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郁齡,好點了麼?」
奚辭蹲在她面前,仰首看著坐在公園裡的草地上的一塊石頭上的郁齡,看她微紅的眼眶,十分心疼。
她連被最害怕的妖魔鬼怪恐嚇時都沒有哭過,此時卻為了一個不值得的男人哭了。對此,他心裡十分惱火,惱火得想要將惹她哭的人和事都毀掉,可最惱的還是自己來遲了。
不管是她五歲失去母親時,還是她二十四歲時,他都來遲了。
來遲的代價,就是她要受到來自那些不懷好意之人的傷害。
郁齡有些不好意思地側過臉,不讓他看到自己這副沒出息的樣子。
吸了吸鼻子,正要拿紙巾擦臉時,他已經遞了一張紙巾過來了,一雙溫潤乾淨的墨眸柔柔地看著她,倒映她的容顏。
郁齡一邊擦臉一邊問他:「你怎麼來了?」
「林玖給我打電話,我不放心。」
郁齡哦了一聲,不再問了。
他盯著她,不放過她臉上的神情,等她收拾好自己,他柔聲問道:「他剛才來找你說什麼?」
郁齡也不瞞他,一五一十地將先前聶譙笪對她說的告訴他。
說完,她的神情有些複雜,又有些悵然。
原本西北那座僵屍古墓她並不打算去的,畢竟那於她這種沒有學過任何術法的普通人來說,實在是太危險了,她有自知之明,並不想去摻和,省得自己成為拖累人的那個。可是聶譙笪透露的信息讓她非常在意,她一直想要找出控制外公的寶匣,還他自由,沒想到那寶匣可能會在西北的僵屍古墓中。
原來她的預感是對的,她勢必要走一趟,儘管那地方對她而言很危險。
奚辭臉色微沉,不必問也知道,這次西北僵屍古墓她是去定了,這超出了他的預期。
原本對於西北的那座僵屍古墓,他並不算太在意,僵屍再危險,也沒有修羅墓危險。這不過是他自化形後,所經歷的事中的一次比較危險的事情,以前比這更危險的事情他都經歷過,並不覺得西北這座僵屍古墓可以威脅到他。
這是屬大妖的底氣。
可是,若是涉及到她就不一樣了。
聶譙笪到底要做什麼?
明知道郁齡的xin格,對親人非常在意,卻以這種方式逼她去西北僵屍古墓,讓她以普通人的身份進去,危險xin不言而喻。
郁齡看他變得冷然的神情,遲疑地喚了一聲:「奚辭……」
奚辭伸手摸摸她的臉,朝她微笑。
那笑容在三月的椿光中,煦然柔和,比椿風更醉人,白玉般的臉龐,墨玉般的眸子,襯著片片從枝頭落下的桃花瓣,恍然間不似人間。
郁齡怔然,忍不住伸手拂開落到他發上的桃花瓣,這才發現她所坐的石頭周圍還有幾株煌煌盛開的桃樹,在這陽椿三月時節,枝頭上的桃花開得煌煌赫赫,非常耀眼。
「其實我並不希望你去,那裡太危險了。」奚辭說,將她從石頭上拉了起來,在她抬頭時,唇瓣吻過她的眉眼,「不過現在沒辦法了。」
所以,他無法阻止她,只能改變對西北古墓的態度。
郁齡嗯了一聲,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地站在那兒。
奚辭笑了下,朝她伸出手。
郁齡看著站在風中朝她伸手的男人。
聶譙笪先前也曾朝她伸過手,但只會讓她覺得不真實,這個妖卻讓她覺得溫暖和安定。
她將自己的手遞過去,緊緊地握住他溫暖的大手。
回到先前休息的地方時,就見林玖和陳明明依然蹲在那兒等他們。
劇組裡的人已經走了。
看到他們,林玖馬上跳起身,歡快地朝他們跑了過來,小心地打量他們,問道:「大嫂,你沒事吧?」其實想說的是,那野男人是誰,千萬別是什麼舊情人之類的,奚展王要發飆的。
奚展王要是發飆,連鱗墨都沒轍的。
郁齡朝他笑了下,問道:「劇組的人呢?」
「去下一個錄製節目的地方啦,導演剛才問你要請多久的假,如果趕得及回來,就過去。」陳明明一邊回答一邊看奚辭,不知道奚辭怎麼過來了,難不成剛才大小姐離開是為了他?
郁齡嗯了一聲,轉頭看向奚辭。
奚辭朝她微笑,「我還沒看過你錄製真人秀節目呢,能去看看麼?」
郁齡點頭,自然可以的。
於是接下來,一行人坐上保姆車,往另一個目的地而去。
晚上,吃完晚飯後,郁齡將她媽媽拉進房裡聊天去了,並且對想要跟過來的爸爸說道:「爸,我要和媽媽說些女人間的話,你不准偷聽。」然後對奚辭說,「奚辭你負責監督他,不准他偷聽。」
奚辭微笑著說聲好。
江禹城有種被母女倆拋棄的錯覺,等母女倆消失在樓梯口,忍不住瞪向奚辭,和他打商量道:「你當作沒有看到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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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奚辭柔聲回答,「岳父,郁齡知道要生我的氣的。」
所以,他寧願讓岳父生氣,也不要讓郁齡生氣。
江禹城只能朝他乾瞪眼睛,沉著臉在奚辭對面坐下來,盯著他,彷彿同樣在防他去偷聽似的。
奚辭有些無所謂地端起茶几上的白開水喝了一口,不用去偷聽,以他的聽力,坐在這裡都聽得到一些,畢竟這房間的隔音效果並不算頂級。
*
房間裡,母女倆坐在靠窗的一組布藝沙發上,窗外遠處是萬家燈火,形成美麗的夜景。
郁敏敏笑看著眼前的女兒,說道:【有什麼事要問我?是不是和通靈一族有關?】
郁齡驚訝地看她,沒想到她會這麼直接。
郁敏敏習慣xin地想要像她小時候一樣擁抱她,很快又想起自己現在是鬼,鬼氣對人類的身體健康有損害,抬起的手又收了回來,眼神有些黯然,說道:【我知道總會有這一天的。我,你外公,還有你……我們都是通靈一族的後裔,是逃脫命數得以苟且偷生的後裔。】
「這是外公告訴你的麼?」郁齡問。
郁敏敏點頭,用一種憐惜的眼神看她,輕聲道:【原本這事應該在你成年時告訴你的,你外公也是在我成年後,我懂事了才告訴我,可惜我等不及你成年,就死了。】
說到這裡,郁敏敏神情黯然,這是她最為遺憾的事情。
通靈一族的能力太過逆天,在靈異界中也是獨一無二的,所以為上天所忌,斷其血脈。原本她以為自己能像父親一樣,可以活到孩子成年,到時候再將這事情告訴她,誰知她的壽命比父親還要短,死得太過突然,什麼都沒來得及交待女兒。
之所以要規定在孩子成年時才告訴這事,也是有原因的。自古以來,成年對人的意義非凡,同理,對於通靈一族的人來說,成年代表邁過一個生死大劫關,擁有足夠的能力開啟陰陽路。
【你外公曾和我說過,一百年前,通靈一族應該就滅族了,後來先輩們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將一些後人脫離通靈一族,想以此瞞天過海,保留點血脈……】
這事情顯然是成功了,所以才有郁天競、聶譙笪等這些通靈一族的後裔,他們隱藏在暗處,默默無聞地混在普通人中,離開靈異界,過著像普通人一樣的生活,以為不再去修習通靈一族的術法,就可以擁有普通人一樣的壽命,平平安安活到老。
【可惜,你外公沒活到五十歲就去了,我比他更早,還沒到三十……】說到這裡,郁敏敏身上的鬼氣翻騰,顯然情緒波動非常大,特別是想到女兒,可能會比自己更早死,她就心痛如絞。
鬼沒有眼淚,可是這一刻,她看起來就像要哭一樣。
郁齡忙拉住她,說道:「媽,你沒急,我現在沒事呢。」
郁齡不欲她沉溺於這些痛苦中,趕緊將今天遇到聶譙笪的事情和她說了。
郁敏敏自從蘇醒以後,斷斷續續地瞭解了自己死後這十幾年來的事情,自然也知道安茹和聶雍和的養子聶譙笪十年前出國的事情,原本以為是個普通人,卻沒想到另有緣由。現在聽到郁齡的話,知道聶譙笪和他們一樣,竟然是通靈一族的後裔,還有聶雍和。
【怪不得……】郁敏敏若有所思。
郁齡看向她媽媽,問道:「媽,什麼怪不得?」
郁敏敏笑了下,說道:【怪不得我第一次見到雍和時,就覺得他挺親切的,我們都是通靈一族的後裔,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同為通靈一族的血脈,有共同的特點,會讓我們對彼此天生產生一種親切感。】
也因為這種天然的親切感,所以當年江禹城沒少為這事吃醋,現在想想倒是挺好笑的。
聽到她這麼說,郁齡不禁恍然。
怨不得她小時候和姨父、譙笪哥這麼親近,原來是一種血緣上的天然羈絆。
「那為什麼姨父並不像我們這樣,眼睛天生就可以通靈呢?他好像看不到那些妖魔鬼怪的。」郁齡又問。
郁敏敏愣了下,然後搖頭,說道:【確實挺奇怪的。】
就因為聶雍和像一個普通人,沒有流露出通靈一族的特xin,所以她以前從來沒將聶雍和往那方面想過,以為他只是個普通人,自己和他這個異xin朋友合得來罷了,倒沒想到還有這個緣由。
郁齡歎了口氣,原來她媽媽也不知道的,看來這些疑問,只能走一趟西北古墓,希望聶譙笪到時候沒騙她。
郁齡原本想從媽媽這兒看看能不能瞭解點什麼,沒想到她媽媽知道的並不比她多,這讓她有些遺憾,但也並不勉強。
她回想從小到大的事情,以及外婆偶爾和她嘮叨過外公的一些事情,覺得外公當時應該以為自己可以像個普通人一樣慢慢地變老,畢竟他活過了中年,雖然沒有活到五十,但這在通靈一族中已經算是長壽了。
可誰知他仍是逃不過命數。
【你外公以前和我說過,命數這東西,看不到摸不著,卻最要命的,但凡生活在這世間的生靈,都要受命數制約,這是一種生命誕生之際,就賦予的東西。】郁敏敏用一種感歎的語氣說,【幸運之神太過眷顧通靈一族,所以命數為了平衡,便要剝奪通靈一族的壽命來制衡。】
【我不知道一百年前,通靈一族的先輩們是用什麼樣的方法逃脫命數,保留了我們這些血脈,但想來應該有人知道。】郁敏敏說著,看向女兒,鄭重地道:【郁齡,媽媽希望你擺脫通靈一族的命數,當個普通人就好。】
她憐惜地伸手輕輕撫了撫女兒的頭髮,儘量不讓自己身上的鬼氣碰觸到她的身體,柔聲道:【聶譙笪的話可以信任,但他的人不能信任,記住了。】
郁齡嗯了一聲,眼眶微微發熱。
等母女倆出去時,江禹城第一時間看到女兒有些發紅的眼睛,忍不住又看郁敏敏,可惜鬼沒有眼淚,任他看到眼抽筋也沒看出什麼異樣。
郁敏敏笑盈盈地看著他,說道:【行了,有什麼好看的?走,咱們出去逛逛。】
江禹城:「……」
一人一鬼出去逛逛了,希望他們不要嚇到人才好。
等他們出去,奚辭伸手將她摟到懷裡,在她微紅的眼尾處親了親,柔聲道:「岳母的話其實也有道理,不必難過,說不定這次西北古墓是個契機。」
「真的?」
「嗯,不然聶譙笪不會特地出現找你,就為了將你引過去。」
郁齡也是這麼想的。
夜深了,郁齡躺在牀上,翻了個身。
「睡不著?」奚辭將她揉到懷裡,將下巴抵在她頭頂上,輕輕地蹭著。
郁齡嗯了一聲。
奚辭伸手輕輕地拍撫著她的背,一下一下,非常有規律,彷彿要撫去她心中的煩惱一樣。
黑暗中,郁齡睜著眼睛,沉默了下,突然說道:「奚辭,如果我死了……」
話還沒說完,腰就被一只手掐住,天旋地轉,她被他壓在身下,彼此的身體密密地貼合著,他修長有力的身軀壓制著她,讓她動彈不得。
「你說什麼?」他低首輕輕地問,呼吸近在咫尺間,如同天底下最親密的情人。
郁齡感覺到他的怒氣,訥訥地道:「我說如果……」
「沒有如果!」他粗暴地打斷她的話。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粗暴地打斷她,讓她怔了下,然後是沉默。
他的呼吸粗重了一些,黑暗中,一雙眼睛滑過紫色的幽光,等她看去時,發現他的眼睛竟然在黑暗中閃爍著一種紫芒,就像狼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綠光一樣。
直到臉頰邊癢癢的,郁齡伸手一抓,發現這是他的頭髮,這才發現,他竟然在這種時候妖化了。
「郁齡,沒有如果。」他說,「你會擁有比普通人更長的壽命,和我一起,我們共享壽命。」
郁齡沒吭聲。
她以前儘量不去想這事,可是今天聶譙笪出現,將一切點明,讓她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
她可能活不久了。
她想像個普通人一樣,平平安安地活到老,可以陪著這只妖。
可她沒有辦法,她不知道命數怎麼安排,她又會以什麼樣的方式死非命。
見她不說話,他有些發狠地吻上她的嘴唇,軟舌闖進來,勾挑著她的柔軟。直到將她吻得氣喘吁吁後,他擠進她的雙腿間,讓兩人的身體更契合。
郁齡伸手摟住他的脖子,主動吻他眼角的妖紋,他以往最喜歡她這麼做了,這會讓他心情愉悅,可今天他的身體卻緊繃著,沒有一絲一毫的歡愉。
「對不起,我不應該提。」她軟聲說,心裡有些可憐他。
明明知道她是個短命鬼,他作為一個擁有漫長壽命的妖,並不應該愛上她。
以後她死了,他要獨自承受漫長的孤獨。
想到他在月色如水的山谷裡,獨自坐在盤龍藤上,冰冷孤獨地凝望月亮的樣子,她心裡難受得快要窒息。
他翻身下來,將她緊緊地摟到懷裡,力道之大,讓她感覺到絲絲疼痛。
豔麗的紅唇瓣抵在她的耳畔邊,聽到他用妖詭的嗤笑說:「你要是死了,我也陪你吧,咱們一起入陰間,繼續當一對鬼夫妻。」
「不要!」她脫口而出。
這顯然惹惱了他,「為什麼?」
難道她死了也不想和他在一起。
這一刻,郁齡眼睛酸澀得要掉眼淚,忍不住將臉埋在他懷裡,哭了出來,「妖死了不會入陰間,妖沒有靈魂!」她一邊哭,一邊抽噎著說:「我不想你死。」
人死後,仍有三魂七魄,可入陰間輪回,可言來生來世。
可妖死後,本體回歸天地自然,什麼都沒有了。
妖乃天地孕育,蛻去原身,煉就血肉之軀,煉化成人形,逆天而生,本就不容於世,沒有三魂七魄,死後回歸自然,不入地府不入輪回!
他卻笑了,笑得渾然不在意,黑暗中,笑容如同惡鬼。
「你若死了,我便墮落成鬼妖,同你入陰間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