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裡,韓少陵忙於備戰出征,同時還要和幽無命拉鋸扯皮。
雖然忙得腳不沾地,但他依舊每日會抽空到回雲殿陪桑遠遠一會兒,說上一些好聽的話。
夜裡不必說,自然是食髓知味,與那夢無憂夜夜椿宵。
桑遠遠難以想象,如果此刻的‘桑遠遠’不是自己而是癡戀韓少陵的原身,此刻該如何心如刀絞?
先前韓少陵與夢無憂在一起時,多少心中總有歉疚不安——桑遠遠重傷垂死,他卻和一個替身顛鸞倒鳳。
如今桑遠遠活了,他像是鳥兒出了籠,漸漸地連魘足之色都懶得掩飾了。
與桑遠遠說話,也日漸露骨。
這日,他輕輕撫著她的手背,聲音溫柔璦味:“桑兒,待我出征歸來,你的身體也該養好了罷?讓我等了這麽久,該如何補償我,嗯?等你能夠伺候了,我便絕不多碰旁人一指頭。桑兒,我的心,都是你的。”
“我只愛你一人!”他信誓旦旦。
這就是君王的愛。
桑遠遠笑容羞澀溫柔:“出門在外,千萬保重身體。除魔固然要緊,但安全才是最重要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還有,不要把後背交給幽無命,那個人信不過。”
韓少陵欣慰道:“得妻如此,夫複何求?這兩日,我著實是給煩透了——幽盈月只知道哭哭啼啼讓我不要出征,夢無憂什麽都不懂又什麽都要問,天天吵得我頭疼。桑兒,只有你最好。”
桑遠遠垂頭淺笑,心中把他的伎倆看了個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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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是貶低其他女人,其實只不過是想要潛移默化,讓她把她們的存在漸漸當成理所當然。
下一步,他便會用她們身上的優點來打壓她,一旦她中計,開始嫉妒,開始在自己身上找不足,他便會徹底佔據主導地位,像看猴戲一樣,將這幾個女人全部玩弄於股掌。
你溫柔賢惠他嫌你不解風情,你爽朗大方他嫌你沒有女人味,你活潑他嫌你不穩重,你體貼他嫌你管得嚴。只要他心存惡意來找茬,哪裡挑不出毛病來?
這種男人,她見得太多了。
對付那些少不經事的女孩倒是一試一個準。
遺憾的是,韓少陵遇上的,是影后。
“我會好生將養。不必記掛我,好好打仗,早日歸家。你走後,我會到國寺住上幾日,為你誦經祈福。”
“桑兒……”韓少陵真心實意地感動了。
桑遠遠笑顏如花。
次日,王城門樓下的戰鼓被沉沉敲響。
鼓聲如悶雷一般,碾過整個王城,將平日裡那些散慢之氣全部碾碎,整個城中,一片肅然。
出征了。
桑遠遠站在門樓上,揮手送別。
大軍駐扎在郊外,韓少陵和幽無命離開王城時,身邊都只有幾百人隨行,他們騎著毛發如雪的雲間獸,黑色戰甲之外,系著大紅的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
領頭兩人,猶為出色。
親眼看著這一行人離開,桑遠遠長長舒了一口氣,軟軟地倚倒在靈姑的臂彎裡。
靈姑氣鼓鼓地,像一只河豚。
方才她查到,韓少陵帶著夢無憂同行,將她扮成親衛帶在身邊。
“王女,您就一點兒都不生氣嗎?”靈姑忿忿不平,“您不會真信了他的屁話,也相信他只是拿那個女人解毒?哈!什麽毒要一天不歇地解,笑話!”
“靈姑,這有什麽好氣的?”桑遠遠眉目舒展,閑閑道,“他負我在先,他們前腳走,我們後腳便回桑州去!他若要鬧,我們給他扣個居心不良的帽子——窩藏三邪,妄圖取代桑王女,其心可誅!”
靈姑震驚地張大了嘴巴,半晌,捂著嘴,笑得沒了眼睛。
“王女,您這回,是真的放下了?!”
桑遠遠才沒空摻合那些狗血倒灶的劇情。
和別的女人爭搶那種男人?抱歉,她可是桑州王女,不需要在腦子裡養魚來謀生。
這一次,沒有桑州的背後偷襲,想來韓少陵和幽無命會順順利利蕩平魔禍,等到歸來時,與夢無憂應該更加深情纏綿了。
最好就地鎖死,都別禍害旁人。
“也沒什麽要帶的。”桑遠遠環視回雲殿,發現自己對這個居所,以及日常用的東西都沒有絲毫留戀。
她的聲音十分平靜,靈姑率桑州四十八壯漢杵在她的身後,寂靜無聲,聽她安排。
“正好,輕裝出行,什麽也不必帶,省得讓人起疑。”她點了點面前的地圖,“明日寅時出王城,巳時便可以抵達南部湄水城,這是一座貿易城池,一應補給便在這裡補足。”
“未時離開湄水城,一夜不歇,次日卯時便會經過第一處嚴防的重鎮葵仁。雖然可以用你們來時的手令出關,但消息一定會被報給韓少陵。所以,得在郊外等,等到未時,韓少陵抵達西境,會先與冥魔拚殺一波,拿一個首捷。”
“此時他必定無暇分神,我們,便在這個時候,出關。等到韓少陵首戰告捷,收到消息時,我們已過了葵仁,再經一夜,抵達邊境居臨關。”
靈姑不禁微微蹙眉:“但此時,韓州王必定軍令已下,居臨關不可能放行。”
桑遠遠神秘一笑:“所以,我們要明日才出發呀。稍後,我便會與父王和王兄聯絡,讓他們率軍到居臨關外接應。居臨關若不放人,便把它打下來!”
靈姑看她的眼神,已是震撼。
這幾日,桑遠遠看似不經意地引導韓少陵高談闊論,提及韓州種種,以及戰爭事宜,原來不是在捧他臭腳,而是在為離開作準備!
桑遠遠說完,一轉身,發現身後的靈姑及四十壯漢個個熱淚盈眶。
“誓死護衛王女歸桑!”
桑遠遠眼鼻發熱,淡定道:“好了,各自準備吧。”
打發了眾人,她有些忐忑地取出玉簡。
兩國聯姻並非兒戲,若是桑州王無法出兵的話,她就只能另想辦法。
反正她是走定了。
桑遠遠沒想到的是,靈姑原來早已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報給了桑州。桑州那邊,就等她這一句話。
桑遠遠剛說到一半,便聽到桑州王開始雄獅咆哮——
“居臨關,什麽居臨關,爹這就點兵,趁著韓少陵那龜孫子不在,爹直接打到韓都,接閨女回家!”
桑遠遠:“……”頭疼。
幸好還有個聰明理智的桑世子。
他道:“爹太衝動了,不可行。還是小妹的辦法好,不過只拿居臨關會不會太便宜韓少陵那小兔崽子了?不如直接打到葵仁吧,還省得小妹在山林裡多貓幾個時辰。”
桑遠遠:“……”
她好不容易說服了那對父子,只囤兵居臨關,能不打就暫時不要打。
好不焦頭爛額。
這邊剛剛解決,韓少陵的玉簡亮了。
“桑兒,下次待你身體好了,定要帶你出城來逛逛,我已到西漠了,沙漠裡月亮特別大特別圓,白日裡稍嫌熱些,不過視野極好,令人心情開闊。桑兒,我已開始思念你了。”
桑遠遠淡淡地應著,心思早已從及頂的雕花木窗飛了出去,飛向廣闊的南面桑州。
一聲女子的驚叫令她驀地回神。
心中猛然一凜,以為殿中是不是藏了偷聽的人。
便聽得韓少陵的聲音帶著幾分不耐煩:“又怎麽了?”
女子笑著回他:“沒事,差一點兒就撞到你了!騎雲間獸好好玩!我再到前面跑一圈兒!”
是夢無憂。
桑遠遠唇角浮起一絲諷笑。
“臉藏了麽?”她淡定道,“我可不希望聽到什麽風言風語,議論桑州王女當眾失態。”
韓少陵的聲音不禁尷尬:“易容了,無人會說你閑話,桑兒。”
靜默。
半晌,韓少陵道:“這個女人,真是……桑兒,我這裡有事,回頭聯絡。”
直到桑遠遠整裝出發之時,韓少陵的玉簡都沒有亮過。
桑遠遠忍不住想,若是原身還在,是不是會捧著玉簡,癡癡等到天明?她不敢打擾他,生怕他那邊在做什麽正事,可是,他身邊卻有另一個女人,敢瘋,敢鬧,敢肆無忌憚。
等待的那個人,多麽可悲啊。
還好她不會。
……
桑遠遠的車隊順利離開了王城。
主君出征,正夫人到南郊國寺為他祈福。這件事早在韓少陵人還在王城時,桑遠遠便讓他安排上了。
行出二十余裡,回首去望,見那黑沉沉的韓都伏在大地上,像囚籠,亦像凶獸。
桑遠遠輕輕呼了一口氣。
這一路出乎意料地順利。
在湄水城補給之後,一行人順利通過了第一處重鎮葵仁。
一過葵仁,桑遠遠便把韓少陵的玉簡全部扔到了官道旁的水溝裡。
滾蛋吧豬蹄子!
這一夜,韓州境內的月亮也很圓。
桑遠遠透過車窗,怔怔地看著那輪明月。
待天一亮,父兄就會兵臨城下,助她出關。
“王女,早些歇息吧。明日闖關,恐怕要費些氣力。”
桑遠遠笑道:“你們才要好好歇息,我就是個拖油瓶,沒我什麽事。”
靈姑搖頭笑著,替她關好了車窗和車門,退到外頭與眾人商量如何護好王女出關。
桑遠遠以為自己會失眠,不料很快就沉沉睡著了。
她夢到了一條蛇。
一條指頭般粗細的蛇,在她臉上爬來爬去。
她艱難地睜眼,卻發現自己從一個噩夢,墜入了另一個噩夢。
榻旁坐了一個鬼魅般的人,目光晦暗,正用手指,細細描摹她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