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純之人偏執起來,更是窮凶極惡。
謝無妄眉梢微動,回神,視線從飄遠的雲層上收回,落向安然沉睡的女子。
他沒有提及音之溯落網之前與雲水淼相愛相殺的那一段往事,以及雲水淼的結局。
手指輕輕描摹她的眉眼鼻唇。
“阿青,我若墮魔,你會醒嗎?”
他的聲音淡而平靜,不似玩笑。
*
今日青城山有客來,探望昏睡百年的寧青青。
謝無妄一大早便將她抱進靈池,泡得臉頰紅潤,又用樨木花露浸過每一縷發絲,讓她又香又暖。
他挑了一件生機盎然的綠裙為她換上。
這件綠衣由九重鮫紗製成,九層雲霧般的柔絲疊在一處,厚度不及他慣用的宣紙。
深深淺淺的綠色是用木靈力浸染而成,天然便帶著草木馨香,明暗變化渾然天成,一動,便像是四季的木之精華都聚在了她的身上。
將她打扮妥當,放在雲絲衾中,左看右看卻總覺得哪裡不對。
盯著她沉銀許久之後,運籌帷幄、智計無雙、過目不忘道君謝無妄忽然意識到一個極其嚴重的問題——他竟忘了,素日她平躺在牀榻上時,一頭墨雲般的秀發究竟是壓在身下,還是置於枕上?
思來想去,愈加糊塗。
他將她抱起來,長臂攬過那一頭瀑布般的青絲,將它們盡數攏到了她的背後,然後扶著她臥下,蓋好被褥。
只見少許發絲隆了起來,窩在她的頭頂上方。
他重新擺弄時,又發現壓在她身下的發絲並不平順,許多地方都彎折了。
謝無妄:“……”
他將她滿頭烏絲挽了出來,置於枕上。
放左邊、放右邊,都覺得不對勁。
他盯著她的頭髮,黑眸中浮起了清晰的茫然——這麽多日子是怎麽過來的?
幸好寧天璽一行及時抵達玉梨苑外,打斷了謝無妄的糾結。
他將娘家來客請入庭院,禮節周全地招待眾人,心中卻是始終盤桓著揮之不去的深刻執念。
在眾人望向牀榻上的寧青青時,他不禁微微抿住薄唇,腦中好似繃著一根弦。
就怕旁人問他,為何她的頭髮擺得那般奇怪。
幸好青城山諸人都沒有留意到這件“頭等大事”。
“道君啊。”寧天璽摸著腰間的酒葫蘆,歎息道,“都這麽久了,小青兒恐怕不會再醒啦。不如讓她回到她來的地方?那裡風景極好,一條小河,乾淨的草地,椿夏總會開滿黃白小花朵,小青兒想必喜歡。”
謝無妄的笑容一晃也沒晃:“寧掌門,她只是貪睡些。”
寧天璽輕歎一聲,垂下頭去。
“道君!”一道響亮的大嗓門突兀地炸開。
謝無妄眉梢微動,抬眸望去。
青城劍派排行第二的女弟子武霞綺站了出來:“您不要誤會師父。師父只是想把小青兒帶回青城山,並不是要埋了她!您不知道,這幾年來……”
“咳!”寧天璽重重一咳,試圖打斷武霞綺說話。
武喇叭花才不理他,徑自說道:“這幾年,心思活絡的人可多了!動輒拐彎抹角給我們施壓,那意思便是青兒醒不來,卻佔著茅坑不拉屎,不如把道君夫人的位置騰出來,好讓他們安排什麽天驕貴女給您哪!”
寧天璽扶額:“道君休聽小徒胡言。那種話,老頭子我聽著只當是放屁,壓根不會往心裡去……”
“呵!呵!”武霞綺絲毫也不給面子,“死鴨子嘴硬吧您!那幾個什麽老祖的曾曾曾孫女,什麽隱世大能三千年老樹開花收的關門弟子……您不還得賠著笑臉應酬麽!”
寧天璽憂鬱地垂下眼睛:“倒也不是那麽說,就是,小青兒睡太久了,耽誤了道君。”
“多慮了。”謝無妄微笑著,溫和地說道,“阿青素日狗嘴吐不出象牙,如今安安靜靜的,我甚喜歡。”
“倒也是哈。”站在武霞綺身後的老十八忍不住插了一句,“小青兒這張嘴,真是貓嫌狗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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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都笑了起來。
笑中藏了多少苦澀,便只有自己知曉。
今日,從五六七八、十二、十四、十八……到排行最末的小師妹,眾人都來齊了。
謝無妄擊殺邪神、吞噬了邪神的記憶碎屑之後,順手便將世間殘留的邪神之種盡數誅滅。
如今,青城劍派中染到魔蠱孢子的弟子已悉數救了回來,這個消息謝無妄已在寧青青耳畔念叨了百八十遍,可惜她連眼睫都不曾顫過一顫。
到了午飯時分,寧天璽一行打聽清楚聖山附近都有什麽美食之後,便心滿意足地告辭離去。
謝無妄只將人送到玉梨苑門前。
他不敢離她太久。
只要視線離開她片刻,他總會不自覺地想起她摔下牀榻,在地上無助掙扎的模樣。
一次就怕了。
回到屋中,見她仍舊睡得安詳。
“小沒良心。”他輕輕一哂,“旁人千裡迢迢趕來,竟是一眼也不看。”
說罷,衣擺一掀,大馬金刀坐在牀榻邊緣,探手取過桌上的木頭。
整個下午,玉梨苑中只有‘簌簌’的細碎聲響。
到了黃昏時分,他幽幽抬起雙眸,望向遠處。
“老祖曾孫?關門弟子?”他勾唇,笑容和煦溫柔,“將本君比作茅坑。好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