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戰鬥中,謝無妄身邊帶著人卻遊刃有余,寄懷舟落在下風,深覺屈辱,於是含恨說出了這句話。此刻聽來,卻是無比嘲諷了。
謝無妄輕笑:“是又如何。”
反倒縱著雲水淼又靠近了些。
雪上加霜,魂魄生煙。
真·謝無妄:“……”
睥睨蒼穹的道君,人生頭一回體驗到了“後悔”的滋味——他一向認為,這種情緒是世間最無用,最令人不齒的。此刻,他卻真真切切地悔了。
真是得益於這個處處是烏龍的妄境。
瞳眸猩紅的謝無妄繼續迎上,與寄懷舟轟隆對撞。
漸漸,謝無妄眸色徹底冷了下去。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斷寄懷舟右臂的那一擊。
寄懷舟戰至最後,舍棄了自己防禦,破罐子破摔地舉劍刺向他的心臟。他豎起劍鞘擋下寄懷舟的劍尖,然後揚起垂在身側全程未動的左手,冷酷地折斷寄懷舟的劍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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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刻,自己手中無鞘。本該擋住劍尖之處,空無一物。
龍曜無視自己的防禦,這一劍,將會直直貫心!
在妄境中死了,會怎樣?
有那麽一個瞬間,謝無妄下意識地懷疑這是一個局,一個處心積慮針對自己設計的絕殺之局。
倘若當真如此,那麽寧青青,便是這個局中最重要的一環。
魂魄冷了一瞬,然後他告訴自己——她不是故意。
‘阿青,你最好不要辜負我的信任。’
時間所剩不多,謝無妄眸中一道接一道迸裂血絲。
等到血染赤瞳,便像常人入魔一般,他將用降臨奪舍的方式拿到這具軀殼的控制權。
“嘭——嘭——”
一記記沉重劍擊摧毀他的筋骨,受製造妄境的器靈能力所縛,這具身軀並沒有他本身的實力,而更像是一具提線木偶。這具木偶,寸寸破碎。
換作常人,此刻心智大約已是崩潰癲狂。
謝無妄卻是死般地寂靜,就像真實的魂魄已然離開了這具空殼。
瞳仁上,有條不紊地一縷一縷炸出血絲,極規律,有種冰冷無情的森嚴秩序感。
赤色攀爬,覆滿五分之四。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龍曜輕嗡,直指心房!
驟縮的瞳仁之中,血線平穩蔓延。
時間流速彷彿忽然變慢,世界畫面變成了一幀幀頓格。
精致冷漠的黑眸上,血火蜿蜒,即將吞沒這一整片淪陷的黑色大地,而一柄古樸黑劍卻來勢更疾,仿若行星撞向大地。
大地滿是熔岩,只剩最後一小處黑色孤島。
赤色熔岩掀起滔天巨浪,想要主宰這個世界,然而卻遲了一步——在他掌控身軀的同時,劍尖已,沒入胸懷!
謝無妄怔怔垂眸。
就這樣了?
眼見即將刺入他的心室要害,本命仙劍龍曜,卻忽然一寸一寸碎成了齏粉。
與此同時,謝無妄揚起左手,斷了寄懷舟的肩臂。
“龍……曜。”
它徹底粉碎,消失在風中。
謝無妄不知道,是這柄已有靈xin的劍在妄境中仍記得護主,還是寧青青在劍上做了手腳——龍曜,本是她最好的朋友,她與它極為親密,遠遠勝過那什麽……狗屁雪星。
是靈劍為護主自戕,還是她對曾經的好友下了狠手?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左右,皆是刺心之痛。
雙眸被赤色徹底覆蓋,謝無妄站在空曠的殿前廣場上,唇角緩緩勾起了笑。
他與斷了臂的寄懷舟擦身而過,一步一步,走向殿後玉梨苑。
*
謝無妄歸來時,寧青青正坐在窗下愣神。
心魔:“兒……子,你老實告訴爹,是不是你……做了手腳?為何她在廣場哭訴傷感,虛弱的卻是老子?”
器靈:“垂死病中驚坐起,家祭無忘告乃翁。兒子你看,我們邊上多了個什麽怪物?”
心魔:“嘶……識府中怎麽會長蘑菇?兒子你發霉了?”
器靈:“蠢崽,是她化神了!倒霉倒霉,著實倒霉!怎麽會早不化神晚不化神,偏偏這個時候化神,這不是坑爹麽!”
心魔:“一起上!吃掉它!”
寧青青看著一黑一白兩團光霧落到她識府中新生出來的小蘑菇上面,吭哧吭哧地啃了起來。
在竹林時,她便感覺到一粒堅強的孢子落入識府,扎根下去。
沒想到它真的長成了一只蘑菇!
她膽戰心驚,小心翼翼地探出細得看不見的菌絲,悄悄扎進了這兩團看起來很像蝌蚪的光團尾巴裡面。
循環吃。
她顧著識府裡面的食客大作戰,自然顧不上控制這具身體,只能讓它自己循著記憶動。
於是謝無妄回到玉梨苑時,看到的就是與記憶中一般無二的寧青青。
她看起來哀傷極了,容顏絕美破碎,任誰看見都要不禁心軟。
他凝視著她,赤紅瞳仁中,目光複雜微閃。
“夫人,”他盯著她,“我的夫人,將我的法衣與靈劍給了別的男人,置我於何地啊?”
這是記憶中沒有的片段,她只用那雙盛滿了哀傷的眼睛望著他,花瓣般的唇微微顫抖著。
這個時候的她,還沒有凋零下去,顏色有一點點發白,像是被雨打過的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