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遠遠知道,老雲帝用七彩之力喂養這些蛇蟲鼠蟻,並不是他的終極秘密。
幽無命這麽說,只是打發旁人罷了。
“他能夠控制這些動物,說明他已經成功把七彩力弄進自己的身體裡面了。”桑遠遠道,“此人,不可小覷。”
“小事。”幽無命依舊漫不經心。
他帶著她先行上路。
雲許舟與桑不近實力不夠,暗闖天都只會成為拖累,於是二人便在雲州多待兩日,等到雲州主力王師歸朝時,直接率領大軍,自北營衛打過的那條路線,反攻天都。
“不謀個逆,還真對不起她薑雁姬的期待。”雲許舟如是說道。
雲都已有大半變成了廢墟,經過幾個時辰的收拾,戰場上已不太能看見囫圇的屍體了,只有一些容易被忽略的廢墟裡,偶爾露出一點殘肢。
那只被雲帝暗戳戳藏在地下養了幾百年的大烏龜已經力竭戰死,小山包一般的屍體被運到了城外,大膽的孩童爬到了龜殼上面,追逐打鬧,開心得很——也只有不知憂愁的年紀,才能這麽快擺脫了戰爭的陰影。
桑遠遠和幽無命騎著雲間獸,從西門離開了雲都。
“想短命了。”她拍了拍雲間獸的大腦袋。
它忽然一個急刹,停下來,疑惑地轉頭看她。
“嗷?”一張陌生的狗臉。
桑遠遠嚇了好大一跳:“這個家夥也通人xin的嗎!”
雲間獸等了一會兒,見她並沒有什麽吩咐,當即甩給她一個淡淡的鄙視的眼神,然後轉回頭去,繼續撒蹄上路了。
桑遠遠再一次看懂了雲間獸的意思——沒事別瞎搗亂,俺忙著。
幽無命笑得直不起腰。
“雲間獸本就有七八歲孩童的智慧。”
桑遠遠驚奇不已:“可是,平時接觸的那些雲間獸,彷彿都聽不懂人話啊。”
幽無命壓低了聲音:“那是它們覺得人類很蠢,不屑理會罷了。”
桑遠遠:“……”
很好,很可以,被毛茸茸強力鄙視了。
雲間獸把他們送出了冰原。到了與天都交界的城池,它徑直把二人帶到了車馬行,矮下了身子,示意二人從它身上下去,買另一只雲間獸當坐騎。
“它是雲許舟的戰騎。”幽無命道,“把我們送出大冰原,就要回去複命了。”
雲間獸揚起毛茸茸的腦袋,賞了幽無命一個‘還是你比較聰明’的眼神。
桑遠遠被雷得不輕。
真的,舉頭三尺有神明,此話一點兒都不假。無論何時何地,說話做事還是得慎之又慎,否則,鬼知道就被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給聽去了呢?
說不定還要遭遇它們無情的嘲笑?
換上了新坐騎的桑遠遠再也不敢亂說話了。
忽然得知身旁有耳的感覺,實在是非常奇怪。
二人很快就到了雲州邊境,簡單易容之後,離開雲州,踏入天都地界。
天都氣氛已大不相同。
整州都在戒嚴,物資不斷運往北面,四處都能見到正在調往北面的軍隊。
帝都已嚴禁不相乾人等進入,以防敵方探子。
在上次刺殺皇甫俊一事後,潛伏在帝都內的幽州暗線已被薑雁姬清剿得一乾二淨,所以這一次,二人是通過桑不近的關系進的城。
這名前來接應的方臉男人是禁衛軍左統領,名叫金吾,與桑不近的那個假身份雲鳳雛是知交。
上次幽無命在帝都行刺皇甫渡,身受重傷,桑不近帶他出城的時候遇上麻煩,幸好有這金吾相助,才順利溜出了帝都。
如今天都與雲州開戰,金吾還敢把‘雲鳳雛’的人放進城裡,也算得上是真愛了。
“你們別想從我這裡探到聽任何軍情,”這位金吾左統領神情嚴肅,凶惡地說道,“更別想把消息透到雲州去!若是叫我發現你們買通了那個貪財好色的右副統領陶奇勝的話,定斬不饒!”
說罷,一甩鞭,駕著雲間獸騰騰離去。
桑遠遠納悶地眨了眨眼:“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他是建議我們去收買那個陶奇勝,給雲州做內應?”
“嗯。”幽無命看著金吾離去的背影,唇角浮起淺淡的笑容。
“可惜了,我們眼下實在是沒空。”桑遠遠攤攤手。
幽無命嘀咕了一句:“主要也沒錢。”
桑遠遠:“……”
因為對入城之人的審核極為嚴格,所以帝都內部反倒是較為松懈,幽無命和桑遠遠公然走在街頭,完全無人上前盤問。
都很忙。
昨日皇甫雄忽然揮軍南下,恰好北營衛被調離了北線,沒了主力軍壓陣,東州那二十萬雄獅順順當當就碾了下來,直刺天都核心,如今已打到帝都以北最後一座關隘——鳳陵城了。
鳳陵城一破,帝都必定傾覆。
如今,除了駐在西部防著幽無命的西營衛之外,東、南二營已全數出動,在鳳陵城攔截皇甫雄,三十萬禁軍陸續前往支援,實力最強亦是最神秘的禦衣衛不知動向。
而皇甫雄那邊,後續部隊也陸續壓到了鳳陵城,六十萬大軍,已經半試探xin地連續攻了兩次城,再下一次,全面戰爭便要真正爆發。
薑雁姬自然是不想打,可惜皇甫雄自始至終不肯與她聯絡,派出去的使臣全被斬了腦袋,對方一意孤行,一定要打。
薑雁姬已察覺不妥,只不過她心思深,目前沒有任何明面上的動作。
先前皇甫雄佯攻幽無命,幽州已極為配合地調了一支十萬人的軍隊,駐在幽、冀二州的邊界,此刻把臉一轉,便正正對上了天都的西營衛。
只要這支幽州軍不動,西營衛就會被拖死在邊境線上,無論天都打成了什麽樣,他們都不敢回頭支援。這樣一來,皇甫雄就不用擔心背後被西營衛捅刀。
西面,韓州沒了主君,自顧不暇,必定是不可能前來平叛救駕。背後沒了韓少陵這只猛虎製約,幽無命隨時可以傾巢而出,再無後顧之憂。
西南面,熱愛和平的桑州王桑成蔭依舊在遠遠觀望,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前些日子他持了金貝,向秦州購買了整整十萬套玄甲,送給了幽州,當作桑遠遠出嫁的嫁妝。如今,那十萬玄甲幽軍去向不明,也成了懸在薑雁姬頭上的一把刀。
有這把刀在,她的禦衣衛就不可能調得太遠。
“薑雁姬的戰力被削去這麽多,皇甫雄怎麽也能打個平手了。”桑遠遠道。
東西南北四營衛與禦衣衛是薑雁姬麾下絕對的主力。
如今北營衛全軍覆沒,西營衛與幽無命對峙,最強的禦衣衛得防著幽無命的玄甲軍。皇甫雄要對付的,只不過是東營衛和南營衛,共計十萬主力軍,再加上禁衛軍五十萬罷了。
再過兩日,雲州精銳王師便會兵臨城下,到時候薑氏再不敢有所保留,說是傾家蕩產打這場仗也不為過。
薑雁姬,大勢已去。
從前有東州這座強力靠山,薑雁姬要防的只有一個幽無命,她大可以輕輕松松地隨便削他實力,一步一步將他逼上絕路。
這一回,薑雁姬敢放手去打雲州,也是因為皇甫雄駐在冀州,給了她錯覺,以為後顧無憂。
誰知道皇甫雄就是來搞她的。
這一下真真是腹背受敵,手忙腳亂,左支右絀。
怎一個慘字了得。
“看來那邊暫時輪不到我們操心,先把天壇端了再說。”桑遠遠思忖片刻,道,“幾十萬規模的攻城大戰,一時半會兒也打不完。”
有偶子伴在皇甫雄身邊,刺殺什麽的根本不用操心——要論陰影中的暗殺術,偶子可謂王者中的王者,超神中的超神。
想當初它憑著靈耀初段的實力,就能跑到帝宮裡刺傷薑雁姬,雖說是仗了身體小的便宜,但暗殺一道,向來就是那麽不講道理,不問公平。
幽無命閑閑散散地帶著她,來到一眼古井處。
“傳說這下面有龍,沒人敢接近這眼井。”他笑得詭譎,“我編的。”
桑遠遠知道,幽無命要帶她去看他的秘密了——藏在天都下方那處豢養了冥魔的地宮。原劇情裡,他用不滅火點燃了它們,將它們放進了天都。
“本是一步暗棋,如今用不上了。”他的模樣看著有點遺憾憂傷,“弄了許久。”
說話時,他已攬著她跳入井中。
順著暗門密道,進入深淵口,來到地宮。
這座地宮是依托著地下四通八達的深淵口來建造的,將幾條深淵通道引了過來,交匯至一個凹陷的巨坑。冥魔掉入巨坑就爬不出來,在底下相互廝殺,像養蠱一樣,剩下來的這些冥魔只只膘肥體壯,凶殘得很。
“用不著它們了。”幽無命默默看了一會兒,彷彿在與某段黑暗回憶告別,“吃了吧。”
桑遠遠扔出了食人花。
這些冥魔可不得了,它們吃了數不清的同類,那些被吃掉的冥魔身上帶的靈蘊便跑到了它們體內,一個個看起來都很肥美,看似可怕的身體散發出財富的光芒。
啃上去,還會有那麽一點小小的反抗,偶爾能把食人花那厚實的花瓣撐得稍微凸起一個小小的鼓包,食人花賣力地翕動著腮幫子,‘哢哧哢哧’把冥魔嚼得像牛皮糖一樣。
無數硬硬的顆粒就像被淘出來的金砂,叮叮地落到了花瓣裡頭。
“偶子這次這麽辛苦保護皇甫雄,等它回來,我一定要給它準備許多的亮晶晶。”桑遠遠道。
幽無命不動聲色地轉著眼珠。
反正偶從來也不敢忤逆自己。他暗戳戳地想著。到時候都是他的,嗯,沒錯。
這些富含靈蘊的冥魔啃起來會稍微費勁些,大約一個時辰之後,三百余朵食人花終於把這處地宮清理得乾乾淨淨,一個個甩著尾巴四下遊弋,不知饜足的樣子。
“然後呢?去找天壇嗎?天壇的秘密之地,肯定不在明面上天壇所處的位置。不知道那個可以用銀錢收買的副統領會不會知道什麽線索?”她問。
幽無命神秘一笑:“不用找。”
“咦?”
她愣了片刻恍然大悟。
幽無命這台精密計算機、人體導航儀早已經推算到了天都這只黑鐵鼎的位置,鼎在哪裡,天壇的秘密總部必定就建在哪裡,還需要問人嗎?
“它在哪裡?”她問。
“帝宮地下。”
桑遠遠頓時有點頭痛:“此刻的帝宮必定高手齊聚,戒備極為森嚴,誰也沒辦法把我們兩個帶進去。”
幽無命得意地笑了笑,反手一抓,抓住她的小手:“這世上,還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他攬住她,雙翼一展,輕飄飄落到了地宮底部。
“這裡,我挖了一條暗道,通往禦花園。小桑果,那一次要不是為了救你,我早就順著暗道走掉了,就憑他薑十三還想射中我?都是為了你,小桑果!”他驕傲地抿起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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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遠遠假裝忘記了當時他的修為並不比薑十三高多少:“嗯嗯嗯!就憑薑十三,他還不配!”
幽無命完全分不清這是真心誇讚還是在敷衍。
這個媳婦,真是一天比一天不好對付了。
幽無命很快就拉開了一扇青銅暗門。
一條黑暗的通道出現在眼前,像是通往墓穴的墓道一般,透出陣陣陰冷霉味。
幽無命反手震了震黑刀,刀尖上挑起黑焰,把潮濕的空氣燒得發出了輕微的‘吱吱’聲。
半晌,他攬著她走進去,走了一段,他慢慢嗅了嗅,然後熄掉了刀尖上的焰。
通道裡變得一片漆黑,耳畔碎發微涼,好像有細細的風在流動。
桑遠遠心頭微驚,她感覺到幽無命的情緒好像有點不對勁。
他忽然說話了。在一片漆黑的暗道中,他的聲音有點兒輕、有點兒飄。
“小桑果,”他說,“替我挖路的人,最後全被我殺了。這種事情,絕對保密,不容有失。”
桑遠遠指尖微微一顫。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每個人身上,我都取了一截骨頭,全部埋在我的寢宮下面——想化厲鬼尋我報仇,可以,我歡迎。”
桑遠遠只覺心頭和後背絲絲發寒。
她想起了他的那間深青色的大殿。在他昏迷療傷的時候,殿中鬼氣森森。
他默默等待了片刻,心中有一點慌,但有些話,不能不說。
他愛她,必須將自己的一切向她敞開。
在這個地方,他殺掉了很多人。無辜的、與他無怨無仇的人。
他沒有別的選擇。在帝宮下面蓄養冥魔,這是絕對不容泄密的大事。那麽多人,不可能守得住秘密的。
完工之後,他就站在地宮正中處,讓他們一起圍攻他。
最後,他徒手殺死了全部人。
半晌,她的聲音終於輕輕地飄了出來:“你給過他們機會殺你,是嗎?”
幽無命愣了一下:“……嗯,你怎麽知道。我是在這裡,親手殺了他們,全部。”
她沒回答,腳步聲一下一下平穩地在通道中響著。
“小桑果,你不要討厭我。”幽無命說得很急,“不是嗜殺。這個,和打仗是不一樣的,我親手殺他們,只是……”
在黑暗掩護下,這個男人第一次暴露了些許無措。
他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
他記得在秦州地下城看見那些工匠時,她的眼睛裡閃爍著憤怒的火光。
他怕她生氣。可是,事情已經做下了。
他的生命裡從來也沒有‘逃避’二字,既然已經來到這裡,耳響回蕩著亡靈的聲音,那麽,還要他裝作什麽事也沒有發生,沉默地帶她走過這條鮮血鋪就的路,他做不到。
“我知道,”她的聲音輕輕地響起,“你只是想讓他們死得明明白白,只是想要直面你自己做下的事情,鮮血、罪惡,點點滴滴,都把它們背在自己的身上,永生不忘。”
黑暗中,幽無命沒有再說話。
只有兩個人的腳步聲不緊不慢地回蕩著。
她不知道他此刻是什麽表情。
走出很遠一段距離之後,幽無命站住了。
他緩緩地吸了一口氣。
“到了,”他的聲音有些輕快,也隱隱有些虛弱,“小桑果,外面,大約已經天亮了!”
這個男人,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手在不可抑製地顫抖,他把兩只手抓在了一起,心中暗罵自己沒出息。
半晌,她的聲音輕輕軟軟地響起:“嗯。今天和昨天一樣喜歡你。”
好的、壞的,從此兩個人一起分擔。他日若有什麽清算,她陪他一起受著。
“唔。”幽無命很無所謂地應著,雙手不自覺地重重一抓,自己把自己的骨頭捏得生疼。
他偷偷甩了甩手,反手出刀,在通道壁上切出幾條歪歪斜斜的通道。
走了一段,刀尖驀地一輕,刺入了空氣中。
“找到了。”
三下五除二扒拉出一個口子,頓時有燭光照了進來。
二人四下一看,發現這裡是一間外殿。
建造在地底的殿堂,牆壁上刻著複雜的雕紋,幾支高腳的青銅鼎上托著鶴嘴燈,有種神秘幽暗的詭異感。
找到了!
桑遠遠:“這麽容易就找到了!”
簡直順利得不可思議。
幽無命攤攤手:“順藤摸瓜罷了。在我面前,露一點破綻,就是死路一條。”
桑遠遠略一琢磨,發現他說的是大實話。
其實,這根本不能稱之為‘順利’,而是幽無命實在太變態了。換一個人,絕對不行。
如果沒有幽無命的話,雲州祖廟之行,到了發現血蠱那一步,便會戛然而止。
幽無命卻因為血蠱發現得太容易,推測出雲帝還藏著更深的秘密,進而發現了密室中的黑鐵鼎。
而那黑鐵鼎的秘密,除了幽無命之外,恐怕再無第二個人能夠破解其中的關鍵。
也正因為破解了‘共振’之秘,幽無命就可以利用地下巨鼎的位置來反推出位於天都的那只共振小鼎的準確位置,從而鎖定了天壇最隱秘的所在。
果然是,順藤摸瓜。
只不過這‘藤’對於別人來說,簡直就是量子雲。
“幽無命,你真的好厲害啊。”桑遠遠歎息。
幽無命面無表情:“小桑果,不用一直重複顯而易見的事實。”
話雖這麽說,背後的翅膀卻是果斷背叛了他,‘呼’一下就翹了出來,還非常騷包地扇了兩下。
幽無命:“……”我殺我翅!
正北面,有一扇黑鐵暗門。
幽無命指了指那扇門,道:“就在那裡。小桑果,你不要以為我失誤走錯了地方。”
他很嚴肅地為自己正名:“我怕收不住手,故意歪了點兒。只是不想無意中毀掉線索罷了。”
“是是是!”桑遠遠敷衍地點頭。
二人走到了黑鐵暗門前,幽無命眯著眼思忖片刻,並沒有拔刀,而是取出了雲之濯的身份令牌。
他把令牌嵌入黑鐵門上的梅花凹陷處。
兩息之後,黑鐵門緩緩以八卦形狀分向左右。
桑遠遠抬眼一看,便見一束日光不知從哪裡照下來,正正照在陰暗大殿正中的祭壇之上。
這裡,正是薑一和雲之濯施術的那間地下密殿。
桑遠遠心神恍惚了片刻。
這,就是讓她魂穿異世的根源之地。
那樣玄乎,那樣不可思議的事情,她與幽無命竟是一步步順藤摸瓜,找到了始作俑者。
回憶之前種種,像是做夢一樣。
祭壇之下,無數身披黑色鬥篷,臉戴青銅面罩的人,轉身凝視著這兩個入親者。他們中的一大部分人仍然綿軟地坐在祭壇下,看著像是剛剛在這裡施過什麽術的樣子,疲倦得一時無法站起。
一雙雙望向幽無命和桑遠遠的眼睛裡,滿是愕然。
幽無命忽地笑了笑。
“有人願意在臨死前,給我講講自己的故事麽?”
他語氣飄忽,模樣漫不經心,輪廓上卻是漸漸燃起了黑焰,黑焰燒去了易容物,露出羅刹面容。
他松開桑遠遠,吊兒郎當地走向祭壇。
幾個黑袍人躍了出來,一言不發,攻向幽無命。
都是靈耀境五重天以上的高手。
天壇果真是臥虎藏龍。
這些人暗勁內蘊,招式平平無奇,但每與幽無命對上掌,都會有黑焰激蕩、靈蘊四溢,戰鬥無聲而激烈。
桑遠遠揮了揮手,食人花堵住了出口,凶神惡煞地立在她的身邊,防著其他人逃跑和偷襲。
幽無命的打法根本就是不要命,招招硬拚。
反正他知道小桑果偷偷往他衣裳底下藏了小臉花。
很快,攻向幽無命的人,接二連三被他燒成了灰。
幽無命已走到了人群中間。
剩下的人都像是泥塑一樣一動不動。
若不是面具下的許多眼睛裡露出了不安和驚恐,桑遠遠還真以為這些自詡為‘聖’的家夥個個無所畏懼。
她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這些藏在黑袍和面具下面的人。
薑一身形微胖,佝僂著背,很容易就能認出來,此刻他並不在這裡。
她和幽無命都沒有見過老雲帝,但一眼望去,這些面具下的眼睛,都沒有那般深沉隱忍的氣質。
所以兩個重要首腦都沒在家?真是太可惜了。
幽無命很快就走到那處被打了高光的祭壇邊上。
他像個沒什麽力氣的紈絝子弟一樣,懶洋洋地用手撐著祭壇邊緣,爬上那半人高的祭壇,沒精打采地坐著。
勾著頭,有氣無力的問道:“壇首不在家啊?”
自然是無人應答。
“副壇首也不在?”
還是無人回答。
他反手拍了拍身後。
忽然‘喔’地一歎,扭頭去看。
只見這祭壇上,端端正正地放置著許多拚得整整齊齊的碎鏡片,合成了一面二尺長寬的方鏡,只有正中處缺了一小塊。
他隨手一點,點中一個悄悄摸出匕首準備偷襲桑遠遠的天壇聖子,然後偏過頭,不緊不慢地數祭壇上的鏡塊:“一、二、三……”
只見那名被他手指點過的天壇聖子忽然便啞聲慘叫起來,身體像一根被燒融的蠟一般,扭曲綿軟,卻始終沒有倒下。慘叫聲一直沒斷過。
直到幽無命把祭壇上的碎鏡點完:“一百零七。”
那名被他指過的天壇聖子終於‘刷’一下倒在了地上——落地之時,人已成了一堆黑屑,只余一件黑色鬥篷、一張青銅面具平攤在地面。
“天衍鏡碎成了一百零八片。”幽無命笑銀銀地說道,“找齊了一百零七,不容易。還剩鏡核在我這裡,今日特來送還。”
鬥篷之下,一片沉默。
他跳下祭壇。
“都不怕死啊……這可怎麽辦才好。”
這世上,哪有真不怕死的人呢。
桑遠遠已經發現好幾個人在發抖了。
其中一人戰戰兢兢喊道:“幽州王,放我一條生路,我可以讓他們再用錢來贖我!”
他摘下面具,正是秦州王的胞弟秦玉池。
先前他在冀州殺人,被幽無命逮到,幽無命問完了話,收了秦州送來的金子之後,便讓他帶著碎鏡離開了。
不巧今日又在這裡拿到了他。
真是命中注定難逃一劫。
幽無命招了招手:“過來。”
秦玉池湊上前,擠出個勉強的微笑。
幽無命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走。”
就那麽一瞬間,人已化成了黑灰,臉上的笑容在灰燼輪廓上保留了一霎那,然後散了滿地。
幽無命又隨便指了幾個人。
被他指到的人,一個接一個慢慢被燒成了一堆黑灰。
“嘖,就只能燒一炷香的功夫,嚇得到誰。”他很不滿地嘀咕,“問題是我的修為就這麽點,也沒法燒更慢了。”
“小桑果!”他揚聲喊道,“我燒誰,你幫我治誰。我要試試能不能燒足半個時辰!”
此言一出,許多黑袍聖子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幽無命攤了攤手:“小桑果你看,這些人都不怕死,來,我們試試吧。”
終於有一名聖子憋不住了,顫著手取下了面具,道:“你要問什麽?我說,我什麽都說!”
幽無命淡淡瞥他一眼,手一揚,把他燒成了灰。
桑遠遠不禁一陣心痛——好不容易有一個慫了,他竟然就這麽燒掉?!
很快,她就發現了一個事實,幽無命其實根本就沒有半點要逼供的意思,他就是很單純地,在消滅天壇的敵人。
這些黑袍人,無論做什麽,都只會換來他輕飄飄的手指一點。
無論是求饒的,逃跑的,想對他或者桑遠遠動手的,喊‘要殺就殺’的……除了站在原地盡可能降低存在感的幾個人之外,其余的人很快變成了滿地衣裳。
“這種事,用得著你們說麽。”幽無命滿面譏誚,“我知道的事情,比你們多得多了。今日我真的只是很單純地受人之托,到此殺人的——有一位老人家誠心誠意求我幫忙殺了你們,我不忍拒絕。畢竟是活了數百年的雲氏先帝老祖宗,難得開口求人一次。”
此言一出,一個存在感極低、站在剩余人群之中的人,頓時脫口低低驚呼:“不可能!”
幽無命動作一頓,唇角浮起了愉快的笑容。
“逮到一條笨大魚了。”
雲帝的身份必是絕密,唯有核心首腦才有資格知情。
幽無命一掠而至,揭下了此人臉上的青銅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