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抬頭,因此錯過了世間最深刻的悲傷和溫柔。
“我……我該走了。”他囁嚅。
許久許久。
一道微微帶笑的柔和嗓音落入耳畔:“好的,君請保重。”
“唔。”他沒有抬頭。
隱約聽到了水珠落在地面的聲音。
他深深垂著頭,手指不自覺地、神經質地抽動著,輕摳指間扣環磨出的繭子。
在她面前,他自覺氣質尾瑣,上不得台面。
“你……你也保重。”他急促丟下一句話,然後從自己演出十年也未必買得起的金絲楠木椅中匆忙起身,落荒而逃。
他不敢回頭,與她一生錯過。
曾經的傀儡師,如今的邪偶師。
兩張面孔在鳳寧面前漸漸重合。
不得不說,這個人當真是始終如一,從未變過。
哪怕踏上邪道,成為天統神皇座下第一心腹,他仍然一副自卑的模樣,一如既往。
他糾結扭曲,自虐自苦。
他自覺配不上溫小姐。
同樣,他也自覺配不上傾國傾城的傀儡——倘若它有生命的話。
只有在傀儡僅僅是傀儡、是為溫小姐而存在的一件工具時,他才敢放縱自己,對它病態癡迷。
這讓他感到安全。
忽然之間,鳳寧讀懂了這個人。
傀儡步步向前。
滿窟赤紅血絲瑟縮戰栗,不可一世的邪偶師,在這只毫無攻擊力的傀儡面前丟盔卸甲,節節敗退。
“你、你站住!”他色厲內荏地叫道。
傀儡站定。
木刻的下頜緩緩開合。
細絲顫動,它發出與他如出一轍的戲腔。
“郎君……你可曾猜到過,那日我為何不留你?”
邪偶師渾身一震,瞳仁收縮,難以置信地呢喃:“你說什麽……”
“你不信我心悅於你。也不信我思你成疾。那你可知,當我昏迷之時,魂魄穿過千山萬水,常伴郎君左右?”
傀儡輕舞水袖,纖纖玉手,顫顫探向他佝僂的身軀。
邪偶師如遭雷擊。
“可惜呀……”傀儡輕聲唱道,“人生如戲,人生如戲。可歎呀,我忘了自己是誰,兩份相思,兩重糾葛,與君一生錯過……”
邪偶師腳步踉蹌。
他嘴唇顫抖,語不成調:“難道你……你是溫雲蘊、溫小姐……”
因為癡戀,她失魂來到他的身旁。她忘卻了自己,被他辜負,被他剖心。
回魂之後,叫她如何開口?
傀儡微笑凝望著他。
那麽悲傷,那麽溫柔。
【📢作者有話說】
第66章 情深待我
◎“說個鏟鏟!”◎
“不、不……不可能, 不可能。”
邪偶師赤紅的瞳眸在眼眶中瘋狂亂轉,十指痙攣抽搐,密布整個石窟的絲線齊齊顫動, 好像一枚袒.露於身體之外的巨大心臟。
“騙我,你騙我!不信, 我不信!”
他瘋魔地揮舞雙臂, 踉踉蹌蹌向後退——嘴上說著不信,視線卻只敢在傀儡裙擺處逡巡搖晃。
“憑什麽?”他病態地歪著頭, 盯住傀儡的繡鞋,用沙啞的嗓音輕聲喝問, “憑什麽!”
鳳寧:“?”
什麽叫憑什麽?
幸好邪偶師並不需要她回答。
他神經質地扯動著唇角, 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低聲嘶吼道:“你這樣的人物, 憑什麽喜歡我!我憑什麽被你喜歡!你不要喜歡我!我一個爛人, 不值得你喜歡!”
牽絲線簌簌作響。
“閉嘴……你閉嘴!你不要說!”他狀若癲狂, “你死便死了, 乾乾淨淨地去, 不要知道我, 不要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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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窟血線瑟瑟戰栗。
抽痛,扭曲。
每一縷顫動, 都是一分藏在最深處的心事。
透過胸口燃火的傀儡心, 鳳寧忽然共情到了這個人。
他自小被賣進戲班。
因為清秀孱弱, 他總是挨揍,總是挨餓, 總是被人用腳踩著頭, 在令人窒息作嘔的泥濘裡掙扎。
無論他們命令他吃下什麽, 他都得吃, 得笑著吃。
他走路必須緊貼牆根,必須彎著腰、低著頭,這樣他們才不會隨時注意到他,不會突然想起在外頭受的氣,然後拿他當出氣筒。
他以為自己長大之後就能擺脫這一切,與這些大孩子平起平坐。
然而當他一天天“抽條兒”時,他們看他的眼神卻變得越來越奇怪。
就連從前並不欺負他,只是不理會他死活的戲班班主,也開始用一種令他心驚肉跳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他。
接下來是更加恐怖的歲月。
他們總是獰笑著,讓他劇痛,誇他顛倒眾生,又罵他好似一條母狗。
有時候戲班班主會點頭哈腰陪著笑,把他推到那些腦滿腸肥的老爺們面前,“好心介紹”。
於他而言,俊美容顏帶來的從來也不是幸運。
而是煉獄與罪孽。
他一無是處,任人唾棄,任人輕踐。他習慣了痛苦,習慣了被蹂、躪,被肆意踐踏。
他把自己當成行屍走肉,當成一具傀儡。
不,他是比傀儡更下踐的東西,活該承受命運加諸的一切。
如此肮髒,如此卑踐。
他身處暗無天日、永無盡頭的煉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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