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得風輕雲淡,臉色也白如霜雪,連唇色都淡了,淡得隱隱有些透明。
她抿住唇,低下了頭。
“在何處見到我的字?”她拖著毫無起伏的語調,慢悠悠地問他。
謝無妄退了半步,站在她的側後方。
“給煌雲宗的戰帖、罵遍旁人祖宗十八代的匿名信、代師姐給師兄寫情書害得師姐被嫌棄……”
他慢條斯理,一字一頓,將她從前那些糗事一一道來。
寧青青握筆的手腕抖一下、再抖一下。
要了菇命了。
“你……怎麽知道?”聲音有一點點不成調。
“你的事,我都知道。”謝無妄語氣平靜,“因為你的容貌,我讓人查你,事無巨細地查。”
寧青青微微睜大了眼睛,偏頭看他。
他垂著長睫,看不清眸色:“對你上了心,親自去青城山看你,一見鍾情。”
她狠狠一怔,視野模糊了少許。
他蹙了下長眉,精致的面龐上沒有絲毫表情:“你問我,當初娶你,是不是因為你生得像西陰神女。這麽說也不算是錯,倘若你不是這樣的容貌,我便不會查你,繼而上了心,動了情……也害你難過。”
寧青青不知該說些什麽。
“寫吧,阿青。想罵我什麽,都往上面寫。”他揚了揚下頜。
她深吸一口氣,垂下頭,提起筆來,快速地寫。
謝無妄寧青青
今日和離,無怨無恨,好聚好散。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寫罷,輕輕把筆擱到了一旁,垂眸等待墨乾。
聽他那麽一說,她沉默地看著自己的字跡,的確看出了幾分狗刨的味道。
寧青青:“……”
她把和離書默默讀了一遍。
很溫柔,絲毫也不傷人。
從前她便不恨謝無妄,如今同樣也不恨。她是一只恩怨分明的蘑菇,旁人的好,她都會牢牢記得,並不會因為受了傷痛便將那些好的一筆勾銷。
但同樣的,傷害便是傷害,也不會因為他對她好,便能消彌無蹤。
她與他和離,不是懲罰,不是恨,而是由衷地祝願彼此安好。
她相信,經歷過這些事情之後,他一定會成為一個最好的夫君,和將來的妻子在一起,必會美滿幸福。
這一封和離書,是她給他的溫柔和善意。
雖然字跡難看了些。
只不知為什麽,謝無妄俯身看過和離書之後,氣息明顯地凝滯了一瞬,胸膛微闔,像是心口挨了一拳似的。
寧蘑菇忘記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在她躺在桂花樹下,被蚯蚓嚇了個半死的那一日,謝無妄曾冷著臉回到庭院,對她說過一句話——
“你若忘卻前塵,倒也不失為一個契機,你我也算是無怨無恨,好聚好……”
那個時候,他自負至極,以為離不開、放不下的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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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她被蚯蚓嚇壞,驚恐地撲進了他的懷裡,讓他生生把最後一句話硬拗成了“好生來過”。
到了今日,他和她一起經歷了這麽多事情,他已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想要用余生來好好珍惜。
偏偏世事難料,忘卻了前塵的她願意接受他,與他好生來過。尋回了記憶的她,卻是要與他好聚好散。
多麽諷刺,多麽活該。
視線往下稍移,看著“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他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唇角,一直笑,笑出了聲。
歡喜。
余生無她,又何來的歡喜?
眸底微熱,心卻是透著風地涼。
寧青青擔憂地看向他。這樣笑的謝無妄,讓她感到陌生。怕倒是不怕,只是聽著他的笑聲,她也漸漸難受起來。
“你別難過。”她笨拙地安慰他。
謝無妄收起了笑容。
他抬起手,探向她的臉頰。
寧青青心底輕輕一歎,沒有躲。
但在觸碰到她的前一刻,他緩緩蜷起手指,收回袖中。
“不難過。修好院子,便與你解除元契。”他笑了笑,轉身向外走去。
身姿腳步倒是與往日一樣瀟灑不羈。
她跟著他走出屋子,坐在正屋外斷裂的廊椅盡頭,看他修葺東面庭院。
板鴨崽沒噴過火。
整個東廂連著長廊,是謝無妄毀掉的。
他知道她在意那裡住過別人,不想讓她帶著遺憾與他和離。
他待她,是用了心。
她佯裝不知,雙腳一晃一晃,拖著調子:“謝無妄——你很閑嗎?這得修多久啊?”
上次修大木台,他可是足足做了一夜。
他從乾坤袋中取出木材,有條不紊地開始搭建輪廓。
“做一面書牆,不費事。”
寧青青眨了眨眼:“不要廂房了麽?”
“不實用。”
她看著那些漂亮的木材一條一條齊整地鋪開,猶豫了一會兒,輕聲問道:“那個女子,後來怎樣了?”
謝無妄手上的動作絲毫也未受影響:“犯禁,死了。”
“哦……”
他偏頭,懶懶挑眉:“帶人回來氣你,是我的錯。只是,我錯的不止一件兩件,債多不愁,別與我計較了,也計較不過來。”
寧青青:“……”
她慢吞吞把視線轉到另一邊,噗哧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