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遠遠小心翼翼地扶著大臉花的花盤,把半個身體擠出了小洞窟。
這裡距離地面大概有二十丈,對於一個不會飛的人來說,這樣望下去,還真有那麽一點點眩暈恐高。
桑遠遠揪住大臉花的臉盤子,讓它編出‘海帶’來,綁在她的腰上,然後像蹦極一樣往下面蹦。
這些實體化的木靈蘊質感很像果凍,不過韌度是極好的,尋常的刀劍根本斬不斷它們。
她吊在半空,把食人花向下扔去——以她靈明境五重天的修為,大約可以把花花草草扔到距離自己五丈遠的地方。
密密挨挨的冥魔浪潮中,立刻出現了一根褐色的植物莖杆。只見那朵大紅花苞像個探照燈一樣,喪喪地從莖杆頂端垂下來,勾腰駝背,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下方瘋狂蠕動的冥魔。
忽然,花瓣猛地一分!
如獵鷹撲魚一般,這朵鮮紅大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地面,眨眼之間便薅住了一只冥魔,花苞一揚,將它‘咕嚕嚕’吞進了褐色莖杆之中。
莖杆上頓時鼓起一個條形大腫包。
“卟嘰、卟嘰……”
幾息之後,食人花杆恢復了原樣,整株花株又大了一小圈。
附近的冥魔彷彿有些疑惑,放慢了速度,緩緩轉動著腦袋嗅來嗅去,卻一無所獲。後方的冥魔浪潮繼續湧來,這幾只感覺哪裡有點怪怪的冥魔很快就被裹向了前方——它們無法感應到靈蘊這種沒有血氣的‘死物’。
這些冥魔都向著幽無命製造的光源爬去。
桑遠遠嘗試著再擲第二株食人花,失敗。
於是她聚精會神地操縱著手上唯一的一株凶器,再次薅起冥魔來補充養分。
最初的時候,食人花從根部到花苞頂端大約有一人半那麽高,褐色莖杆有壯年男人小臂那麽粗,吃了二十來只冥魔之後,它的高度拔到了二人高,莖杆足有小腿肚那麽粗了。
而更為顯著的變化是,它消化冥魔的速度提高了足足一倍,本來需要七八息時間,現在只要三息左右了。
捕食的動作也變得凶猛了許多,五片巨大的花瓣一分、一合,便有一只冥魔被悄無聲息地捉走,噗嘰噗嘰地吃掉。
正前方,幽無命手中的橙焰已變成了一個耀眼的小太陽,把桑遠遠的頭髮絲都清清楚楚地做成影子,映在身後的石壁上。
她回眸一看,見這幽暗的地下石窟壁上,懸映著一道窈窕輕盈的身影,像極了飛天舞的壁畫。
她樂呵呵地轉回來,望向幽無命。
只見他一手托著不滅火,另一手閑閑地揮著刀,身後冥魔的屍身堆積得越來越高,他站在盆地的正中,血沒過膝。
‘果然是地獄。’桑遠遠心說。
食人花仍在瘋狂捕獵。
它又晉階了,個子倒是差不多發育定型了,不再往上躥,它開始橫向生長,就像中年發福一樣。花苞越來越大,莖杆漸漸變成了花苞底部的保護層。
‘你是不是有點太胖了喂……’桑遠遠暗暗吐槽。
發胖的食人花薅起冥魔來更是效率驚人。
它一口可以吞下三只冥魔,徹底消化只需要一息時間!
桑遠遠看著這只狼吞虎咽的紅胖子,心中有些驕傲,又有些覺得沒面子——這下,她更不像個小仙女了。
誰家仙女的技能是這樣啊!
真是冤孽。
此刻,幽無命手中的橙色不滅火已徹底凝聚成型。
他那精致無雙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壞笑,他用非常隨意的、像是拂掉一片落在手指上的樹葉那樣的姿勢,將那團火扔到了靈火礦脈的礦牀上。
只見那團橙焰閃了閃,便像水一般,化進了暗紅色的礦脈中。
幽無命回頭望向桑遠遠身處的洞窟。
視線一頓,緩緩下移,盯住了吊在半空的桑遠遠,嘴角不禁輕輕一抽。
他仔細打量一番,發現她並不是被冥魔逼出了洞窟,而是自願吊在那裡練體術,便揉了揉眉心,繼續走向不遠處的另一個火點。
三點一線,便能將這支礦脈徹底引燃。
桑遠遠抬頭望向幽無命的時候,他已背轉了身,抵達第二處引火點。
光看背影還真有幾分冷酷無情。
踏著一地血肉,毫不留情地順腳踩爆冥魔的腦袋,手中的刀隨意一揮,便要收割大片冥魔的xin命。
宛如死神來到了世上。
她的小心臟不爭氣地亂蹦了兩下。
真帥。
她也想那麽優雅炫酷。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花,頓時喪氣地扁了嘴。
很好,此刻,它已經徹底是一個紅胖子了。
褐色莖杆早已支撐不住那個巨大的紅腦袋,它蔫不拉嘰地垂下來,‘下巴’擱在地上,鮮紅的巨大花瓣一開一合,把送到嘴邊的冥魔一只接一只薅進了花肚子。
桑遠遠:“……”
佛了佛了。隨便吧。
原本是長長的莖杆上撐著一朵漂亮的大紅花,像鬱金香。此刻,食人花已經變成了一枚匍匐前進的胖子,莖杆像是一條小小的尾巴,甩在它的大胖身體後面。
她有種不祥的預感。它可能要有新名字了。
不過這只進化成紅胖子的食人花,確實厲害了不止一星半點。
大口一張,便能同時吞下七八只冥魔,瞬間消化,不帶吐核的。
它像一只貪吃蛇,在地面上拱來拱去,但凡路過之處,便叫它清理得乾乾淨淨。
等到幽無命點燃第二處火點的時候,食人花的進化已經停止了。
桑遠遠心有所感,這便是它的極限——張口能吞下十只冥魔,幾乎不需要時間消化。
心頭浮起一陣奇異的能量湧動感。
她繼續操縱食人花大口進食。
很快,她清晰地捕捉住了心口的衝動,抬手重重一擲——
又一朵食人花出現了!
這一回出現的是原始版本的小食人花。
桑遠遠看了看紅巨胖子身旁那根褐色的細腿杆子,嘴角不禁抽了又抽。
新生的小食人花‘怯怯’地看了看身旁的紅胖。
紅胖衝著它甩了甩又大又厚的花瓣,帶頭向著冥魔薅過去。
小食人花學著它的樣子甩了甩細小的腦袋,緊跟紅胖的步伐,秀秀氣氣地開始進食。
桑遠遠:“……”什麽也不想說,只想靜靜。
她大概明白了。
食人花和大臉花的進階方式不一樣。
大臉花是她的基礎花,只要她晉階,大臉花的質量和數量就會隨之增長,而食人花是獨立發育型的花種,一只吃到滿級,就可以開始發育第二只。
理論上說,只要給她足夠的時間,她就可以操縱著她的植物大軍,攻下冥淵,把冥魔吃到絕種。
第二株食人花很快就緊跟前輩的步伐,變成了一只紅胖子。
桑遠遠剛召出第三只小瘦子,便見幽無命扇著翅膀飛了過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彷彿憋了句什麽話的樣子。
桑遠遠一看到他那滿是壞意的眼神,心頭便驚叫不妙。
沒來得及阻止。
只見幽無命指著下方的兩只巨大紅胖子,薄唇一動,清清冷冷地吐出三個要了桑遠遠xin命的字——
“豬頭花。”
桑遠遠:“……”
這一刀,真是痛徹心扉。
他攬住了她,聲音低沉帶笑,落在她的耳畔:“該走了,我的傻果子。”
她悲憤地收掉了二大一小三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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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雙翅重重一扇,身形拔高十丈有余。
手中長刀一遞,刺入石壁中,一落、一彈,雙翅再扇,又掠上十丈。
飄出百丈時,桑遠遠心有所感,垂頭望去。
只見那三處火點已將靈火礦脈中的暗火點全部勾成了一線,橙火在礦牀中流淌躁動,眼見便要徹底爆發了!
她吸了一口涼氣,不自覺地抓住了他的衣裳。
“轟——”
氣浪最先湧了上來。
借著第一波爆炸之勢,幽無命輕飄飄地掠起了三十丈不止。
後頭再湧上來的已不止是氣浪。
轟隆聲如密雷一般,在足底響起。
靈火礦脈被不滅火點燃,烈焰在靈蘊的加持下,爆成了團團靈火,熱浪奔騰而上,一團又一團橙赤色的巨焰轟隆炸開,洞壁開始劇烈搖晃,無數土石從上方砸落。
炸礦了!
足底,焰浪咬得極緊。
幽無命放肆地大笑著,借著陣陣翻騰火浪,急速向上掠去。
手中的刀舞得只見殘影。
他將襲向她的土石盡數切成了碎屑,時不時把刀鋒刺入石壁,借力再度掠起。
約摸一炷香的功夫之後,桑遠遠看到了頭頂上方綴著亮星的天幕。
轟隆聲已傳至地面,因為爆點極深,是以平地上的人無法意識到是祭坑下出了事情,只以為是地動。
但等到火浪翻出來,便再也無法掩人耳目了。
“所以需要瀟湘館主來吸引住韓少陵的注意力,以免他有精力四處探查,發現這裡有異,堵住了我們。”劇烈的爆炸聲中,桑遠遠的聲音細若蚊蚋。
幽無命見她嘴唇微動,雖聽不懂她在說什麽,卻知道她一定在表揚他厲害。
他啄了下她的額頭,抿住了唇角笑意。
下一秒,他從祭坑中掠出,順手把前來此處探查的兩個侍衛扔了進去,然後急速掠向一旁,翻越一堵宮牆。
地面搖晃得厲害,陣陣悶雷聲從地心傳來,彷彿地龍在發怒。
這般時候,更是無人還有心思留意周遭。
幽無命帶著桑遠遠,很快就重新登上了奉天高台。
從這裡望下去,整個王城一覽無余。
桑遠遠看到韓少陵與一眾王族都站在了設宴大殿外的寬闊庭院裡避震,地上躺了個身穿官員服飾的人,胸口一整片血漬,以瀟湘館主為首的貝殼女們搖搖晃晃地立在一旁,看來刺殺行動非常成功。
祭坑那邊,已有火光衝天而出。用不了多久,韓少陵就會收到消息。
該走了。
“再飛一回。”幽無命微笑道。
她攬住他的脖頸,他張開了雙翼,一掠而下。
圓月正好背在他身後,翼翅上,火光若隱若現,像是月盤上燃起的星火。他攬著她的腰背,微眯著狹長的眼,薄唇抿起,這一刻,當真是天高地闊,任憑馳騁。
“幽無命。”
“嗯?”
“沒什麽。”
“嗯。”他漫不經心地勾了下唇,“我也喜歡你。”
桑遠遠:“……”好像忽然被撩到了。
很快,他就降在了王城外的巷道裡。
短命已等得不耐煩了。
它動了動濕漉漉的黑鼻子,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盯住了幽無命的靴子和褲腿,明明白白地露出了嫌棄的表情——它們沾到了冥魔血。
出城十分順利。
韓、幽二州接壤,彼此都向對方的都城安插了不少等閑不會動用的暗棋。到了城門口,一名品階不低的守城將領替幽無命打開了城門下方的小門,短命一騎絕塵,離開了韓都。
“回宮帶上我的刀,然後到冀州,收下皇甫俊送來的大禮。”幽無命道。
桑遠遠奇道:“這麽快便來了麽?”
“嗯,”幽無命懶洋洋地應道,“昨日便已越過秦州境,在西臨關佯攻了兩天了,要幫冀州王奪回王都。”
二人相視一笑。
皇甫家與冀家是親戚——其實這雲境十八州,隨意拉出兩州王族來,往上追溯幾代,都是沾親帶故的。簡單地說,拉關系的時候認親戚,打仗的時候不認親戚就對了。
冀都被幽州攻下之後,冀州王便向皇甫俊求援,皇甫俊讓皇甫雄領了兵,經屠、晉、秦三州,遠道抵達冀州。
長途行軍,自然帶不了什麽重軍備。
皇甫雄攻了幾日,攻不下西臨關,便讓冀州王向秦州購了一批軍備,自秦州運往冀都。
這一批裝備,便是皇甫家故意向幽無命送的‘禮’。
誰都知道幽無命窮啊。
這樣一支瘋狗般的軍隊,若是乍富,得了一批正好足夠武裝他們的好裝備,肯定忍不住要對天都動手。
皇甫俊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小桑果,”幽無命有些納悶地歪著頭,“在外人眼中,我幽無命,當真是個傻子麽?”
桑遠遠:“……”
這個問題就有點難答了。
其實還真是。不說別的,就說原著中,他可不就是個不要命的瘋子嘛。
“嗯?”他危險地眯起眼睛,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小桑果,莫非你也這麽想。”
桑遠遠微笑:“不,是他們腦子不夠,無法領略你深奧的智慧。”
幽無命:“……”好像哪裡怪怪的,但還是被誇得很開心的樣子。
他慢悠悠地抬起眼睛,望向遠方。
“嗯?”面色陡然一變,“短命,你去哪裡。”
話音猶在,短命已高高躍過五丈距離,噗通一下,落進了一條清澈的小河中。
它嫌他髒。
又臭又髒。
幽無命:“……”
翅膀剛亮出來就掉水裡了。
他呆呆地用翅膀劃了兩下水。
桑遠遠笑得直不起腰來。
幽無命的黑眸緩緩轉過半圈,薄唇忽然挑起,他利落地旋了半個身,翅翼抄起了大蓬的水,兜頭把桑遠遠潑了個透心涼。
桑遠遠:“……”
頭髮全糊在了臉上。
她胡亂地抹了一把,跳進水裡,揮著胳膊,把大蓬小蓬的水花澆向幽無命。
短命非常配合,潛在水裡弄濕一身長毛,然後遊向幽無命,對著他‘嘩啦嘩啦’地抖水花。
“反了天了!”幽無命猙獰地笑著,翼翅一扇,從水中掠起,當空砸向短命,把它整只摁進了水裡。
桑遠遠趕緊撲上去救援,跳起來,整個人撲進了他的懷裡,重重摟住他的腰,從短命的身上翻下去,把他摁進水中。
對著她,他實在是下不了半分狠手。
清凌凌的河水中,他任她摁著他,潛向河底。
短命四蹄刨著水,像只海豹一樣從上方遊下來。
幽無命忍不住便笑了起來,一笑,串串氣泡從口中吐出來,撞到桑遠遠的臉上,又貼著她的臉頰飄向水面。
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一刻,好像所有的煩惱憂愁都長著翅膀飛走了。
眼見即將沉到河底,他反手製住她,翻身壓下,狠狠把她吻了個七葷八素。
真真正正,沉淪在愛河之中。
……
玩的時候很開心,回到岸上發現只能穿著濕衣服在荒野中趕路時,兩個人的臉色都隱隱發青。
“短、命。”幽無命一下一下拍它的腦袋,“你、很、好。”
短命:“歐嗚?”完全聽不懂主人你在說什麽,俺只是一只沒有腦子的單純狗子。
短命全力奔跑,小半日之後,抵達了蒼青古樸的幽州國都。
衣裳早已被風吹幹了。
“換身衣裳,帶上刀,便去冀州。”
此刻故地重遊,桑遠遠的心情與當初完全是天壤之別。
她東張西望。
看著這些建築物,心中不禁升起了濃濃的歸屬感,看哪哪順眼。她知道,這叫愛屋及烏。
“我的。”她指著前方高聳入雲的王城。
幽無命失笑:“你的。都是你的。”
短命偏過頭,有些鄙視又有些慫地望了男主人一眼。
回到宮中,短命直奔它自己的專屬熱湯池。幽無命壞笑著,打橫抱起桑遠遠,走向那間溫泉殿。
她曾在這裡幫他洗過澡。
“小桑果,”他恨恨地磨著牙,“當初騙我的時候,很有一套,嗯?”
目光灼灼,又想對她下手。
她遊到池子的另一側,衝他笑道:“哪有騙你,不是每天都喜歡你麽?如今更加喜歡了!”
他欺身上前,將她逼到無路可逃。
“小桑果……”
聲音啞得不像話。
“水中,還未試過……”
他捉住了她。
桑遠遠心尖一悸,隨即想起了他第一次在水中丟人的往事,想笑沒敢,憋得臉蛋發紅。
他正要動手,忽有幽影衛急急求見。
幽無命:“……”
他踏出湯池,反手披上一件寬大的黑袍,去了殿外。
窗欞上有藤,桑遠遠伏在池邊,聽著幽影衛向他稟告——
“主君,覓心者再度作案,這一次的受害者……是我們兩個弟兄!屍身剛剛發現,死亡時間是今晨。”聲音發著顫。
幽無命沒說話。
隔了一間宮殿,桑遠遠都能感覺到他瞬間冰冷的氣息。
“屬下無能!查了這些日子,仍無頭緒!”
今晨。
是他與她,還有短命在小河中放肆嬉戲的時候麽?
桑遠遠知道幽無命此刻的狀態定是差到了極點。
她爬出溫泉,用布巾擦幹了身上的水珠,穿好衣裳,來到殿外。
幽影衛已退了出去。
幽無命站在那裡,身上松松地披著那件黑袍,胸脯露出一半,他也無心去拉衣裳。
桑遠遠上前,輕輕替他合攏了衣襟。
“覓心者,是什麽?”她問道。
這些日子一直是阿古負責處理幽州事務,每日定時向幽無命匯報情況、接受命令。
幽無命雖然從不避著桑遠遠,但他們那些人名地名簡語,她都聽不太明白,就沒怎麽留神。
幽無命平靜地說道:“七日之前,幽都出現了第一名受害者。全身上下只有一處傷痕,便是被人徑直掏去了心臟。”
桑遠遠吸了口涼氣。
幽無命道:“隨後便不斷出現受害者,到昨日,死者共有七人。行凶時間沒有規律,受害者之間並無什麽關聯,關於凶徒,暫無線索。之前的死者都是平民。事發第二日,我便讓幽影衛去查,他們把凶手稱為‘覓心者’。”
桑遠遠慢慢點了下頭。
原本以為只是普通的惡劣刑事案件,速速抓出凶手來就可以結案。
“可是今日遇害的居然是幽影衛。”桑遠遠道,“幽影衛,實力當在靈明境五重天之上。”
“不錯。”幽無命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
他帶著她向外走去。
死者的屍身就停在殿外。
兩名死去的幽影衛,臉上都只有臨死那一瞬間茫然痛苦的表情,顯然是遭遇了極突然的偷襲,根本沒有半點防備。
什麽也看不出來。
再看胸口上的傷,整整齊齊的一個大洞。就像是用一根圓形的木樁釘入身體,把心臟連著骨骼和血肉一起釘到了體外。
找不到任何頭緒。
幽影衛都是常年跟著他出生入死的人。
幽無命站在那裡,像一個快要化在日光下的黑色影子。
“不然先查了案再走?”桑遠遠道。
他猶豫片刻,搖了下頭:“替身應付不了皇甫雄。”
桑遠遠點了點頭。
皇甫俊雖說要給幽州‘送禮’,卻不會當真就把東西捧到面前來。對方計算的是幽無命本人的實力,若是讓替身上場,說不好禮沒收著,還把自己人給賠進去。在那風雲變幻的戰場上,一個失誤,便是數以千計的人命。
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半晌,他淡淡開口:“加強警戒,待我歸來。盡量少死幾個。”
“是!主君!”
幽無命偏了下頭:“小桑果,出發。”
這一路,幽無命都沒怎麽說話。他看起來也沒有心情不好,只是坐得特別端正一些,一次也沒有把她往他懷裡拽。
短命悶頭奔跑,速度比原本更快了許多,不到一日,便越過幽渡口,抵達冀州國都。
冀州的建築多是灰白色,乍一看,像是禿了的桑州。
冀都的百姓已被驅離。
繁華的一州之都,此刻已變成了個大軍營。
幽無命徑直來到主帳,便見一個身形與他有九成九相似,臉上帶著白銀面具的男人恭敬站了起來。
“主君。”
此人垂首施禮,然後取下了臉上的面具,又極利落地脫下了身上的主帥披風。
桑遠遠定睛一看,只見此人易容之後的容貌和幽無命像了七八分。只防著對壘的敵軍、混入營中的細作的話,已是足夠了。
他很利索地鋪開了地圖,道:“主君請看,依東州泄露的情報,明日午時,從秦州運來的兩萬套靈甲和兵器,便要通過棲喜道。此地極易設伏,一旦我們從上方發起攻擊,他們便只能扔下軍備逃離峽谷。主君,這其中,恐怕有詐。”
桑遠遠看著地圖。
她從前地理學得不是很好,看那些等高線就像看函數圖像一樣,半天才看明白棲喜道是一處類似峽谷的地方。
幽無命用指尖點了點一處不起眼的角落。
“皇甫雄會設一支精銳騎兵伏在此地,待我離開棲喜道便發起衝鋒。”
替身將領倒抽一口涼氣,旋即頗有些不解:“這樣一來,雖能給我軍造成傷亡,但他也不可能用騎兵將這批軍備運走啊。誒?他既然知道軍備經過棲喜道要被截,為何還要送羊入虎口?”
——幽無命和桑遠遠在東州做的那些事情是絕對保密的,除了阿古這樣的心腹之外,其余的人毫不知情。在旁人眼中,這只是一場平平無奇的戰爭。
桑遠遠順著幽無命的手指望去,原本眼花繚亂的線條,被他隨手一指,便逐漸清晰了起來。
桑遠遠看懂了。
幽無命這是把皇甫雄這個人給算得透透的。
皇甫雄奉命故意給幽無命送裝備,但以皇甫雄那個中二熱血的xin格,肯定不願讓自己變成這麽一個灰頭土臉的地主傻兒子形象,所以他會給自己加一出英雄戲碼,雖弄丟了裝備,卻反口咬下幽無命一塊痛肉。
腦補一下皇甫雄的想法,大約是這樣——‘哼,一無所知的小幽子,你別以為爺爺我當真是個蠢物,拱手把這麽多東西送給你!看見沒有,一切早已在我預料之中,看在你被我打得這麽可憐的份上,這點點小物資便賞給你了罷!爾等凡人,又豈能猜到我和我大哥背後深遠的圖謀?’
殊不知,這一切背後的始作俑者,正是這個‘一無所知’的‘小可憐’幽無命。
桑遠遠心中不由得有些同情皇甫雄這位熱心書友。
只見幽無命長指一劃:“去,在這裡埋好鐵蒺藜。”
替身將領垂首:“是!主君,末將請命,率騎軍從側翼攔截皇甫雄!”
“不必。”幽無命目光空空,落在地圖上,“一人足矣。”
替身將領心神微凜,卻不再多說,拱手退下。
桑遠遠擔憂地望著幽無命。
他要一個人,單挑皇甫雄的千軍萬馬?
就在她發怔的時候,他忽然攥住她的手腕,大步走向部下為他準備好的行宮。
他的指尖微微發涼。
她偷眼看他,見他眸底清冷,神情有些堅毅和決然。
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要乾壞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