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明忽暗的視野中,她的身影如遊魂一般,飄進東廂。
他曾讓她為那個女子安排住處。
她循著記憶,一件一件地做著令她自己傷痛欲絕的事情。
她笑著問他:“不如住正屋如何?”
這是她的家。
這是她的家……
她要把她的家,讓給別人。她,不要這個家了。她不要他了。
一片赤色模糊了視野,他的耳畔像是有凶獸在哧哧喘氣。
她的身影就像就一個小小水印,緩緩氤氳開。
他怎麽會放她走?他不該放她走。
這一走,她再沒有回來啊……
此刻若是留不下她,越往後,妄境的境況只會越來越壞。
不能讓她走。
他會告訴她,這個院子永遠是她的家,永遠只有她一個女主人。
眸中浮起暗焰,如陷泥沼的身軀一步一步,極沉、極緩,踏向那間有她的,溫暖的屋。
她在飲茶,一杯接一杯。
茶水從口中進去,從她的眼睛裡流出來。
他摁下周身燒灼割裂的劇痛,緩步走到她的身邊,抬起完好的左手,落上她瘦削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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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他吐出破碎氣音,“看清楚,這是妄境,你在做什麽?”
“喝茶啊。”她衝著笑,美麗的小臉就像一只失去靈魂的木偶。
脆弱絕美的面容在他模糊的視野中輕輕晃動,她仍舊與記憶中一般無二。
他閉了閉眼:“別難過,別亂想,醒來,我再不會傷你。”
“我什麽也沒想。”她衝他露出笑容,“真沒。”
她依舊在說著曾經說過的話。
他定定看著她。
她沒有魂魄。無論是記憶中的此刻,還是眼下。
他的氣息一點一滴消失。
這樣下去,毫無意義。
他記得,記憶中今日,她這副失了魂的樣子令他煩躁,於是他強行將她的心神喚了回來,然後把一支支冷箭扎進了她的心窩,最終,讓她像只失了巢、淋了雨的小動物,蜷縮著身體離去。
而眼下……他只有一個選擇。
滅殺她這具虛假的身軀,強行吞噬器靈,將她的神魂帶回去!
他需要積蓄一些力量。
謝無妄的眸色漸漸轉冷,長眸微闔,神魂封閉感知,陷入沉眠。
“阿青,最後傷你一次。”
*
一番拆東牆補西牆的鬥智鬥勇之後,寧青青識府中的蘑菇、器靈和心魔,達到了一種非常微妙詭異的平衡狀態。
蘑菇頂上長出了兩只芽,一黑一白,三者都是非常純粹的敵對關系以及……父子關系。
憂鬱的寧青青入鄉隨俗,既然沒能拆散它們這個家,也就只能無奈地加入了這個家。
蘑菇:“雖然我是你們兩個的父親,但是恕我直言,你們這樣的低等生物是沒有資格做蘑菇的,到了外面,別說是我兒子。”
器靈:“……”
心魔:“……”這玩意怎這麽上道呢?
安撫好兩個不孝子之後,寧青青耷拉著眼角,接過身體控制權,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已經發展到哪一步了。
如今,誰也沒有能力主導或是停止這個妄境,只能任其自生自滅。
熱。
還未睜眼,她便感覺到了鋪天蓋地的熱浪,好像置身於熔岩之中。
熟悉的氣息無孔不入,她感覺到疼痛,一時之間,竟無法分清是身痛還是心痛。
這一次回到這具軀體中,感受又與上回大不相同。
她清楚地記得,在紫竹林時胸腔中那顆疼痛的心臟是完好的,到了謝無妄與寄懷舟決戰聖山巔的時候,心間已經出現了道道難以修複的裂痕,再到今日,這具身軀中的心臟已經化成了灰。
它在一片死灰之中停止了掙扎。
它還跳動著,但它已經死掉了。
寧青青心神微震,她下意識地望了一眼牀榻旁邊的玉梨木台。
一只玉盆,盆中趴著一只死掉的蘑菇。
她輕輕吸氣,瞳仁顫動,五髒緊縮。
這……這是什麽驚悚場景?!
她是一只非常單純的蘑菇,若是換成人類的話,差不多就是個十來歲的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這樣一個單純的小菇菇,一睜眼,便看到距離自己極近的地方躺著一具同類的屍體……
凶!案!現!場!
寧青青駭得不淺,剛想大喘氣,就發現自己被壓得喘不過氣。
她緩緩轉動視線,望向自己身上。
只見……謝無妄壓著她。
她略微回憶了一下心魔和器靈的話,便知道此刻身處哪一個情境——謝無妄帶了個女人回來,令她心灰意冷,發生了一系列不愉快的齟齬。今日,二人說好了,最後做一次夫妻,然後便解契和離,他放她走。
這是……和離前的最後一夜。
這段感情,終於走到了盡頭。
俊美的臉龐壓低了些,溫存地吻了吻她的鼻尖,然後親吻她的臉頰。
冷香氣息親蝕著她,聲音模糊璦昧。
“……最後給你一個機會反悔。”
他沒穿衣裳,她也沒穿。
她聽到自己的胸腔中傳出‘怦怦’的亂跳聲,他的信息素極其佑惑,他似乎傷得不輕,右半邊軀體整個是凹陷的,原本結實漂亮的右邊肩膀的手臂已經無法撐住身軀,所以沉沉地壓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