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她低低地應了聲。
東方漸漸發白,天就要亮了。篝火漸漸熄滅,只有火星隱隱約約在閃爍跳動,越來越多的牧民展開氈子呼呼大睡,不過場間並未冷清下來,因為上半夜去睡覺的那些牧民已經醒了過來,繼續吃著祭食,不讓氣氛冷卻下去。
最累的莫過於扮作牧神的巴椿老漢,得虧草原上的漢子身體強健,這才能穿著一身沉重行頭,頂著大木頭罩撐上那麽整整一日一夜。
謝無妄長眸微闔,神念蕩出。
半晌,輕笑著歎息一聲:“方圓千裡,並無僧侶趕來。”
“嗯,回去吧。”寧青青揚起笑臉,“我需要很多很多妖丹來練手,直到萬無一失——我可不是要佔你便宜,取了孢子之後,妖丹可值錢了!”
“好。”他執起她的手,準備踏入風中。
罷了,找不到,亦是天意。
就在即將騰身而起之時,寧青青心中倏然有了奇妙的感應。
她拽了拽謝無妄的手,停下動作,緩緩偏頭——
“咚!”一個清晰的掉落聲傳來。
下一瞬,熱鬧哄笑的牧民們就像是夏日的蟬鳴戛然而止一般,忽地沒了聲音。
“呀——巴椿爺爺怎麽禿啦?!”一個孩童驚聲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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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青青循聲望去。
只見“牧神”瘋過了頭,把頭上罩的木製大頭罩給甩了出去。
然後……
便露出了一個光禿禿的腦殼。
巴氏三兄弟黑發濃密,巴椿老漢實在不該在這個年紀就禿了頭。
半晌,“牧神”抬起了一張尷尬的笑臉。
“這個……那個……大夥先別激動,千萬不要打人,事情是這樣的,我從北面遊歷歸來吧,恰好在冰山下面遇到那個巴椿叔叔,他崴了腳,哎呀,那個崴腳的事情誰也怪不得對吧?巴椿叔叔愁死了,實在沒辦法,就托我代他來做今日的牧神啦!事情就是這個樣子!”
一張圓圓的臉,鼻翼兩側密密地布滿了雀斑。
定睛一瞧,腦袋上面還有兩溜戒疤。
寧青青的心臟滯了一瞬,然後猛烈地狂跳起來。
此人還能是誰?
定是遊僧!
恰在此時,北河上匆匆劃來一條木舟,只見一位身姿矯健的老漢揮著雄壯的臂膀撲殺過來。
“死禿驢!灌醉了老子偷偷搶做牧神,看老子不扒了你個王八孫子的皮!老子等了十年啊——老大老二老三,上!給我乾翻他!等等,先扒下牧神服!”
巴椿老漢的怒吼聲響徹草原。
一番雞飛狗跳之後,謝無妄救下眼眶烏黑的遊僧,將這位精神小夥帶出人群。
遊僧捂著臉嗷嗷直叫喚。
“打人不打臉!打人不打臉!”
聽著人聲遠去,遊僧看也不看人,閉眼就嚎:“我可是出家之人!你們不可以對我做奇怪的事情!”
寧青青:“……”
她憂鬱地開口:“小和尚,我們來找你,是要問木雕的事情。”
遊僧的聲音立刻提高了幾度:“別賴我!賣護身符的時候不都說清楚了,批發的便宜貨都沒有開過光,便宜沒好貨,不保平安噠!”
寧青青:“……”
謝無妄拂開遊僧捂臉的手,聲線寒涼:“玉梨木雕是我妻子親手所刻。”
遊僧長吸一口氣,驀地抬頭,望向謝無妄。
一頓之後,他又吸了一口氣,猛然望向寧青青。
眼眶和嘴巴越張越大,一副提不上氣來的模樣。
好半晌,他終於嗚一下哭了出來。
“祖師爺的遺願,今日終於達成啦!”他噗通往地下一跪,砰砰砰地磕了一堆響頭,“祖師爺在天有靈,終於可以安息。弟子!弟子找到木刻之人啦!”
那對木雕,是寧青青照著自己和謝無妄的模樣刻出來的,栩栩如生,自然一望便知。
她即緊張又激動,不自覺地攥住了謝無妄的手。
他反手握著她,不動聲色地安撫。
磕完了頭,遊僧爬起來抹乾淨眼淚,娓娓道來。
“祖師爺將木雕一代代傳下來,並有臨終遺願。”青年僧侶收起了所有嬉皮笑臉,認真地合什躬身,“祖師爺說,這一對木雕,一筆一刻俱見情深,至死未能尋到失主,實是生平憾事。倘若能夠見到這對璧人,祖師爺有句話,不得不說。”
寧青青懸起了心。
謝無妄無意識地攥緊了她的手指,攥得她的細骨頭有些發疼。
遊僧清了清嗓子:“祖師爺說,你們兩個鬧個屁的分手啊,這輩子若是還能找到比對方更好看的對象,他把腦袋擰下來給你們做夜壺!”
謝無妄:“……”
寧青青:“……”
第84章 完整的她
朝陽灑下光芒,照亮了草尖的露珠。
青年遊僧轉述了祖師爺的遺願之後,緩緩抬起頭來,望向這對天人般的男女。
當年老遊僧撿到玉梨木人之後,在聖山下結廬居住了整整一年,不見失主來尋,最終,他將木人留給弟子,一代一代傳下去,直至今日。
終於續上了二百年前的緣份。
既然找到了正主,青年遊僧也不再囉嗦,當即從貼身的封袋中取出木雕,雙手奉上。
見到木人輪廓的一霎,寧青青的心臟便開始在胸腔中不聽使喚地跳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