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剛送走了衛烜,康儀長公主夫妻便聽得孟家姐妹過府來了。
來的是孟妡和孟妘,孟婼因今年秋天就要出閣了,所以康平長公主並不太讓她出門。
「姨母,阿菀今日怎麼樣了?好些了麼?」孟妡蹦蹦跳跳地跑到康儀長公主面前,「她現在有精神麼?我們能不能去看看她?」
康儀長公主笑道:「自然是可以的,不過先前烜兒過來,阿菀又喝了藥,恐怕很快便要歇息了。」
孟妡懂事地道:「知道了,我們去與阿菀說幾句話就走。姨母放心,我今天不會和阿菀說太久的話的,等她好了以後,我再和她來個促膝長談。」她躍躍欲試,巴不得和阿菀長長久久地在一起說話才好,有個無論她說多久話都不會受不了叫她閉嘴的人,是話嘮的幸福。
康儀長公主:「……」還是不要了吧?她家阿菀已經夠安靜了,若是聽著一個話嘮說上半天也不吭一聲,那豈不是更安靜?
孟妘伸手捏了小妹妹的臉一下,平靜地說道:「阿菀的身子不好,你不要總對著她嘮叨,她需要多休息,身子才會好得快。」
康儀長公主讚賞地看著孟妘,覺得這孩子有時候冷淡了點兒,其實也是個心思靈透的孩子,只不過她多笑笑就更好了。
孟家姐妹和康儀長公主說了幾句後便去了思安院,路上孟妡說:「二姐姐,我就說嘛,剛才那輛馬車一定是烜表哥,不知道大魔王今天又給阿菀送來了什麼好東西。二姐姐,烜表哥雖然凶了點兒,但是對阿菀真好呢,他送了阿菀很多好東西,我看著都眼饞了,可惜大魔王好凶,我不敢要……哎呀,為什麼都沒有人送我呢?」
「行了!」孟妘打斷她的嘮叨,省得又沒完沒了,「只要你記得,他是個大魔王,除了阿菀外誰都不會放在眼裡,若是你這個小傢夥惹毛了他,絕對會被他揉巴揉巴做成叉燒喂狗,所以千萬別去惹他。至於他對阿菀好,你也不必羡慕,以後也會有個男子對你這般好的。」
孟妡眨巴著黑亮的大眼睛,看向她二姐姐,聲音輕快地問,「那也有人會對大姐姐和二姐姐好麼?」
「會有的。」
「如果那個人不會呢?」
「宰了!」
「……那那那那……到時候我勸他們對你們好吧。」孟妡邊哆嗦著邊小聲地說。
孟妘淡淡地點頭,平靜地牽著妹妹進了思安院,根本沒理會身後跟著的丫鬟也同樣打了寒顫,有些哆嗦地跟著。
阿菀還未歇下,聽聞孟家姐妹過府來看她,臉上也露出了笑容,等見到孟妡小姑娘哆嗦著撲過來,忙攬住她,問道:「阿妡怎麼了?」下意識地看向孟妘,難道這位二表姐又在嚇唬小姑娘了?
這些日子與孟家姐弟相處,阿菀對他們的相處模式也摸得差不多,覺得孟家姐弟的相處真的挺有意思的,他們都喜歡欺負最小的妹妹孟妡,但是又受不了小妹妹的嘮叨,所以總愛恐嚇她,其中又數孟妘的恐嚇最能達到效果,大概這和她平時所表現的那種平靜的語調有關,有時候平靜過頭會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讓人忍不住會打寒顫。
當然,其中最溫柔最不會欺負人的便是孟婼了,那才是一個如水般柔情的女子。
「沒什麼!阿菀,你現在怎麼樣了?腦袋還熱麼?」孟妡說著就要挨近她摸她的臉。
阿菀怕自己的病氣過給她,自然不能讓她靠太近的,忙將她推遠一點,在小姑娘還想要挨近來時,孟妘走過來自己拎走小妹妹,然後坐在阿菀身邊摸摸她的額頭,察看她的臉色,說道:「還有點低燒,好好休息,很快就好的。」
阿菀朝她笑道:「太醫也是這麼說。」
「二姐姐,我也要摸!」
孟妘轉頭看向她,神情很平靜地問,「你也要摸?」
「……不用了,我看著就好。」孟妡很乖巧地縮到一旁,不敢再提要求。
孟妘拍拍她的包子頭贊許地說了聲乖,又和阿菀道:「過了三月三後,這天氣就會暖和了,等四月份佛誕日時,咱們一起去寺裡祈福。」
「好的。」
和阿菀說了會兒,怕影響了她休息,孟家姐妹很快便告辭離開了。
不過離開之前,孟妡還是湊到阿菀那兒說道:「阿菀,我聽烜表哥說,天氣暖和後,他就要送你兩只大白鵝給你解悶,我還沒有見過大白鵝呢,到時候你叫我來看好不好?」
「行,等他送來了,我會通知你的。」阿菀很乾脆地點頭。
孟妡終於滿足地和姐姐離開了。
目送著孟家姐妹離開,阿菀傾聽了會兒外面的水滴聲,忍不住有些羡慕她們健康的身體。兩輩子都因病被關在屋子裡,她其實真的很羡慕那些能自由自在地在陽光下奔跑呼吸的人,所以這輩子她也要努力地養好身體,這具身體沒有心臟病,只是先天不足罷了,總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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暢想了一下美好的未來,阿菀終於含著笑在丫鬟的伺候下歇息了,不一會兒便因為藥效上來而睡著。
其間康儀長公主過來查看了下,坐在牀前摸摸她的額頭,看著女兒瘦弱的小臉,愣愣地失神,直到丈夫進來,也挨坐在她身邊一同看向牀上的女兒時,她才回過神來,發現淚已經濕了臉龐。
「阿媛,別哭了。」羅曄拿帕子為她擦臉,輕聲道:「子嗣一事,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並不強求。如果你不喜歡過繼的孩子,那咱們就不過繼孩子了。」
康儀長公主用帕子捂住臉,聲音悶悶的,「我也不是為了過繼這事情,只是心裡愧疚,無法為你生個孩子,讓你被人嘲笑將來老了無子送終,只能從族裡過繼……」
世人眼裡,唯有兒子才能稱之為有後,女兒遲早是要嫁人的,算不得子嗣。羅曄與妻子夫妻情深,他的xin子更是天真又感xin,與這世間男子有所不同,不樂意與其他女人生孩子,不是他心愛之人所生的孩子,他要來作甚?
羅曄這種態度,沒人逼得了他,加上康儀長公主當初生阿菀時傷了身子以後無法再生,也算是羅曄絕了後。
所以,在家族裡那些長輩們個個都說怕以後無子嗣送終、死後好有人祭拜香火什麼的,方才想要過繼一個,好堵了那些人的嘴,免得個個都在他耳旁吵他。可是先前見妻子坐在女兒牀前無意識地哭,他心裡又有些愧疚了,以為是那些人私底下給她氣受,說了閒話讓她傷心。
在羅曄心裡,妻子是一個很柔弱美好的女子,也是他的心頭寶,哪裡容得他人來說三道四的?如此一想,心裡不免有些惱怒。
「你別胡思亂想,你應知我從不在意這事情,又非我不能生,而是你生阿菀時傷了身子,我不樂意自己的妻子再懷胎傷身有何錯?」羅曄摟住她的肩膀,用唇碰了碰她被淚水打濕的臉蛋,「別哭了,你一哭我就難受。」
康儀長公主含淚點頭,哽咽道:「能嫁得你,是我半輩子修來的福氣……」
「你是公主,我能娶你才是半輩子修來的福氣,不然憑你的才情,嫁何人不得?」羅曄笑著說,「別再傷懷了,過繼的事情,咱們先看著罷,若是你高興,咱們就去挑一個孩子過來養,若是你不喜歡,那便作罷。」
子嗣之事,他從來不強求。
康儀長公主搖搖頭,「我也不是不喜歡過繼個孩子,只是夫君你也知道的,阿菀現下還小,又是多病的身子,我實在是無法再分心照顧一個了。你瞧,若是咱們想要過繼孩子,自然是要過繼那種不曉事的幼兒,這樣自小養在身邊感情才深,可是若是年紀太小了,現在處理又要照顧阿菀,實在是無法分心。那些已經曉事情的,和親生父母家人有了感情,若是咱們過繼他們,豈不是壞了他們與父母間的人倫?到時候枉作惡人了。」
羅曄若有所思地點頭,「你說得對,我倒是忽略這些了,還是你想得周到。」然後他拍拍她的手,「過繼這事情,等阿菀以後大些再說罷,若是到時候阿菀出閣了,咱們覺得寂寞了,再過繼一個來養。」
康儀長公主笑著點頭。
次日,阿菀的燒終於退了,不過因為久病在牀,還須得多養養。
羅曄見女兒今天精神不錯,心裡也高興,待陪妻女一起用完早膳後,便回了懷恩伯府。
正巧他去松鶴堂給老夫人請安時,父母皆在,似乎是在商量著他六弟的婚事。
這府裡除了羅昀和羅曄這兩位嫡子外,還有四位庶出的兒子,三個庶出的女兒,前面排行至五的庶子皆已成親,只餘下這六老爺沒有成親,他是老太爺的老來子,雖然是庶出,平時老太爺心情一來了,也是多瞅上兩眼的,是以老太爺對他的婚事也上了幾分心。
老夫人雖然偏愛自己的孩子,卻也不是什麼惡毒嫡母,所以才讓得這府中的庶子皆平平安安地長大成人,也給他們娶了媳婦,因著父母皆在,並沒有給他們分家罷了。現下這庶出的六子該成親了,老夫人覺得自己嫡親的孫子都和他一樣大了,沒了年輕時的氣焰,懶得理會,由著這老頭子去折騰罷。
見著三兒子過來請安,老夫人十分高興,含笑地道:「今兒怎地有空過來了?是不是菀丫頭身子好些了罷?」
羅曄微笑道:「還是娘親懂我,阿菀今日確實退燒了,人看著也精神了許多。」
老夫人聽罷,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說道:「可憐見的,這病了大半個月,心裡時時地揪著,知她現在好了,我也能放心多了,改明日叫管家去寺裡多添些香油錢,讓佛祖多保佑她。」
羅曄見老夫人一副慈母心腸,頓時感動不已。
待母子閒話幾句,老太爺摸著下頜的花白鬍鬚,問道:「你今日過來,是否和公主商量好,已經決定好過繼的人選了?」說罷,他微微傾身看著兒子,對三兒子過繼之事十分看重。
聽罷,老夫人也期盼地看著兒子。
其實這過繼一事,在當年得知康儀長公主傷了身子不能再生時,懷恩伯夫妻便有了想法,這些年隨著阿菀三災九難地長大,總擔心她一個不小心就夭折了,使得愛子要體會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老夫人心裡也是難受的。老夫人心裡既高興於兒子能尚公主使她面上有光,心裡也難受于這公主媳婦不能為兒子多生幾個孩子,甚至連個承嗣的孩子也無,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甚至有些怨怪。
可是,當她知道丈夫起了心思後,她心裡也有了自己的打算。
這府裡頭的幾個兒子,老太爺最是疼愛二老爺,自然是想在二兒子的孩子中抱一個過繼到三兒子名下,到時候那就是公主之子,可不是一個伯府庶出老爺的兒子可比的。
老夫人這些年雖然已經看淡了事情,但是若親害到她幾個孩子的利益,那是一分也不讓的,她本是想讓長子羅昀的孩子過繼,可惜長子那死板的xin格並不肯,覺得三弟未開口自己做這種事情有欺兄弟之嫌,死活不應。後來老夫人又聞得丈夫的打算,便將此事告知族裡,好攪和了這一趟渾水。
而現在,確實攪和得不錯,老太爺即便現在是懷恩伯,但是在族裡的長輩們面前,他也須得退讓幾分。
為著一個公主之子的名份,族裡頭可是爭著要送孩子過來過繼呢。
羅曄聽罷,臉上便露出了笑容,將和康儀長公主商議的事情告知父母,不外乎是他們現在並不想過繼孩子,原因是阿菀年紀小又體弱多病,無法分心照顧其他的孩子,不如等阿菀長大一些再看情況。
羅昀一點也不覺得自己不聽話不孝順,畢竟日子是自己過的,父母的話可以聽,卻不能盲從,這也是他和羅昀不相同的地方。
老太爺和老夫人看著滿臉笑容的兒子,頓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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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阿爹若是拒絕了過繼個孩子給阿菀作弟弟,會不會教祖父生氣,祖母不喜?」阿菀好奇地問公主娘。
康儀長公主坐在旁邊拿梳子給女兒梳頭,時不時地為她按摩頭皮,算是為她護理頭髮。
室內除了母女倆,只留餘嬤嬤守著,也沒人能聽到母女倆的話去。
「自然是有一點兒,不過算不得什麼。」康儀長公主輕柔地梳著女兒的頭髮,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況且這是你爹自己選擇的,他高興就好,旁人能說什麼?你娘我是公主,雖然因他們生養了你爹多尊重幾分,卻也不必折了身份去遷就。」
阿菀扭頭看了公主娘一眼,突然覺得公主娘真是棒棒噠,幾滴眼淚就消除了駙馬爹的躊躇,同時也贏得了駙馬爹的憐惜。
康儀長公主雖然思想有些與眾不同,但到底還是土生土長的古代人,明白子嗣後代對於男人而言事關重大。或許有些男人是感xin的動物,現在他還年輕,可以衝動感xin,不計後果,可是當年紀大了呢?回想這些事情時會不會後悔?
康儀長公主自然是不能讓丈夫後悔的,所以她要先消除以後會破壞夫妻感情的障礙,她不能讓無子這事情成為丈夫心中的疙瘩,若是要夫妻感情長久,單靠著丈夫自己想通體諒是沒有用的。
她不反對過繼個孩子,就算過繼的孩子不好,但這裡是公主府,她有這個自信能拿捏住他。昨日那一出,不過是要勾起丈夫心中的憐惜,得到一個保證罷了。她相信丈夫的品xin,可是不相信男人,先帝——她的父皇便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
現下那些人讓丈夫過繼孩子也沒什麼,怕只怕丈夫以後看到那個過繼的孩子,終究會想到那並不是自己親生的,心裡會產生什麼異樣的想法,到時候即便他不會在心裡怨她呢?然後夫妻感情也會在那種細微的怨怪中產生變異,屆時候夫妻感情也就那樣了。
她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想罷,康儀長公主又例行一日地開始教導女兒了。
等羅曄回來後,便見到妻子挨靠在炕上的引枕上,女兒已經窩在她懷裡睡得香甜,母女倆的睡臉讓他忍不住柔和了眸光。
在他進來時,康儀長公主便醒了,睜開一雙含著薄霧的含情目看他,然後朝他露出一個有些迷糊慵懶的笑容,得到丈夫情難自禁地欺過來的一個溫柔的吻。
羅曄探手將女兒小心地抱了起來,放到炕裡頭,蓋上了小被子後,坐在妻子身邊為她揉了下酸軟的肩臂,溫聲細語地和她說起今日回府稟報家中父母關於過繼的事情。
康儀長公主聽罷,有些愧疚地道:「若是爹娘生氣,我便回去與他們解釋罷,橫豎是我現在除了阿菀外,實在是無心再照顧個孩子,省得耽擱了那孩子。」
羅曄搖頭,「與你何干?若是我不同意,獨你同意有什麼辦法?你雖然是公主,但是這些年來你的所作所為是一點也挑不出個不是來,你是什麼樣的人他們還不清楚麼?放寬心罷,沒事的。」
康儀長公主聽罷,又朝丈夫露出一個笑容,這個笑容比之先前的柔軟,添了幾分豔色。
羅曄心中一動,又忍不住摟著她吻了下,不過不敢太過深入,只得遺憾地看著睡在裡面的女兒,就怕夫妻恩愛到一半,女兒醒來時就尷尬了,少不得會教壞她。
康儀長公主心細如發,自然發現丈夫的眼神,頓時忍不住失笑。
等阿菀醒來後,發現她家父母又開始膩歪在一起秀恩愛了,她很淡定地自己爬起身,扯了下駙馬爹的衣袖,「阿爹,我口渴。」
羅曄見女兒醒來,馬上又成了二十四孝老爹,忙忙去給女兒端茶倒水了。
阿菀退燒後又過了兩天,便到了三月三。
三月三是上巳節,京城裡的內城河邊倒是熱鬧,可惜這種熱鬧與阿菀無關,誰讓她病才剛好,根本不能出門去湊熱鬧。讓她高興的是,這天氣真的開始回暖了,雖然纏綿病榻近半個多月,可這天氣一回暖,她精神也好了許多,心裡也高興。
孟家姐妹倒是有過來看她,孟妡還特地送了她用荷包裝著的蘭草,意喻可驅除邪厄,于身體大有裨益,也算是討個吉兆。
三月三過後,衛烜親自帶人送來了兩只白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