靳修溟說是兜風,還真的是兜風,他將車開到了郊外,這邊人少,車也不多,車速有點快,清歌將車窗降下,任由夜風吹進來。
等到車子停下,清歌才發現竟然到了西山。
「你這是大晚上要帶我爬山?」清歌看著眼前的山,問道。
靳修溟則是牽著她的手,笑道:「明明是帶你來看星星。」
清歌看了一眼車子,提醒道:「看星星在車裡也能看。」
「山上距離星星更近一點,看得更清楚一些。」
清歌很想提醒他,這座山海拔撐死了也就三百米,這一點距離對於星星而言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但是想想靳修溟難得浪漫一次,自己這樣破壞氣氛實在是過分,而且還是自己說的要他哄自己開心的,不能掃興,於是跟在靳修溟的身後慢慢往山上爬去。
山上的路有石階,倒是不難走,靳修溟打開手機照明,一邊走,一邊跟清歌聊天,不過十幾分鐘,兩人就到了山頂。
山頂上一個人都沒有,不是周末,大家都要上班,自然不會有人跟這兩人一樣大半夜跑到山上看什麼星星。
東陵市這幾年的環境治理得很好,空氣也好了不少,尤其是郊外,在這裡看星星確實比在城裡更清晰。
清歌仰頭看著浩繁的星空,手被靳修溟包裹在自己的掌心裡,心一下子平靜下來,跟自然相比,人才是渺小的存在,那些所謂的過不去的事情其實都能過去。
清歌想了很多,關於過去,關於現在,關於未來。
靳修溟一直沒有開口,只是默默地陪著她,他知道她被什麼情緒困擾了,但有些事情只有自己想明白了才能走出去。
一直到夜風帶走了兩人身上的熱度,清歌都覺得冷了,這才回神,她抱住靳修溟,「靳醫生,我覺得我心情好了。」
靳修溟摸摸她的頭髮,「那我的任務完成了,有獎勵嗎?」
清歌笑,仰頭在他的唇上親了親,「獎勵你的。」
靳修溟失笑,「這樣就打發我了?」他按住了她的後腦杓,加深了這個吻。
兩人回到家已經快凌晨了。家裡靜悄悄的,該睡的人都已經睡了,兩人悄無聲息地回了房間,靳修溟照例是在清歌的房間睡的,然後在清若筠起牀之前回到自己的房間。
「哎,真想現在就把你娶回家,這樣就不用偷偷摸摸的了。」靳修溟抱著清歌,在她的頸窩蹭了蹭,感嘆道。
清歌聽了好笑,摸摸他的腦袋,「乖,別鬧了,我要出去跑步,你跟我一起,還是回去睡個回籠覺?」
「一起吧。」反正她不在身邊,靳修溟也睡不著。
兩人換好衣服出門的時候,家裡其他人都還沒起來,他們很少能一起跑步,上一次還是靳修溟受傷之前,這次他的傷養了兩個月才差不多好全了。
兩人跑步回來時,劉嫂正在做早飯,清歌去叫母親起牀,今天要帶清若筠去醫院做個複查,雖然唐鍾人就住在夜家,但每隔一段時間,還是需要去醫院做個全面的檢查的,有些身體變化還是需要用數據說話。
唐鍾作為清若筠的主治醫生,自然也是要跟著一起去的,一系列檢查下來,已經到了中午,清若筠上午空腹抽了幾管血,臉色不是太好,清歌擔心她的身體,跟靳修溟打了一聲招呼就帶著清若筠先走了,唐鍾則是留下來跟靳修溟一起等結果。
兩人吃完,又打包了兩份飯帶給靳修溟和唐鍾。
「結果還不錯,阿姨腦中的血塊有消退的跡象,比起上一次檢查小了一點,證明我們之前的治療方案是有效的。」唐鍾看著腦部CT片子,對清歌說道,這幾個月的努力終於有了一點成效,唐鍾也很高興。
清歌聞言,心情好了不少,清若筠的臉上也滿是笑意,隨著時間推移,她對恢復記憶越來越渴望,雖然平日裡沒有表現出來,但是她的心中是十分急切的。
結果不錯,眾人的心情也跟著放晴,只是這種好心情在走出醫院的時候消失無蹤,清歌看著夜明志,眼底的暖意漸漸被冷意所取代,她冷冷地看著他,並沒有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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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志則是看著清若筠,神情複雜,「大嫂。」
清若筠盯著他看了兩眼,然後看向了清歌,用眼神詢問她這是誰。
清歌沒有介紹,而是盯著跟在夜明志身後的夜一凡,夜一凡則是愧疚地看著清歌,他也不知道父親是為了來看清若筠。
剛開始聽到父親要帶自己來醫院,他還以為是父親身體不舒服,到了之後才知道的,就在他拿出手機想給清歌報信的時候,清歌他們已經出來了。
「清歌,你媽媽回來了,你怎麼也不跟二叔說一聲。」夜明志笑呵呵地責怪道,語氣中透著一絲寵溺,似乎與曾經別無二致。
清歌微微勾唇,眼底的厭惡毫不掩飾,「我不說,你不也知道了。」她說完,再次看了一眼夜一凡。
夜一凡想解釋,張張口,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因為就連他也不知道父親是如何知道清若筠已經回來了,甚至還知道她今天會到醫院做檢查。
東陵市的醫院說多不多,說少也不算少,夜明志能這麼準確地找過來,說沒人給他報信是沒人相信的,清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夜一凡,畢竟她曾經提過這件事。
所以,夜一凡,你也不再幫我了是嗎?
清歌眼中墨色濃鬱。
「大嫂,我是明志啊,你不記得我了?」夜明志開口說道,視線緊緊鎖定著清若筠。
清若筠神情茫然,「抱歉。」
夜明志眼神一暗,笑道,「我是我大哥的堂兄弟夜明志,以前你跟大哥都拿我當親兄弟。」
清歌嘲諷一笑,是啊,她的父母拿人家當親兄弟,可是這位親兄弟呢,卻在他們家出事後狠狠捅了他們一刀,可真是好兄弟的典範呢。
夜明志自然沒有錯過清歌眼中的嘲諷,卻不在意,只是對清若筠說道:「大嫂,我知道你今天來看病,就馬上趕來了,時間已經中午了,一起吃個飯吧。」
清若筠雖然失去了記憶,但她並不笨,自然察覺到了女兒跟夜明志之間的氣氛不對勁兒,心中本能地不太喜歡夜明志,臉上保持著客氣而得體地笑意,剛想出口拒絕,就聽見清歌說道:「好啊,正好一起聚聚。」
清若筠閉嘴,她是不會當著別人的面拆自己的女兒的台的。
夜明志有些意外地看了清歌一眼,哈哈一笑,「我在不遠處的餐廳定了位置。」
一群人轉戰到夜明志所說的餐廳,清歌落後一步,被夜一凡拉住了,「清歌,這件事不是我告訴我父親的,我也不清楚他是怎麼知道的。」他的聲音裡透著無措,還有忐忑。
清歌點點頭,「我知道不是你。」雖然第一時間她也曾懷疑過是夜一凡,但這個念頭很快就被她拋棄了,夜一凡要是想說早就說了,不用等這麼幾個月,想必是夜明志從其他渠道知道了消息。
「我爸今天過來也沒跟我說,我是到了之後才知道的。」夜一凡解釋,他不想清歌誤會他。
清歌緩和了神情,微微一笑,道,「一凡哥,我知道這件事跟你沒關係,你既然幫我了,就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見清歌相信他,夜一凡輕輕鬆口氣。
「先進去吧,這件事我們稍後再說。」清歌說了一句,率先走了進去,夜一凡跟在身後,卻沒有去包廂,而是去了一趟衛生間,特意與清歌錯開了時間。
包廂裡,夜明志看著進來的清歌,往她身後看了一眼,「一凡呢?」
「好像去衛生間了,我剛剛看到他似乎往那個方向去了。」先一步進來的靳修溟淡淡開口。
夜明志掃了一眼清歌,見她沒有特別的表情,也沒有任何的反應,眼神微閃,笑著開口:「大嫂,能看到你回來我真的很高興,只是我知道的太遲了,沒能早點去見你,今天就當是我為你接風洗塵了。」
「既然是一家人,就不用這麼客氣。」清若筠眼神冷淡,這個樣子倒是有了幾分過去的影子,看的清歌微愣。
夜明志也摸不準她這話的意思,只是賠笑道,「今天我們一家人難得聚在一起,大嫂,我先敬你一杯。」
清若筠沒有碰面前的酒杯,淡淡開口:「我現在還在生病,醫生說了不能喝酒。」態度十分冷淡。
夜明志端著酒杯的手一僵,卻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很快就恢復如常,「是我糊塗了,這樣,我讓服務員上飲料。」說罷,招呼著服務員上飲料。
飯桌上,夜明志一句也沒提輕雲集團,態度與以前一般無二,清歌冷眼看著他演戲,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倒是沒有甩袖離開。
清若筠的態度始終淡淡的,讓夜明志摸不清她是真的失憶了還是假裝失憶了。
因為摸不清,他倒是十分忐忑,糾結良久,眼看著飯都快吃完了,才開口說道:「大嫂,你回來真的是太好了,你不知道,在你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公司裡亂成了一團。」
清若筠眼神微閃,平靜開口:「我不在,你們不是一樣將公司管理得很好,我倒是覺得我不在,你們更開心呢。」
夜明志心中一驚,清歌雖然臉上看不出什麼,但心中的驚訝一點都不少,她側頭看了母親一眼,難道說母親已經恢復記憶了?
夜明志臉上的笑意有些不僵硬,夜一凡愣愣地看著清若筠,他跟清歌是一個想法,都覺得清若筠應該是想起了什麼,一時間又是欣喜,又是愧疚。
夜明志心中震驚,面上卻一片惶恐:「大嫂,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你是輕雲集團的創始人,我現在只是幫你管理公司而已,只要你想,隨時能回到公司,這也是其他董事的意思。」
「哦,是嗎?所以我今天要是願意回到公司,你就願意將董事長的位置讓出來嗎?」清若筠追問,眼睛盯著他,眼神犀利。
夜明志心頭微震,難道說自己得到的消息是假的,還是說清若筠其實根本沒失憶,她就是在等著自己跳進坑裡,才會故意對外說自己失憶了,好讓自己降低防備?
他從來都知道自己這個大嫂不簡單,若真的是這樣,倒也不是不可能。
夜明志臉上的笑意僵硬,迎上清若筠仿若看透一切的目光,就像是被人當眾扒光了衣裳一般,既羞又怒。
「這是當然,起碼我是十分樂意的,大嫂要是願意的話,下周一就可以跟我一起去公司,正好這一季的股東大會馬上就好召開了,我想其他股東要是看到大嫂回來了,一定也很高興,畢竟你才是輕雲集團的主心骨。」
夜明志話說的好聽,但清歌依舊看出了他眼底隱藏的那一絲篤定,想必他也是知道,即便現在母親回到了輕雲集團,那些董事也不會認的吧。
清若筠一邊嘴角輕輕上揚,良久,才淡聲開口:「現在就先不必了,我難得休息一段時間,想好好陪陪我的女兒。」說完,她看向清歌,「歌兒,我沒什麼胃口,回家吧。」
清歌看了她一眼,注意到她臉色確實不算好,點點頭,「走吧。」一直到走出包廂,她都沒有看夜明志一眼。
剛剛走出餐廳,清若筠的腳步就踉蹌了一下,若不是清歌及時伸手扶了一把,說不定就摔倒了。
「媽,你怎麼了?臉色好蒼白。」
清若筠倚靠在女兒身上,手撫著額頭,「清歌,媽媽頭好疼,想回家。」此時,她的臉色已經白了幾分,眉頭蹙成了一團,顯然十分難受。
靳修溟見狀,趕緊將清若筠扶上了車,清歌坐在她身邊,擔心地看著她。
回到家,靳修溟立即去找了唐鍾,清歌則是扶著清若筠回房間。唐鍾先一步回來的,被靳修溟扯上去的時候還有些愣神,這不上午檢查的時候還好好的嗎,怎麼出去吃個飯就成了這個樣子?
他細細地給清若筠把著脈,清若筠已經閉上眼睛,她的手忍不住敲了敲太陽穴,被清歌製止了,清歌著急地看向唐鍾,「唐醫生,怎麼樣?」
「你們讓她受了什麼刺激了?」唐鍾問道,神情嚴肅,見清若筠疼的已經開始冒汗了,又說道,「靳修溟,幫我找一支鎮定劑過來。」
靳修溟找來了鎮定劑,給清若筠打了一針,等到藥效發作了,清若筠才慢慢睡著了。
三人退出清若筠的房間,聚集在書房裡,清歌看著面前的兩人,聽著他們說的這一堆專有名詞有些頭疼,「你們兩個能不能先告訴我,我媽媽到底怎麼樣了?」
唐鍾笑道,「別著急,這是好事兒,如果我沒猜錯,阿姨應該是想起了什麼,今天遇見的那個人對阿姨來說應該是比較重要的存在,不然不會對阿姨刺激那麼大,等阿姨醒過來,再做個檢查就知道了,我想阿姨的病情應該已經開始好轉了。」
見清歌不解地看著他,唐鍾解釋道:「我是說她的記憶開始恢復了,也許要不了多久,就能全部記起來,這段是時間你可以適當地給她一些刺激,幫助她快速恢復,當然了,也不能刺激過大,那樣會適得其反,這中間的度你需要好好把握。」
清歌聞言,心中懸著的大石終於落地了。
清若筠一直到晚上才醒來,清歌見她醒了,不禁欣喜,「媽。」
清若筠怔怔地看著她,眼神裡是清歌看不懂的情緒。
清歌笑問:「媽,怎麼了?怎麼這樣看著我?」
清若筠搖頭,「我想喝水。」
清歌剛想喂她喝水,才發現房間裡沒有水,「我下去倒一杯。」說完就去樓下給她倒水,回來時,清若筠正站在陽台上,看著遠方出神。
「媽,夜裡風涼,吹風容易感冒。」
「以前我經常這樣站在這裡,看著你翻牆出去。」清若筠輕聲說道。清歌的身子一僵。
「從小你就皮,我不讓你做什麼,你非要做什麼,我記得第一次看見你翻牆,還是你十一二歲的時候,那時候你做錯事兒,我罰你面壁思過,結果你倒好,趁我不注意直接溜了,我當時看著你熟練地爬樹翻牆,氣得臉都黑了,結果你爸爸倒好,按著我不許我發火,還要我當做不知道。」
清歌握著杯子的手逐漸用力,指節發白。
「想想那時候對你確實苛刻了一些,就連清筱都問我,媽媽,清歌也是你的親生女兒,為什麼不能對她好一點,當時我聽到這話時,心都碎了。」她的嗓音帶著一絲沙啞,還有不易察覺的哽咽。
清歌的身姿筆挺,微微低頭,看著腳下的地面,耳邊是清若筠清淡的嗓音。
「所以,您都想起來了?」清歌幽幽說道,心中說不清是欣喜居多,還是失落更多,這段時間跟清若筠的相處,讓她覺得不真實,難道以後又要回到母女兩個「相敬如冰」的日子了嗎?
清若筠轉身,看著女兒,眼底浮現一層水光,只可惜,清歌此時低著頭,並沒有看到。
「想起了一些,但是不全。」清若筠愛憐地看著清歌,抬手摸了摸她的臉,「清歌,媽媽要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清歌抬頭看她,只聽得清若筠說道:「媽媽要跟你說一聲對不起,你從來都是媽媽的親生女兒,是我不好,讓你背負了私生女的名頭。」
清歌身子僵硬,怔怔地看著母親,良久沒有反應,心中情緒翻湧,酸澀,委屈,想想那端時間,網上鋪天蓋地都是關於她私生女的言論,爸爸也被人指指點點,心中如何能沒有怨恨。清歌想,那時候她是真的恨著自己的母親的。
清若筠看著女兒的樣子,心中酸澀無比,「歌兒,對不起,過去是媽媽錯了。」她輕輕抱住了女兒。
清歌被抱住,神情還有些茫然,端著杯子的手已經青筋畢現,終究是無法不恨嗎?她的眼眶有些紅,眼淚在眼底打轉,終究沒有落下來。
「原來都想起來了啊。」她低聲呢喃。
清若筠的心猛地一顫,疼痛無比,抱著她的手微微收緊,「對不起。」對不起,讓你承受了這麼多。
清歌輕輕推開她,將水杯塞到她手中,「不是說渴了嗎,先喝水吧。」神情平靜。
清若筠欲言又止,終究沒再說什麼,慢慢喝著水,清歌靜靜看著她,沉默著,思索著。
「媽,姐姐呢?」清歌問道。
清若筠神情一變,「被帶走了。」
清歌微愣,「被誰帶走了,帶到哪裡去了?」
清若筠搖頭,臉已經沉下來,「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那是南羅國首都的一座莊園,我和清筱被囚禁在那裡將近兩年,除了房間,我們哪裡也去不了。」她沒說夜清筱被帶走做實驗的事情,擔心清歌受不了。
「還記得地址嗎?」清歌問道。
清若筠頷首,準確地報出了地址,當初逃出來之後,她就將地址記住了。
「那07852398呢,這串數字是什麼?」清歌又問道。
清若筠茫然,搖頭,「不知道。」她只想起了一部分事情。
清歌有些失望,不死心地問道:「會不會是密碼?」
清若筠茫然,仔細想了想,依舊沒有想起來。
「媽,想不起來就不想了,今天你也累了,好好休息,我先回房間了。」清歌說道,下意識地忽略了那句對不起。
一直到清歌走了,清若筠才反應過來,清歌從頭到尾都對自己的歉意沒有任何的反應,或者說沒有給出任何的回應。
她眼神微暗,輕輕嘆氣,她的心中對自己終究是怨恨的吧?若是換做自己,恐怕也無法原諒。
「清筱,雲霆。」她低聲念道,眼中是深藏的思念與擔憂,「你們一定要好好的。」
清歌回到房間,直接把自己埋在了被子裡,眼眶熱熱的,她閉上眼睛,不讓眼淚流出來。
靳修溟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的畫面,看著那姑娘像是一只受傷的小獸一般,將自己埋在牀上,不讓任何人看見她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