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不自在地挪開視線,不去看那只手。順著黑玉扶欄望下去,只見京都的戰鬥已至尾聲,金陵人的零星抵抗被迅速剿滅,而城外的大冰原上,衛國騎兵就像一柄柄利刃,毫不留情地切割金陵的步兵大陣。
金陵兵敗如山,衛軍摧枯拉朽。
“陛下的兵,好生厲害。”梅雪衣瞥著割麥般倒下的金陵人,道,“但願秦姬好運,不要死於亂軍之中。”
衛今朝輕聲失笑,陰測測道:“死了才算她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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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便問不出間夫是何人了!”梅雪衣皺眉,“聽柳小凡的意思,那是個厲害的大家夥。”
“秦姬未必知道。無妨,是誰,都要死。”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梅雪衣見他不知厲害,忍不住抬手比劃起來:“若是那種,身在半空揮一揮衣袖,轟隆一聲便能蕩平你整個王都的大修士,那該怎麽辦?倘若遇到那樣的人,我們連花錢的機會都沒有!”
他騰出一只手,抓住她亂動的手腕,放回胸前。
冰冰涼涼、瘦長漂亮的手指,箍住她,就像冷玉鎖雪脂。
“王后多慮了,這世間最容易的事情,莫過於花錢。”他道,“你真是不知人間疾苦!”
梅雪衣:“……”她說的是花錢的事情嗎?
閉閉眼順氣之後,她鬱悶地說:“柳小凡定會通風報信,陛下,不然我們逃進山裡面避難吧。”
“無事,有人盯著她。”
“嗯?”梅雪衣驀地睜大了眼睛,奇道,“誰能盯得住一個會禦劍的修士?”
“管怵。”
梅雪衣呆滯地望著他:“……管怵?”
她這副呆呆愣愣的表情極大地取悅了他。
他的黑眸中掠過寵溺的光,唇角微微勾了起來:“我允諾讓他看管國庫,帶他前去看了看,他便歸順了,願意為我做事。”
梅雪衣:“……”
金丹大圓滿的修士啊!一個看管庫房的職位就讓他滿足了嗎?難道說,每一個不愛跟人打交道的人,都有自己獨特的癖好?
梅雪衣不禁開始懷疑人生。
*
摘星台下的戰鬥已經結束了,戰場還未來得及清理。
衛今朝抱著她,毫不在意地踩踏在滿地血泊之中,就像越過門檻一樣,從橫在面前的屍體上方跨過。
他用衣袖掩住她的臉,那股獨屬於他的幽淡清香親佔了她的嗅覺,恍惚就像在逛後花園。
他徑直把她帶回朝暮宮,送進了熱湯池。
為防觸水,那只受傷的手被他用緞帶縛在他的後頸上。
青天白日裡這麽赤身擁著他,共沐瓊池,梅雪衣的臉皮頗有些承受不住。
胳膊環著他的肩頸,就像她纏著他一般。
即便她不好意思盯著他看,余光也難免時常瞥見。他極瘦,硬骨嶙峋,但整個身材架子看起來非常漂亮,肩寬腰窄,手臂長,用力的時候能夠看到蒼白皮膚下面覆著很薄的一層肌肉。
手上有繭,為她特意磨的。
他像對待最珍貴的藏品一樣,一點一點抄起水來,仔細清洗她的頭髮、面龐、脖頸……動作溫柔繾綣。
眸色深了又深。
極力克制。
梅雪衣忍不住問他:“陛下為何那麽了解那個柳小凡,連她要說什麽都知道——前一世陛下不是沒有和修士們正面打過交道嗎?”
她的心臟不自覺地跳快了一些。
他回了回神,幽邃的眸光從她的身上收回,望向她的眼:“見過太多赤果果赤果果欲念,即便披上人皮,那些心思仍舊一目了然。”
“所以是猜的?”她問。
他勾了勾唇角,微眯起眼睛,眸中不經意地染滿淡漠:“猜要花費心思。那種東西也值得費神?不過是一眼看穿罷了。”
梅雪衣:“……陛下厭憎柳小凡?”
“不配讓我厭憎。”
梅雪衣垂下頭,避開他的注視,將視線落在他那線條明朗利落的鎖骨上,淡然問道:“因何不喜?長相?xin情?”
那個‘柳小凡’,身在飛火劍宗,又長著與她前世一模一樣的臉……所以,若是換個方式相遇,衛今朝對她,該是這樣的態度。他有病,能治他的藥,只有梅雪衣。
一根冰涼的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
她迅速掩下眸中的異色,微笑著凝視他。
“王后在傷心。”他用平靜篤定的語氣說道。
梅雪衣失笑:“怎會?陛下不喜別的女人,我為何要傷心。我又不是什麽賢後,還要勸陛下開枝散葉。”
“別傷心。”他深深望進她的眼底,“我要的是你,只有你。化成灰我也認得出的你。”
梅雪衣:“我不信。”
她的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三分冷意。
她是誰,她是修習了天魔血解大術的恐怖魔頭,是從身體到元魂,每時每刻都在分崩離析的怪物。化成灰也認得?真是可笑。
“為何不信?”他問。
她抬起手,將一根頭髮繞在指間拔了下來,然後又伸手偷了他一根絲般的黑發。
“去池邊。”
他微挑著眉,抱起她,踏著水來到瓊池邊上。
梅雪衣將二人的頭髮放到池邊的玉蓮燈上點燃。
“陛下說說,哪一簇灰是我的?”
衛今朝:“……”
她沉著臉:“那樣不切實際的情話,說來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