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死哪去了。”
幽無命聲音冰冷,壓抑著怒氣。
就在他的話音剛剛落下時,正前方的冥魔浪潮之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它看起來快樂極了,小手裡拎著一只破損處打上了結的小布袋,布袋中沉甸甸地裝了小半袋不明顆粒,看起來很墜手的樣子。
人偶兩邊嘴角都咧到了耳朵根,染得黑紅的衣袍迎風翻飛,踏著冥魔的腦袋,一蹦蹦起幾丈高,飄來飄去,整個偶精神十足,從頭到腳都寫著一個‘浪’字。
它把它的亮晶晶給撿回來了!
幽無命:“……”
活活給氣樂了!
身後箭雨又至。
人偶猛地皺起了眉頭,抓住一只冥魔蕩出的長舌,像甩秋千一樣,把自己的身體拋了起來,在半空翻了個跟頭,落到了短命身上。
它把手中的小布袋拋到桑遠遠懷裡,然後躥到了後面,身上爆起青黑的霧氣,替短命‘乒乒乓乓’地擊落了射來的箭矢。
這樣一來,短命就不再需要左衝右突,只需直直前進。
誰也追不上一往無前的短命。
轉眼之間,韓少陵的騎兵陣就被它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擺脫危機了!
雖然韓少陵為了尋回斷臂,並沒有放棄追擊,但他的騎兵和短命之間的距離,卻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越拉越遠……
短命向著東方,一路飛馳。
自從人偶歸來,桑遠遠就發現幽無命強打起了精神,臉上一絲虛弱也看不見,若不是額角和手背上不自覺地迸著青筋,根本就看不出他此刻正在承受劇痛。
她知道,他是擔心人偶反噬。
這個東西心智非常單純,但單純,便意味著行走在細細的鋼索上,左右都是深淵,一邊是至善,另一邊是至惡。
她輕輕掙了下,用氣聲喊道:“偶……”
小小的人兒晃了下,落到她的身邊,倒騎在短命的大腦袋上,一雙小手端端正正擺在膝蓋上,眨巴著大眼睛凝視著她。
“幫我收好袋子。”她吃力地把布袋向它遞了遞——方才偶去對付箭雨時,把這袋固玉晶拋到了她的懷裡。
人偶激動地探出小手,剛碰到袋子,忽然想起了什麽,緊張兮兮地抬起頭,偷偷瞥了瞥幽無命的臉色。
見他臉色雖臭,卻沒有阻止的意思,偶便接過了布袋,小心翼翼地環抱在胸前。
“找個地方歇息療傷,順便,再多產些固玉晶。”桑遠遠虛弱地說道。
人偶漆黑的雙眼頓時微微泛起了光。主人很虛弱是不是可以反噬什麽的,人偶通通不知道,它只知道,找到個安靜的好地方,它就會擁有更多更多的亮閃閃了。
幽無命微微沉銀。
他身受重傷的消息,韓少陵必會報給薑雁姬,若是此刻與冀州趕過來的七千幽軍會合的話,必定會遭遇韓少陵和章涇的全力圍追堵截,即便能拚殺出去,情況也是極其慘烈。
況且,自己沒有任何自保之力,只能將寄希望於麾下的士兵,命運全不由己,這不是幽無命的行事風格。
“小桑果,你當真是我腹中的蟲。”幽無命淡淡一笑,取出玉簡,令那支正在趕往長城的軍隊原地轉頭,穿過平州,伏於平、韓二州的交界處,等待下一步指令。
對於主君的命令,部下從來不會有絲毫質疑,接令之後,那七千身穿玄甲的士兵立刻調轉了頭,直直往西而去。
桑遠遠知道,這是預備伏擊重傷返程的韓少陵。
她的唇角浮起了一絲微笑——便讓他知道,幽無命的七千人,對上他的二萬騎兵,究竟誰高誰低!
“下冥淵!”
幽無命即刻作出了決定。
他回轉頭,遙遙望了一眼幾乎消失在視野之中的韓州騎兵,抽著嘴角冷笑一聲,挽緊韁繩,令短命跑成了一道殘影。
他雙臂微繃,盡力攬護著桑遠遠,不讓她承受太多的顛簸,以免撕裂了傷口。
不幸中的萬幸是,韓少陵祭出絕式與幽無命硬拚之後,身上的靈蘊已然耗盡,所以穿刺了桑遠遠的這一擊,便只是尋常的物理傷害,並沒有帶上靈蘊之毒。
只不過刺中了胸口,還傷到了心脈,所以讓她一時緩不過勁來。
幽無命的情況比她糟糕很多,他偷偷吐了好幾回血。
桑遠遠發現,他的血泛著金屬般的藍白色。
“是金雷。”她伏在他的懷裡,用虛弱的氣聲說道,“也不算是完全無跡可循。韓少陵屬金,那一記絕式凝的是雷龍,想必他與雷力之間,有些我們不知的牽絆。這也許意味著,即便天道要出手護他,也是越不過某些規則的。”
“呵,”幽無命牙間噙了冷笑,“天、道。”
“其中定有古怪。”桑遠遠沉銀片刻,“直覺告訴我,這件事情和天壇脫不了乾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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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說話大聲了些,牽動胸口的傷,一口瀲灩鮮血噴湧出來,偶被嚇了好大一跳,差點兒扔了手中的布袋。
它歪歪地匍匐過來,一只手抓著布袋順便薅住短命幾縷毛毛,另一只手騰了出來,小心地伸向桑遠遠,勾了勾她的手指。
它盯著她看了片刻之後,輕輕點了點頭,然後把小手伸到袍子裡面,扒拉了一會兒,從肩膀上拆下幾朵紫色的蝴蝶花,遞到桑遠遠的身上。
取下蝴蝶花之後,它的胳膊立刻就往下歪了一點,要掉不掉的。
它趕緊把布袋換到了另外一只手裡,以免再次弄丟。
桑遠遠:“……”
幽無命挑了挑眉,將蝴蝶花收了,然後用韁繩往短命耳朵上拍了拍:“停。一丈,回旋跳。”
他手臂一緊,將桑遠遠死死攬住,然後難得地多看了偶一眼:“抓穩了。”
偶就像個突然被嚴父點了名的膽小娃子一樣,猛地點點頭,一對小胳膊緊緊摟住了短命的耳朵。
只見短命一個急刹,然後迎著冥魔巨浪直直衝向冥淵。
躍向深淵的那一刻,桑遠遠只覺寒毛倒豎,雖然心中極度信任幽無命,但身體騰空的霎那,她還是忍不住炸了毛。
她屏住了呼吸,身體不自覺地繃緊。
一切彷彿成了慢動作。
她看著偶的一雙小木腿飛了起來,在空中劃過一道小小的弧。
極短暫的滯空之後,短命的大胖身體開始下墜。
只見它非常靈活地在空中翻了個滾,兩條後腿極魔xin地向後一蹬!
也不知從哪兒借來的力,就見這雲間獸在空中劃了半個圈,然後直直撞向了冥淵的懸崖壁。
漆黑的崖壁之上,赫然有一處黑黢黢的石洞。
短命極為靈巧地落了進去。
洞中的冥魔被嚇了好大一跳。醜陋恐怖的魔臉之上,一只只白色的單眼球緩緩轉動,盯住了這頭從天而降的茸毛怪獸。
下一刻,無數道長滿倒刺的黑舌直襲短命!
在這狹窄的洞窟內,生生攪起了濃鬱腥風。
人偶動了。
青黑的靈霧泛起,它就像一道小小的旋風,圍著短命刮過一圈,把周遭的冥魔都切成了碎塊塊。
“這是?”桑遠遠強打起精神,驚奇地問道。
幽無命道:“深淵口。”
桑遠遠吃了好大一驚:“深淵口,都是與冥淵相連嗎?”
“當然咯,”幽無命很好笑地望著她,“不然冥魔哪來的。”
“你怎知這裡有個洞?”她感到不可思議。
他俯身,壞笑道:“……不告訴你。”
桑遠遠:“……”
吐血給他看!
幽無命指揮著人偶,將一處略微平坦的地方清理乾淨,然後摟著桑遠遠翻了下去,雙雙靠坐在洞壁上。
“小桑果,”他的臉上浮起一個帥得晃眼睛的笑容,“從未想過,我幽無命竟有這落難天涯的一天,身邊竟還有人陪伴。”
“感覺如何。”她問。
“好極了!”
正在外圍拚命擊殺冥魔的偶:“……”不,感覺一點兒也不好。
“等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桑遠遠道。
“嗯?”幽無命眯眼望她。
“桑成明。走投無路,帶著心腹跳下冥淵?”
當初桑州那個叛逆,桑州王的庶弟,桑遠遠的王叔。時至今日,桑遠遠仍覺得那件事彷彿哪裡怪怪的。
“唔,興許未死。”幽無命漫不經心。他對桑成明半點興趣也沒有。就算沒死,也就是一刀的事情。
他側過了身,解掉纏在桑遠遠傷口上的布條,然後開始脫她的衣裳。
桑遠遠:“?”
雖然她非常了解這個男人,知道他只要有一丁點兒力氣,都會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叫人看不出來他身負重傷,但是這個時候脫她的衣裳,未免也太……
扒掉衣裳之後,幽無命乾脆利落地用蝴蝶花釘住了她的傷口。
釘好正面,又把她翻過半個身,把後背的傷也釘了起來。
“這撲棱蛾子花還算有點用。”他眯著眼瞄了瞄,然後輕飄飄地說道。
短命慢慢擰過毛茸茸的大腦袋,詭異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和桑遠遠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
嗯,沒錯,撲棱蛾子還是有點用的。
幽無命:“?”
“小桑果,你和短命,這眼神是什麽意思?”他非常警惕,瞬間發現了不對。
桑遠遠:“什麽眼神?短命怎麽了?短命跑了好久,一定累壞了,是吧短命?”
短命慢吞吞把腦袋垂了下去:“歐嗚。”
完全不知道你們這些人類在說什麽。俺要先啃了面前的豬蹄子。
它開始啃食韓少陵那只可憐的臂膀——雲間獸本就是很凶的凶獸,若沒有經過嚴格馴化的話,它們可是會吃人噠!
幽無命:“……”明明知道哪裡不對但就是不知道到底哪裡不對。
桑遠遠偷笑著,慢慢把腦袋倚在了幽無命的肩膀上。
她要蓄點力氣,召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