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無命提刀上前。
桑不近趁機把自家毛絨熊妹妹攬在了懷裡。
風雪之中,明豔如火鳳的佳人摟著瑟瑟發抖的小白熊,就像一對開在雪谷底下的姐妹花。
“敢不敢看?”桑不近問。
“當然!”
她可是在冥魔浪潮裡打過滾的女戰士,可不是什麽溫室中的小白花。
緊走幾步,發現不對了。
皇甫俊在茶樓中挨了數刀,分明已傷到了髒腑,這樣一個重傷患者從這百丈斷崖上摔下來必死無疑,如何還能掙扎著爬起來?
必有蹊蹺!
“當心有詐!”她合了個喇叭,衝著幽無命的背影喊道。
她高燒未退,嗓音帶了些沙啞。
幽無命腳步微頓,弧度極小地點了下頭,然後刀尖爆起靈蘊,身形一掠分雪而去,激起一道丈高的雪霧。
桑不近很不屑地發出了鼻音:“得瑟個什麽勁。”
如今他看幽無命更是哪哪都不順眼了。這家夥,分明是想在小妹面前表現。
桑不近不甘示弱,足尖一點,在身後揚起了一丈五的雪霧,像一只火鳳般,飛掠向不遠處的破轎輦。
“幽無命必定大意輕敵,小妹,我去助他!”
桑遠遠:“……”
她甩著兩條圓滾滾毛茸茸的胳膊,吃力地蹦向戰場。
只見幽無命的靈蘊光刃重重斬在了轎輦上。
紫衫人頭髮披散,狼狽無比地滾到一旁,避開了刀鋒。雪地裡,留下了一道血汙痕跡。
——從百丈之上直直摔下來,還能保得住xin命已經是奇跡了,再強悍的軀體,必定也要身受重傷。一個本就身負重傷的人,居然還能蹦躂得動嗎?
桑遠遠不禁眯起了眼睛。
短短數日就能恢復到這個地步?要麽,皇甫俊已經拿冥族續過命,要麽……
只見那紫衫人踉蹌著撲向摔到了遠處的玉簡。
“別讓他報信!”桑遠遠喊道。
桑不近飛掠而至,抬起一腳,把那斜插在雪地裡的玉簡踹到了幾十丈之外。
幽無命的身影在雪中高高躍起,如白色的殺神降世,落在了紫衫人的身側,刀一揚,再度劈下。
這一回,紫衫人避無可避,只能揚起雙臂,爆起一陣土黃色的靈蘊,堪堪擋下一擊。
一口鮮血仰天噴出,亂發被刀風拂到腦後,露出一張年輕的臉。
不是皇甫俊!
桑遠遠輕輕歎息一聲,心中感到失望,又覺得彷彿情理之中。
她憂心地望向幽無命。
幽無命在笑,笑得倒是真心實意,他勾著唇,一字一頓道:“督主啊。”
督主?桑遠遠眉頭一挑。
那些持了假王令,截殺桑州王父子的人,可不就是奉了‘督主’的命令嗎?眼前這個假冒皇甫俊的人,居然就是督主?!想必也是位大人物了。
看來,‘皇甫俊回東州’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是個圈套,目的正是引幽無命鋌而走險,截殺‘皇甫俊’。等到幽無命拚上全力殺到轎輦時,迎接他的,將是實力全盛,守株待兔的冒牌貨。
到時候裡外夾擊,幽無命必定要吃個大虧。
只可惜他們萬萬沒想到,居然有人想了這麽一出狸貓換太子,悄無聲息就瞞天過海,將這個冒牌貨從一眾高手的眼皮子底下換走,還摔了個七葷八素。
“幽無命。”紫衫年輕人吐著血,緩緩向後爬動,道,“這次,我認栽,但你不能殺我!”
“哦?”幽無命勾起唇角,單手提著刀,漫不經心地逼近,“你倒說說看,為何不能殺你啊,皇甫渡。”
皇甫渡?一聽這個名字,桑遠遠立刻就想起了這號人物。
皇甫氏以一家之力,抗起了整條東部戰線,包括了晉、屠、皇甫三個州國。其中,負責晉州境內長城地段的人,正是皇甫俊的義子,皇甫渡。
這位義子是從遠族中過繼來的,自小便被皇甫俊帶在身邊,傾力培養。
皇甫俊尚未娶妻,東州王世子之位仍給他未來的兒子留著,所以並沒有為皇甫渡請封世子,而是讓他領了大督軍之職,在軍中頗有實權和名望。
桑遠遠之所以對這個名字有印象,是因為皇甫渡在書中曾幫夢無憂乾過一件一言難盡的事情——在幽無命身死後,幽盈月被徹底扳倒丟了xin命,韓少陵懷中空虛,又寵上了一個巫族女人。皇甫渡見不得義妹終日以淚洗面,便親自出手,勾飲了那個巫族女人,給韓少陵送了一頂端端正正的大綠帽。
事後那巫女死乞白賴非要跟著皇甫渡,韓少陵終於看清了這些女人的嘴臉,醒悟了過來,知道世間只有夢無憂是真心待他,從此收了心,一心一意對夢無憂好。
桑遠遠當時就記住了這位不惜出賣自己的身體替義妹解決情敵的義兄。
皇甫渡。
沒想到這麽快就遇上真人了。
她收回思緒,望向此人。
皇甫渡生得十分漂亮,輪廓和皇甫俊倒是極為相似,不同的是,他的眉眼唇生得濃烈,不似皇甫俊的寡淡。頗有些豔麗的五官嵌在和皇甫俊一樣白皙的皮膚上,眉間還點了一粒圓圓的朱砂,更顯出一種奇異的殊色。
此刻他吐著血,顯然是傷得不輕。
皇甫渡知道幽無命是個乾脆利落的瘋子,為了保命,便直接拋出了一個驚天絕密——
“幽無命你不能殺我!我是東州王和帝君的親生兒子!”
此言一出,在場諸人個個目瞪口呆。
皇甫渡是……皇甫俊和薑雁姬的……親生兒子?!
桑遠遠心頭一跳,擔憂地望向幽無命。
方才氣場飛揚,仿若殺神降世的幽無命,此刻忽地斂下了所有的氣息,整個人就像是融在了這冰天雪地中一般,淡得只剩個影子。
“是嗎。”他淡淡地開口。
“我沒有必要騙你。”皇甫渡揚起臉來,用手指拈了雪,擦掉額心的朱砂,露出一枚梅花狀的紅色小胎記來,“這,便是證據!”
世人皆知,女帝君薑雁姬額心有梅花印記,平日都會用金鈿裝點。
有薑雁姬的印記,有和皇甫俊幾乎一樣的輪廓和皮膚,再想到皇甫俊與女帝君之間的關系,此事的真實xin,已毋庸置疑。
這一刻,幽無命彷彿變成了天地間的一片飛雪。
皇甫渡道:“這一次,父親身受重傷,母親讓我假扮父親,引蛇出洞,其實也是為了替父親打掩護。父親已從薑州繞道,經趙州,遠道返回東州。幽無命,你已經殺不了父親,該考慮自己的後路了。”
此言一出,眾人的神情不禁凝重了許多。擊殺皇甫俊,要的就是一個快準狠,若是失了手,確實得考慮善後的問題。
“你幾歲。”幽無命問了個叫眾人摸不著頭腦的問題。
皇甫渡一怔:“二十四。怎麽?”
幽無命輕笑出聲:“很好。很好。”
桑遠遠感到一陣心疼。幽無命今年二十五,皇甫渡竟是二十四。這就意味著,薑雁姬剛生下幽無命,便拋棄了父子二人,悄無聲息地投進了皇甫俊的懷抱,又替他生下一個兒子。
這般看來,從一開始,薑雁姬對明先生恐怕就只是單純地存了利用之心!
皇甫渡見幽無命神情有些恍惚,趕緊說道:“你大可以拿我威脅他們,得到你想要的利益。幽無命,你有野心,有本事,你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留著我的xin命,將給你帶來千百倍的好處。”
皇甫渡的眸中,似有星光在旋轉,他抬手抹去唇角血漬,聲音縹緲:“幽無命,你不會殺我的,你會帶我回去,替我治傷,對不對,嗯?”
幽無命恍惚片刻,微微躬身,向著地上的皇甫渡伸出一只手。
皇甫渡眸中浮起劫後余生的狂喜,掙扎著抓住了幽無命遞來的手。
幽無命把他從地上拉起來,徑直就摟到了懷裡。
皇甫渡:“……”
他發現,幽無命這個瘋子,身上一絲溫度都沒有。
他的氣息像蛇一樣冰冷,這個冰冷的瘋子,緩緩把腦袋擱到了皇甫渡的肩膀上,嘴唇湊到他的耳朵上,吐氣出聲:“我怎麽可能會放過你呢?”
皇甫渡心頭一寒,正要掙扎時,發現一只又冷又硬的手已摁在了自己的後脖頸上。
視野忽然歪了九十度。恐怖的撕裂感和黑暗一起襲來,皇甫渡臨死之前,弄明白了自己的死法——被幽無命折斷頸骨,摘下了首級。
幽無命推開了皇甫渡的無頭身軀,任他一腔熱血灑在了純白的雪地裡。
他抓著皇甫渡的頭髮,把他的首級拎到了面前,對著這個已經失去了生命的人,認認真真地輕聲說道——
“我的親弟弟啊。”
他的聲音極輕,只有皇甫渡一個人的殘魂能夠聽見。
……
幽無命拎著那顆腦袋甩了幾下。
等到他回轉過身時,臉上已掛上了那副漫不經心的微笑假面,他把已經不再流血的腦袋拋向阿古,道:“好好收著!有大用。”
“是!”阿古雙腿一並,接住了皇甫渡漂亮的腦袋。
桑不近皺著眉頭,道:“皇甫俊這只老狐狸,當真是膽大包天!”
東州一百親衛和接引使者都在這裡護送佑餌,皇甫俊的身邊根本就沒剩什麽人了。只帶著少少幾個親信,拖著重傷之軀,遠道回東州,著實是膽大心細,盡顯梟雄本色。
“無所謂。”幽無命道,“那就讓親兒子替他死咯。”
他懶懶散散地向山谷外走去,看著完全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但桑遠遠知道,他此刻不好,一點也不好。
因為他都把她給忘在了原地。
直到他走到山谷入口處,才後知後覺想起自己忘了小桑果。
他頓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卻沒有回頭。
桑遠遠很想追上去,遺憾的是,她穿得實在是太厚太重,身上又帶著病,頭重腳輕,稍微走快兩步就天旋地轉。
桑不近是恨不得拿一座山把這兩個人隔開,見幽無命先走了,他高高興興地攙著桑遠遠,笑得比桃花還燦爛。
桑遠遠撲騰了一會兒,眼見離幽無命越來越遠,心中不禁焦急,張口想要喊時,忽然發現眼前飛旋的雪片之中,多出了許多金光燦爛的小飛蛾。
她吃驚地揉了揉眼睛,定睛看時,卻見雪仍是雪,哪裡有什麽金蛾子。
一怔之時,眉心忽然一涼,彷彿有翅膀在輕輕拍打她的皮膚,旋即,輕微的冷疼襲來,她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冰冰涼涼的氣息鑽進了她的額心,直擊顱腦。
她打了個寒顫,嚇了好大一跳,趕緊抬手摸上去,只摸到一片雪粒融出的小水珠。
額頭燙得驚人。
“哥,我怕是病得厲害了,”桑遠遠道,“方才,我感覺有只金色的飛蛾,從我額頭鑽了進去。也不知是什麽么蛾子。”
她的聲音更加沙啞。
桑不近又心疼又好笑,微微蹲了身,乾脆利落地把她抄起來打橫抱住,像抱一只大雪團一樣,托著她往外走。
三駕大車藏在谷地入口。
隔著老遠,桑遠遠就看到幽無命孤零零地坐在車頂上,仰著頭,很不耐煩地等她回來。
“小桑果!”他喊道,“快點快點,我給你捉到一個好玩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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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揚起一只手,拎出一團毛茸茸的東西。
一只大雪兔!
雪兔被他攥住了耳朵,兩條肥圓的後腿懸在半空,不住地亂踢。
桑遠遠見他還有閑心捉雪兔來逗她,一時心中又酸又喜,百味雜陳。
桑不近想徑自把她抱走,被她攥住了衣領。
只見她可憐巴巴地眨著眼睛,撅嘴道:“哥哥,我想摸雪兔!”
桑不近恨恨地盯了幽無命兩眼,視線像飛弩一樣,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幾個大對穿。
臭小子,拿毛茸茸來騙姑娘,要臉不要了!
幽無命壓根就不看他,他笑銀銀地,看著桑遠遠下了地,笨手笨腳地向他跑來。
他沒有迎上去。
這一刻,他的心情其實非常奇怪。
他恨不得讓時光永遠就停留在這一刻,不需要再有將來了。
因為這一刻,等來的只有好事,沒有壞事。
他的小桑果,在這一刻,心裡眼裡都只有他一個,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阻礙,只需要安靜地在這裡等著她,不會有任何變故,意外也不會到來。
他不自覺地眯起了眼睛,歪了歪頭,像是著了魔一般,貪婪享受她一步步靠近的時光。
‘不如我就這樣死去。’
他的腦海裡浮起了這麽一個念頭。
他緩緩地垂下眼睛,望了望自己的心臟位置。
它跳得更快了,好像想要破體而出。
他垂著頭,低低地笑出了聲。
‘不,這還不是最好的,小桑果一定還會給我更多驚喜,不,驚嚇才對。’
他笑著,抬起眼睛。
忽然便看見她倒了下去,栽進雪地裡。
幽無命:“……”
他懶懶散散地跳下車,搶在桑不近之前,抄起了穿得圓滾滾的女子。
目光忽地一滯。
他看見雪地上有點點鮮紅的血,像是一朵漂亮的小桃花。
“摔了。”她委屈巴巴地說道。
幽無命心中一驚,急急望向她的臉。
只見她的鼻唇之間沾著血和雪,小臉燒得通紅,眼睛卻彎彎的,正衝著他笑。
幽無命深吸了一口氣,狠狠地抬手擦掉她臉上的血。
剛抹掉,她的鼻子裡又流出血來。
幽無命氣樂了:“靈明境的人,還能摔出鼻血?”
他扔了雪兔,把她抄起來抱到車廂裡,取出綢布撚成一條,塞住了她的鼻子。
自她生病,車中就一直點著炭火。
整個車廂已熏得暖融融的,桑遠遠脫掉了那件笨重的雪獸絨大罩衣,整個人都賴進了幽無命的懷裡。
他的身體很冷。
他抓過罩衣來,裹在了外面。
“方才,皇甫渡對你施了巫族的惑術是不是?”桑遠遠問道。
“嗯。”幽無命愣了下,垂眸看她,“小桑果,你連這個都知道?!”
他忽然有點心虛,眸光閃了閃。
畢竟,他也曾對她使過兩次這樣的手段呢。
桑遠遠心道,難怪書裡那個倒霉催的巫族女,本來跟韓少陵跟得好好的,突然就被皇甫渡迷得神魂顛倒。原來就像幽無命對付雙兒一樣,皇甫渡也只是把那個倒霉女配給催眠了。
“薑雁姬是巫族?”桑遠遠雖然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卻忍不住想要確認一下。
“嗯。”幽無命目光發空,“小桑果,我身體裡流著這麽髒的血,你會討厭我,是不是?”
“不討厭。”她輕輕用臉頰蹭他,“一根頭髮絲都不討厭。我喜歡你,哪哪都喜歡。”
他輕笑出聲:“騙子。”
她悠然一笑:“就算是騙子,能騙你一生,騙到我死的那天,那也不算是騙了。你說是不是?”
幽無命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很有道理,他有點高興,又有點不高興,別別扭扭把頭轉到一旁。
“可是薑雁姬怎麽可能是巫族呢?”桑遠遠依舊想不通。
薑氏是王族,向來只與王族聯姻,怎麽可能混上了巫族的血脈?
幽無命搖搖頭:“管它的,殺了一了百了。”
“嗯。”桑遠遠倒是早就習慣他的直球作風了。
她想了想,小心地問道:“皇甫渡不知道你也是巫族?”
幽無命輕輕一笑:“除了你,誰也不知道。”
桑遠遠愕然:“薑雁姬難道也不知道?”
“她當然不知道。”幽無命唇角彎起詭異的弧度,“她怎麽敢知道呢?午夜夢回猜到一點,都能叫她心魔迭生,戰栗不止。”
他的黑眸中浮起了令人頭皮發麻的暗光,笑容凝滯僵固,似要發病了。
桑遠遠知道自己又碰到了他的禁區。
她探出一只捂得熱乎乎的小手,撫他的臉頰,揉他的唇角,衝他撒嬌:“不說那些了,幽無命我好難受!我的頭疼死了!我沒辦法入定,連大臉花都扔不出來了!”
他定了定神,神智被抓了回來。
他垂下頭,用額觸了觸她的額,很不滿地嘀咕道:“怎地病了這麽久還不好,再病下去,他們定要以此為借口,拖延我們的婚事。小桑果,我已為你忍耐了這麽久,我不想再忍了。我要你。現在就要。病著也要。”
這幾日,‘海帶’帶來的驚嚇已逐漸被他自欺欺人地拋之腦後,回味那一日的情景,便只記得手中的溫香軟玉。
一想到那般纏得死人的風光,他的心臟便會抽搐不止,身體疼得受不住。
“小桑果。我想試試……你就讓我試試……”
他忍不住低頭親她。
桑遠遠知道他今日情緒必定會動蕩得厲害,如今,這只刺蝟仍舊只會自己藏著傷口不要別人觸碰,她能做的,便是讓他感覺到這個世界仍有許多溫暖和柔軟,讓他愉悅,讓他留戀,讓他自己主動一點一點向她敞開心扉。
她微微啟唇,迎向他。
便在這時,一陣止不住的咳意湧了上來,她猛地別開了頭,三聲劇烈的咳嗽之後,喉頭一暖一甜,竟是噴出一口瀲灩的鮮血。
幽無命嚇了好大一跳,瞪著眼睛死死盯緊了她,瞳仁在眼眶內不自覺地顫動。
桑遠遠趕緊扯唇笑了笑,道:“沒事,大約便是燒了些淤血出來,吐了就好。我一點兒都不難受,真的。”
她是真沒覺得難受。
他瞪了她一會兒,極慢極慢地開口了,一字一頓:“你的臉色,很嚇人。”
他的視線停在了她的額心,抬起一根手指,輕輕摁了兩下,皺眉道:“你這裡,怎麽了?疼不疼?”
白皙飽滿的額頭上,出現了幾粒小小的黃圓點。
桑遠遠有些吃驚,緩了片刻,將方才看見金蛾子鑽進額頭的事情告訴了他。
幽無命把她放在軟榻上,冷著臉走了出去:“定是雪中邪祟。就近就醫。”
距離冰霧谷最近的城池,正是雲州的都城雲都。
車隊不再南下,而是徑直北上,前往雲都。
桑不近把車趕得像在飛。
桑遠遠倚在幽無命身上,與他說話:“聽說雲州是女子當家,你認識攝政王雲許舟嗎?”
雲氏男丁凋零,到了這一代,嫡系唯剩了一位孱弱的、有腿疾的男子雲許洋,他繼任雲州王之後,無力管理政事與軍事,便將權柄交給了自己的嫡親姐姐雲許舟,封攝政王,主理雲州事務。
應當也是一位了不得的奇女子,只不過在女帝君強烈的光環之下,這位女攝政王便像是烈陽之下的螢光一樣,毫不矚目。
幽無命勾了勾唇,一雙漆黑的眸子直直盯了下來。
“小桑果,你是在吃醋。”
桑遠遠:“?”
幽無命神神秘秘地湊到她的面前,眉梢高高的挑著,道:“當初,我差點兒便娶了雲許舟。小桑果,別裝了,這件事你怎可能不知道。”
桑遠遠是真不知道。
書中並沒有講過大魔王黑化之前的事情。他竟也是有情史的嗎?
也許是因為生著病的緣故,聽他這麽一說,她的胸腔裡頓時像是塞了一團沉沉的棉絮,悶悶的,一眼都不想再看他。
“生氣了。”他歪著身子,用食指挑起她的下巴,笑道,“小桑果生氣了!”
“小桑果!”他道,“你和韓少陵都辦過大婚的,我還沒有找你生氣呢!”
她抬眸看他,很無賴地說道:“我就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就是生氣!”
幽無命呆滯一瞬,捂著額頭笑了起來:“好好好!”
他看起來高興極了。咧開的唇角半天也合不上。
他把她緊緊攬在懷裡,在她耳旁嘀嘀咕咕地說道:“小桑果你是不知道,當初幽老鬼自作主張,替我求娶雲許舟,誰知那雲許舟還看不上我,回絕了幽老鬼。”
桑遠遠忍不住偏頭盯住他那張驚人的帥臉:“她沒見過你?”
這麽好的皮囊也會相親失敗?
“沒見過面。”幽無命道,“她遞了好長一篇官話過來,話是說得很好聽,但話中真意便是說我幽無命體弱無能,配不上她。”
他笑了笑,當真是毫無芥蒂的樣子,道:“再後來,等她知道幽無命是個什麽樣的人,後悔也遲咯。”
桑遠遠:“……”
她倒是覺得,雲許舟應該一丁點兒都沒後悔。而且聽這意思,人家拒絕得乾脆利落,哪叫什麽‘差一點就娶了’?差了十萬八千裡好吧。
幽無命一眼就看穿了她在想什麽。
他很不高興地說道:“小桑果,你覺得雲許舟拒絕與我成親是對的?”
“當然了!”她彎起眼睛,“把你留給我,多好啊。”
他笑了下:“就算她同意,我也不會娶。”
“騙人。”
“沒騙你。”他說,“那時候我的刀已經懸在幽老鬼的頭頂上。他不知道,還替我說親呢。可笑。我怎可能娶。”
桑遠遠抬頭看他。她能感覺到他的心情很複雜。
被仇人呵護著養大……情與恨,水與火,扭曲糾織,將他的心纏住、割裂,一天一天拖向更黑暗的深淵。
手刃幽氏那一刻,他破繭了,化成一只純黑的王蝶。
桑遠遠心口發疼,抓住他的後頸,把他狠狠拽得低下頭,她重重地親他,一邊親一邊喋喋道:“算你走運!你若是娶過妻,便沒有我了。幽無命,算你運氣好,等到了我!”
他克制著,沒敢用力親她,怕她又咳。
他很敷衍地應著:“嗯嗯嗯。”
低沉繾綣的聲音,深深落進她的心底。
半晌,二人慢慢慢慢地分開。
他眯著眼盯了她一會兒,得意地伸出手指挑了挑她的下巴:“等你治好了病,我定要帶你到雲許舟面前,叫她看看,這才是我幽無命喜歡的女人。”
桑遠遠:“……”
幼稚鬼!
不過……他這是終於承認‘喜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