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至一半,忽被打斷。
“妙,妙啊!”只見司空白大儒揚手拍擊石桌,朗聲笑道,“不愧是我好友的門生,學思已然超脫方外,俯瞰經義群山!一句萬古長新,道盡珠華小友所述古往今來道義之變遷與長存;一句萬妙同歸,便將炁之本源、天人感應、靈心共韻之本質闡述得淋漓盡致;至於萬法皆通嘛,更是一句點睛,道破萬重經義之本真!”
顏喬喬:“……?”
“這便是所謂返璞歸真——看來顏小友把我的著作吃得很透啊,已習得我六分精髓!”司空大儒拂須微笑。
顏喬喬:“……”原來是在變相誇他自己呢。
她趕緊肅容吹捧道:“您可是泰山北鬥,是長青樹,是當代學術的重要基石,誰不是讀著您的高論長大的呢。”
司空白老懷大悅,謙虛道:“不敢當,世人謬讚罷了。顏小友如此上進,且多年修習我傳授的學問,可算我門下傑出弟子了!”
顏喬喬:“……”
她一個不學無術的廢材,何德何能擁有兩座泰山做老師?
還沒等她想好如何婉拒,便見大儒愉快地對珠華先生說道:“今日我新弟子與珠華小友論法,倒是不相上下,這也是難得的緣份!”
顏喬喬:“……”敢情目的在這兒呢。
為爭一口氣,收她做徒弟。
徒弟與珠華先生平起平坐了,身為老師,自然是要高出一頭。
顏喬喬生無可戀地眨了眨眼,偷偷瞄向身旁的公良瑾。
他微微垂著眸,笑得月朗風清。
君後頭疼地揉了下額側,岔開話題,與珠華先生說起了幾樁治國之術。
賦稅、橋路、農商。
這些顏喬喬更加聽不懂了。
她發現公良瑾漸漸斂下了笑容,目光沉定,徐徐頷首。觀他神情,便知道這位隱世先生說得極好。
珠華先生音色清越動人,即便冪籬擋住面容,也能讓人由衷地認定,紗幔下必是絕代容顏。
顏喬喬心中難免有一點發酸。
同樣都是美人,人家學業有成,發言能讓殿下這樣的神仙點頭讚同,自己卻學個經義都要因為咬筆杆開小差而被公良夫子打手心。
她垂下腦袋,看向自己右手。
昨夜那細細的硬柳枝條抽在手心,也就輕輕疼一下,當場便好了,此刻卻又重新浮起些辣意。
她抿住唇角,情緒略微有些低落。
倘若早知道自己有朝一日竟能伴在殿下身邊,與他一同聽法論道的話,她早去懸梁刺股了,哪能浪費經年大好光陰。
袖風一動,身旁忽然探過一只大手,握了下她的手,拇指擦過她的手心。
耳畔傳來極輕的氣音:“不疼了?”
她還未回過神,他已收回了手去。
顏喬喬呼吸凝滯,呆怔片刻之後,方才那一瞬間的所有知覺忽在腦海中煙花般爆開。
修長有力的手指握過她的整個手背,微硬的薄繭留下了清晰溫熱的烙印,被他撫觸過的掌心更是一絲一縷泛起了酥麻。
他那刻意壓低的聲線顯出些意味深長,沉沉落入心底,激起了難以平複的漣漪。
傾身的瞬間,她又一次感受到了清幽寒冽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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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喬喬忍著心尖的悸顫,側眸向他望去。
只見他已恢復了正襟危坐的模樣,廣袖置於身前,不見一絲折紋。
目光相觸,他輕輕動了下眉梢,示意她專心聽講,莫讓旁人發現她在開小差——上課開小差要被硬柳枝條打手心的,別忘了昨夜的教訓。
顏喬喬:“……”
這種心照不宣的奇異感受,讓她忽然忘記了心臟應該怎麽跳。
暈乎乎坐了片刻,忽見珠華先生又一次衝她抬了抬手,示意她發言。
“很想聽聽高足見解。”這話是對司空大儒說的。
大儒和君後齊齊轉頭看著顏喬喬。
事發突然,顏喬喬一時收不住心裡面不斷湧上來的笑意,見眾人都盯著自己,一緊張,更是難以抑製地燦然笑開。
於是眾人便看到了一張突兀的笑臉。
“……”
顏喬喬想不出對策,只得先彎起眼睛,高深莫測地點著腦袋拖延。
這個該怎麽編?治國之道,總不能再玄而又玄?
正在絞盡腦汁時,只見司空大儒再一次拍響了石桌。
“不錯!”大儒讚歎道,“治國之策,歸根結底便是有利於民,百姓喜樂開懷,國體自然穩固如山。我這徒弟頗具慧根,看事總是直達本真。”
顏喬喬:“……”
不愧是發明出讀文解意這種恐怖考試方式的一代宗師啊!瞧瞧人家這個理解能力!
珠華:“……”
她對這倆“師徒”已經徹底無話可說。
默然片刻,珠華抬起戴著白紗手套的纖手,撥了撥冪籬,望向公良瑾。
“若我沒有看錯,少皇瑾彷彿道心有損?”冪籬下飄出悅耳空靈的聲音。
聞言,君後第一個蹙起雙眉,凝神抿唇。
公良瑾頷首,淡聲道:“數日前為西梁邪道所傷,邪毒尚未除盡。”
“是麽?”這一句,珠華先生說得極輕、極淺。
聽著便像是用俏皮活潑的手指,輕輕叩了叩旁人耳上的絲弦。
她輕輕哼笑了下,不以為然道:“那便是我看錯了。我原以為,少皇情系諸侯女,不惜背離仁君之道,甘願受道意反噬而走火入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