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善罷甘休,自己只需靜靜等待機會,父兄必會傾盡全力來救人。
心神一定,她閉目調息,引木靈蘊來治愈身上的外傷。
只是心底終究是有一點隱痛,好似傷了,又好似沒傷。
這支軍隊穿過一處處關隘。
三日之後,抵達了幽都。
幽州人用一種厚重的深青色石材造屋,白日裡覺得滄桑大氣,到了夜間,映著白慘慘的月色,便有些像傳說中的幽冥鬼城。
幽州全民皆兵,氣氛和別處大不相同。
將領徑直將她送到了王城。
他押著她,立在高大的深青門樓下等待。
桑遠遠視線低垂,盯住地面浮起的一縷小草根。它很頑強,從青石地磚的縫隙中探出一點頭來。
活著。要活下去。無論如何,活下去,才會找到出路。
便在這時,她看到那一縷小草根朝著她勾了勾腦袋。
桑遠遠:“……”這一定是錯覺。
旋即,有細小的,稍顯模糊的聲音傳進了她的耳朵裡。
“督主不是吩咐過,桑氏父子必須死一個麽,如今兩個都跑了,會不會壞了大計?”
另一人回道:“沒辦法,桑女不能死。只有她活著,幽無命才會認下這筆爛帳。”
桑遠遠的心猛地一驚。
她懸著一口氣,用余光瞥了瞥站在她身旁的將領。
此人竟像是什麽也沒聽到一樣,一對眼珠子直勾勾盯著城門裡側,臉上沒有浮起任何細微表情。
桑遠遠的心臟猛烈地狂跳起來。
所以……她是不是可以通過地底的植物,聽到遠處的聲音?!
難怪隔著那麽多重城門,她竟聽到了短命撓牆——連幽無命都沒有聽到。
是不是因為那片腐地上,攀爬著不少血藤?
她按捺住微亂的呼吸,假裝不經意地回眸去望。聲音傳來的方向上,的確有兩個人正在遠遠地打量著她。
她記得,一個是副將,另一個是軍師。
他們這話,什麽意思?!
便在此時,一道瘦長身影騎著雲間獸飛奔而來,正是幽影衛的首領,桑遠遠聽過幽無命叫他阿古。
“阿古將軍,屬下林天平,奉令接回桑王女,幸不辱命。”將領把桑遠遠往前一送,拱了拱手,回身便走。
阿古皺起了一字眉,目光遲疑地落在桑遠遠臉上。
正要說話,忽然一道雪白的影子從三丈來高的屋脊上跳了下來,輕輕盈盈落在了桑遠遠的身前。
它仰起腦袋,興奮地打了個巨大的響鼻。
桑遠遠摸了摸短命的鼻尖,疾走兩步,到了阿古近前。
阿古神情一凜,下意識退了半步。
桑遠遠輕聲問道:“真是他令人將抓我來?”
阿古的眉頭皺得更緊。他明顯緩了下,冷聲道:“主君在等,請隨我來。”
桑遠遠用余光瞥著周遭的守衛,沒有再多話。
短命矮下四肢,示意桑遠遠爬上它的背。
阿古很不自然地扯了下唇角,道:“桑王女與主君的戰騎,倒是很有緣份。”
兩頭雲間獸跑向內廷。
王城也是用那種質地堅硬的深青色巨石建成的,顯得異常滄桑。
短命撒蹄狂奔,很快就把阿古甩在了身後。
到了一處守衛森嚴的宮殿外,短命委屈地轉過腦袋,眨巴著黑眼睛,鬱悶地看著桑遠遠。這意思是連它也進不去。
阿古急急趕來,示意分列兩旁的侍衛打開宮門。
一踏進前庭,桑遠遠便感覺到氣氛異常沉重,幽影衛幾乎全在這裡,神情緊張,像是在防備外來的敵人,又像是在害怕殿內發生什麽事情。他們聚在回廊下,跳來跳去,比在外長城時更像一群猴子。
宮門合上,阿古神情肅穆,看向桑遠遠。
“若是主君昏迷之前下令將桑王女請來,那麽,還請做好殉葬的準備。”
桑遠遠心頭一凜,明白了。幽無命出了事,幽影衛封鎖著消息,不叫外面知曉。
果然,受了那樣重的一箭,怎麽可能安然無恙?
她也把他當成神仙了。
所以,那些人一定不是幽無命派出來的。
她鎮定道:“阿古將軍,請速速控制那支軍隊,他們奉的必定不是幽州王的命令。我聽到他們私下的談話,提到‘督主’,說要嫁禍幽州王。他們斬殺了三名天都接引使,還想對我父兄下手——將軍請盡快動手,以免證據被消滅!”
阿古面色微變。
桑遠遠道:“將軍當知道我聽力過人。”
阿古點了點頭,唇角浮起一絲別扭的微笑,拍了拍座下雲間獸的腦袋,道:“我這便去徹查。小五小六,帶桑王女下去歇息。”
“我想看看他!”桑遠遠叫住他。
阿古面色有些猶豫。
她的眼睛裡泛起波光:“他救過我多次,我不會傷害他。”
阿古下意識想要拒絕。
小五咬著指甲道:“醫者不是說,若是主君在意的人喚他,醒來的可能會更大些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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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衝著桑遠遠擠了下鼻子。
阿古橫眉思索片刻:“跟好了,主君出了什麽事,我活剮了你。”
“哎!”小五像猴子一樣跳到桑遠遠面前,躬下腰,擺了個店小二一樣的手勢,“王女,請。”
桑遠遠側頭看他。
只見這張年輕的臉龐上,掛著一個巨大的假笑。
她盯了他一會兒,他便繃不住了,笑容先是顫抖,然後崩潰。
變成了一只要哭不哭的猴子。
這只猴子死死抿住唇,側開了頭,別扭地說道:“趕緊進去瞧瞧吧,遲一刻怕是見不上活人了!”
桑遠遠拎起裙擺,匆匆跑上台階。
“怎麽傷的?”
小五道:“中了一記毒掌,還有一箭,傷到了心脈。已昏迷九日。”
桑遠遠想起了他的臉。
那麽白,白到透明。她怎麽會以為他真的沒事呢?他太能裝了!
殿門被拉開,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混著藥味,縈繞在殿中。
小五引著桑遠遠到了內殿,只見寬大的青玉牀榻上,幽無命安安靜靜地躺著,胸膛半露,纏著裹了藥草的細布。
鮮血透過藥草和細布滲了出來,觸目驚心。
“你們先下去。”小五揮了揮手。
兩名面色沉穩的白眉老醫者退到了殿外。
“話本子裡都說,昏迷的人,只有親近者能喚得醒。”這位身經百戰的小將吸著鼻子,“我騙阿古哥的,其實醫者根本就沒有那麽說過。”
“主君是累了吧?”他輕聲道,“原本輕易就能走掉的,為什麽他要回頭呢?”
桑遠遠已走到了牀榻前。
為什麽要回頭呢?
醫者探過脈之後,忘了替他蓋好雲被,他的半只手露在了外面,白得毫無血色。
她輕輕握住了那只手。
他的手很大,掌中也有繭,尤其是握刀的地方。
她把他的手藏回了雲被下面,看向他的臉。
這樣安靜沉睡時,睫毛顯得特別長。昏迷幾日的人,竟像是沒睡夠一樣,眼下鴉青一圈。
“幽無命,你不能死。”她坐在牀頭,淡聲道,“你要是死了,誰來打下天都啊?薑氏的江山,豈不是要穩坐千年萬年?”
一聽這話,站在一旁抓耳撓腮的小五頓時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他忍不住插話道:“您和主君,當真是天生一對啊!”
好一對見面第一句問好便是造反大業的狂人!
桑遠遠回眸答話的功夫,手背忽然重重一痛。
她嚇了一跳,垂目去看,便見一只白慘慘的手從雲被中探出來,攥住了她,力氣大得像是要活撕了她的手一樣。
沙啞的聲音微帶一點喘,低低地傳來:“我死?小桑果,你想都別想。”
“主君!!!”小五差點兒躥上了房梁。
桑遠遠循聲望去,只見睡美人已如約睜眼,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中閃爍著凶狠的笑意。
他一醒,身上那些虛弱好似也怕了他,瞬息之間不翼而飛。
“帶她去換洗,髒死了。”幽無命無比嫌棄地說道。
桑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