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李代桃僵
漠北的午後清涼無風。
顏喬喬看著公良瑾踏上木質長廊,背對她,負手望天,心中不禁更加緊張。
人有些時候就很奇怪,明明問心無愧,偏偏還是會心虛。
譬如此刻。
她的耳朵悄悄開始發紅,心頭怦怦直撞。
殿下既然這麽說,那她一定是錯喊了別人的名字。
就……好冤,好氣。心裡分明就只裝著殿下一個人,怎麽就沒管住嘴。
她恨恨地咬住自己不爭氣的下唇。
她究竟是喊了哪個殺千刀的名字?!
抬眸一看,見公良瑾廣袖微動,似要轉身回來,她趕緊亡羊補牢:“殿下!如果我真喊了誰的名字,那一定是我深惡痛絕之人!嗯,沒錯!”
公良瑾:“……”
額角一陣陣跳著疼。
“所以,殿下,”她小心翼翼地湊到他的身旁,探出小半張臉,窺他神情,“我昨夜,究竟提到了哪個不得好死的家夥?”
公良瑾側眸看她,目光涼涼,淡笑:“你說呢?”
顏喬喬:“……”
她覺得自己必須掙扎一下。
眼珠悄悄轉過一圈,忽然急中生智,想起了一件事情。
“殿下殿下!”她雙眼微亮,興奮地、邀功地道,“我知道了!”
公良瑾長眉微挑:“哦?”
“倘若,”她覷著他的眼色,小小聲道,“我提了姓韓的或者姓江的,那一定是因為我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公良瑾:“……”
笑容逐漸消失,他盯了她片刻,淡聲問:“何事。”
顏喬喬從他臉上看不出情緒,也不知道自己蒙得是對是錯,只能悄悄對著手指,硬起頭皮往下說:“昨夜殿下不是對漠北王說,他中的毒叫秋花凋,可致人中風,一旦發作無藥可解麽?”
“嗯。”
顏喬喬壓低聲線:“前世,就是因為韓致老狗中風,韓崢才提前上位的。”
她抿了抿唇,蹙眉回憶。
那時恰逢神嘯入親。
她與韓崢的關系處於一個奇怪的節點——
先前她把他收用過的軟骨美人提為正經妾室,他惱羞成怒,跑到前線去打西梁人,一去便是小兩月。回來時,恰好撞見韓榮那個好色紈絝強闖她的院子,韓崢大怒,摁住韓榮揍個半死,結果被偏心的韓致親自打了二百軍棍,打得一個月下不了牀。
韓崢養傷那個月,顏喬喬與他的關系倒是和緩了許多。她給他端藥遞水,扶他到院子裡曬太陽,他給她說些戰場上的趣事,一日一日過得平淡安寧。
他下了死命令,禁止任何人打擾。於是那一個月裡,她一次也沒聽到多余的雜音,兩個人相處,就像老朋友一樣。
她曾想,那件事不如就算了,反正她也沒指望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沒必要再鬧得不愉快。
然後韓崢傷愈,神嘯入親。
顏喬喬焦急不已,終日勸他出兵。他一臉苦笑,說他這個世子做不了那麽大的主。
顏喬喬倒也能理解,畢竟韓致剛把韓崢打成那樣,他在家中的地位可見一斑。
但誰也沒想到的是,就在那當口,韓致忽然稱病,甩手丟出王位——沉重的金帽子便這麽扣在了韓崢頭上。
顏喬喬十分驚喜,請韓崢速速出兵,不料韓崢卻一味敷衍應付,推脫說大權仍在韓致手中,他什麽也做不了。顏喬喬念叨得多了,他就滿臉煩躁,徑直摔門而去。
再後來,稱病的韓致徹底一病不起,中風,完全失去自理能力。
韓崢從此獨掌大權。當然,他仍然不肯出兵中原,而是與大西州境內的漠北軍拉扯拖延。
這段日子來來回回的推拉、百般借口的敷衍,令顏喬喬徹底心灰意冷,看透了韓崢的虛偽。
正因為如此,當他凱旋時,她徹底爆發,與他撕破臉面。
也遭遇了第一次虐待。
顏喬喬忽地打了個寒顫。
思緒到此,戛然而止。
她定了定神,穩住氣息,簡單地向公良瑾陳述了韓致退位、發病的事情。
聽罷,公良瑾負手走下長廊,立在庭院中。
偶爾有風從瓦簷降下來,拂起他的廣袖。
良久,他回身,向她伸出手。
顏喬喬上前,看著這只如玉如竹、骨節分明的大手,心口輕悸。她動了動藏在袖中的手指,抬眸,探詢地望向他。
公良瑾無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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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心地把手放上去。
他握起五指,將她的手攏入掌心,牽著她走回主廊。
“韓致害怕聖人天誅,便推世子出來擋刀。”他淡聲道,“卻被世子抓住機會,反殺。”
顏喬喬怔忡片刻,心頭輕輕一震。
原來是這樣嗎。
她的思緒一點一點清晰起來。
韓致在皇族覆滅的緊要關頭裝病退位,是想要施李代桃僵之計,讓韓崢替他死。所以,韓崢剛坐上鎮西王之位時,手中真的沒什麽實權——韓致絕不可能在那個時候把權柄真正交到韓崢的手上。
此時的韓崢,一面提心吊膽,擔心聖人降下天罰;一面痛恨自己的生父,寵妾滅妻,將他這個嫡子當作棄子對待;一面又遏製不住自己的野心,選擇孤注一擲,順水推舟,促成皇族覆滅之際,對韓致下了手,令他永遠“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