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妄瞳仁微顫。
失去的木台,手中的‘離’字,樁樁件件,都像是命運最惡意的嘲弄。
他垂眸,一寸寸看她。
那麽小那麽軟的身軀,烏發蓬松柔順,雪頸纖長,臉蛋絕美無害。隨著呼吸輕輕起伏的鎖骨之下,是一副極盡姣好迷人的身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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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處,都是他最喜歡的模樣。
她曾給過他毫無保留的柔情蜜意,將一顆真心與全部熱血都寄在他的身上。她其實並不貪心,她守著這個院子,獨自修煉,孤零零地看著日升月落,日複一日地等著他。
每一次他帶著風塵歸來,她都會用那份從心底溢出來的歡欣感染他,替他洗去所有的風霜疲累。她的小手永遠又暖又軟,將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三百年如一日的人,是她。
她值得一切最好的。
遺憾的是,他卻親手毀掉了此生最美好的際遇,顫抖的手指,唯獨握住了一個“離”。
此刻懷中的嬌軀,是最美的迷夢,也是最致命的毒。
理智告訴他,他的阿青再也不會回來了,未來的路,他只能一個人走。
手中的這個字,便是命運的箴言。
若是此刻動手殺掉她,從此他便無懈可擊,踏破虛空成仙成神指日可待。
他將蕩平世間一切魑魅,成為無心無情的神祇,終極規則的掌握者。
這是每一個修真之人的最終追求,是真正的無上大道。
離。
斷舍離。
他的身軀微微搖晃,手中握著半張宣紙時而冰寒,時而滾燙。
赤紅的視野隱隱有些模糊,這般看她,如霧裡看花,更見嬌美。
*
寧青青一眼都沒去看謝無妄手中的宣紙。
她正在憂愁她的木台大鑰匙。
蘑菇都不是急xin子,它們xin格溫吞,但是在某些方面一定會有強烈的強迫傾向。比如非得把看得見的地方都打理得整整齊齊,比如發現了近在眼前的目標,就一定要完成它。
正是這些特xin,讓它們在最惡劣的環境中也能堅定地、有條不紊地生存下去。
眼下,寧青青能想到的最有可能是鑰匙的東西,便是那個她喜歡的大木台。
那麽大一個木台,說沒就沒了。
她也很沮喪啊,可是謝無妄比她還沮喪,她只能打起精神來安撫她。
蘑菇心很累。
在她的腦袋裡面,並沒有‘找別人來修木台’這個概念,凡事都只會自己想辦法——既然謝無妄不太中用,那就只能靠她。
她回憶著大木台的樣子。
她得把它弄回來!
一根一根木條,致密整齊地懸空搭建……是什麽讓它們連接在一起?是什麽讓它們不會掉到山崖下面去?是什麽讓它們能夠托得住謝無妄那麽重的身體?
想了一會兒,寧青青腦海裡糾結成了一團亂麻。
她的眼角越垂越低,連帶著肩膀也耷拉了下去,頹喪地垂著胳膊,生無可戀地偏頭去望謝無妄:“那個木……”
只見他迅速握緊了手中的宣紙,不叫她看見。
寧青青:“?”他在幹什麽?
“阿青,”他的笑容有些奇怪,聲音啞得出奇,一字一頓沉沉撩撥心弦,“忽然想起,未曾親手給你寫一紙婚書。”
他牽著她,走向窗榻。
寧青青:“???”
她已經完全看不懂謝無妄了。
放著那麽大一個木台不去修,放著一身傷也不去管,竟有空弄這些有的沒的,真真是不務正業。她哪裡用得上什麽婚書?這種東西,一聽就不像是鑰匙。
他扶著她坐到軟榻上,貼心地移來一只大背枕墊在她的身後,然後躬下腰去,從地上撿回筆墨。
動作間,頗有些蕭瑟淒涼。
她憂鬱地看著他。
廣袖蕩過長桌,一張雪白的宣紙緩緩鋪開。
謝無妄微垂著頭,神情間不見往日的漫不經心,精致薄唇微微抿緊,唇角略向下,彎出一道堅毅認真的弧線。
長眸半闔,眼睫投下了漂亮的陰影。
指尖擲出一縷焰,落進硯台。
燃著火的墨泛起了淺淡的金赤色,他挽袖,動作溫雅。
執筆的手指更顯修長,分明的骨節剛勁有力。
落筆,字跡瀟灑,頗有風骨。
他這般寫——
謝無妄
寧青青
永結同心
她怔怔看著宣紙上簡簡單單的字樣。
不得不說,謝無妄的字是真的好看,字如其人,此話當真不假。
看著他的字,她情不自禁地被吸引,目光粘在筆尖,順著他行雲流水的動作,流淌在雪白的宣紙上。
他放下玉梨木筆時,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把這紙奇怪的“婚書”拿到面前仔細看一看。
手卻被他摁住了。
隔著長桌,他的大手覆住了她的小手。他的手乾燥灼熱,掌心大、指節長,像一座山或是一個無底深淵,就這麽把她的手徹底吞沒。
他斜倚在案桌上,微挑著眉,半眯著眼縫,唇角挑起輕狂的弧度:“想要?那就回來。”
說罷,他無情地抽走婚書,收進袖中,彷彿多讓她看到一眼,他都吃了天大的虧。
寧青青:“……”
她無辜地眨著眼睛,目光鑽進他寬大的袖口,心道:他可千萬不要再流血,否則會弄髒了那幾個好看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