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該來到這個世上……”女人坐在窗前,她大著肚子低低呢喃,漆黑眸子忽然轉向角落裡的小男孩兒身上,她伸手指著那小男孩兒開口,“真是後悔生下了你!”
小男孩兒縮在角落的折疊桌上寫作業。
他驀地抬眸看向自己的母親。
“媽媽,小深很乖的,你別討厭小深好不好?”
蘇沫忽然間捂著臉哭了:“早知道會過成現在這樣,當初就不該生下你!不該!不該啊!我恨,我悔!我悔不當初!”
女人拔高嗓音咆哮。
五歲的傅擎深無措又可憐的抿著唇瓣,他嚇得瑟瑟發抖。
那年,他知道了一個道理!
他不該來到這個世上!
最親的媽媽說她後悔生下了自己。
可都已經生下了,長大了,後悔了又能怎麽樣呢?
他用袖子擦著臉上的淚水繼續寫作業。
夢裡的場景忽然轉換。
是一個陰雨天,外面悶雷陣陣。
爸爸媽媽又在吵架。
小男孩面無表情的躲進了衣櫃裡。
爭吵的聲音很可怕,他單薄瘦弱的肩膀在微微發抖。
他似乎聽到凌亂中還夾雜著一些摔東西時叮鈴咣啷的響動。
他在黑漆漆的衣帽間裡捂住了耳朵。
也不知道這樣的紛亂嘈雜持續了多久,周圍的一切終於歸於平靜。
在一片寂靜中,衣帽間的門忽然被一隻蒼白纖細的手拉開。
女人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小男孩的衣領。
小男孩一雙眼漆黑清冽,他眼底映著驚恐,雖然害怕,但是他沒有叫出聲音,只是睜著大眼睛盯著母親有些猙獰扭曲的臉龐。
他被連拉帶拖的被拽出衣帽間。
女人惡狠狠盯著他,她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但那雙眼中的厭惡寫的太明顯。
在那個陰雨連綿的天,懷胎八月的女人抖著手走出衣帽間。
小男孩漆黑的眼底沒了光,他蜷縮著身子,抖動著縮在散亂一地的衣服裡。
那天,他在想,生命真渺小,來之不易呢!以後,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又是後來的某一天。
母親心情好了,她牽著小男孩的手放在了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上,說自己很快就可以看到一個小妹妹出生。
那天,他很高興。
到了晚上,媽媽說很累,她讓小男孩給她倒水,小男孩倒了水給她,她又讓他給她拿藥。
雪白的櫃子裡,小男孩身體夠不到,他踩著凳子才能打開櫃門找到了那個滿是英文字母的藥瓶子。
“媽媽,是這個麽?”
他的母親笑的意味不明:“對,乖孩子,快拿來。”
媽媽擰不動藥蓋子,他幫忙擰開的。
媽媽又誇了他一句。
說他很乖!
他記得那天,媽媽好像吃了一整瓶子藥。
然而,媽媽躺在了牀上。
他給她蓋好了被子。
那天,他媽拉著他的手說了很多話。
她媽說那天是他的生日,該吃生日蛋糕的。
他心裡有點難過,因為很久沒過生日了,想吃甜甜的生日蛋糕。
媽媽一直在哭,又說對不起他。
到最後,媽媽似乎很難受,她額頭上滲出了汗水,她發白的指尖緊緊攥著被子。
她哭著說:“小深,你要記得,媽媽和你變成這樣都是傅霄害的!今天是你生日,你要永遠的記住這一天!”
再然後。
五歲的他沒有媽媽了。
爸爸也不要他了。
他偷偷在繪畫冊上畫下的妹妹也沒有了。
是奶奶抹著眼淚在一個大雨連天的夜晚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她說:“小深乖,你還有奶奶。”
奶奶!
冷汗涔涔,腦袋疼得像是要被炸開!記憶深處那些不堪悲痛的回憶被一隻大手撕扯開。
傅擎深猛然驚醒。
耳邊還回蕩著宋朝的聲音:“傅總,你還好麽?”
傅擎深大口大口的喘息著,他抬手抹去了額頭上的汗水,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
宋朝恭敬的站在辦公桌前,他輕聲解釋:“傅總,是最近太累,壓力太大了吧?您睡得很沉,我叫了您很久您都沒有反應。”
哦……
傅擎深點點頭,他記起來了,從水玥灣回來之後他就來了公司。
他在處理公事,不知道怎麽了就睡著了。
或許,是因為下午見到了沈瑜兮的緣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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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擎深又頭疼了起來。
他微微皺眉。
宋朝體貼的問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需不需要去醫院之類的。
他只是淡淡搖頭,說累了。
宋朝送他回了盛世豪庭。
這一路上,傅擎深都在想,到底是自己曾心有遺憾,那些遺憾沒有釋然終成執念。
所以在那一天,他看到沈瑜兮可憐兮兮的躲在角落裡哭,說是自己沒有媽媽了,他才會在那一刻,把扎著兩隻辮子的沈瑜兮當成了妹妹。
這麽多年,他也確實將沈瑜兮當成了妹妹。
他假裝那些不堪痛苦的往事都是一場夢,從來沒有發生。
他對沈瑜兮關心,呵護。
以至於後來在知道了她有先天xin心臟病之後,他也從全國找最好的醫療機構,找最好的心臟醫生替她治病。
因為他知道,五歲時那陰雨連天的時刻,有個小男孩躲在衣帽間感歎過生命來之不易,活下去很難,他曾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要活著。
所以,他讓沈瑜兮也努力的活下去。
車子停在盛世豪庭門口。
宋朝開了車門,傅擎深下車,看著宋朝離去。
傅擎深身上的黑色西裝熨燙的整潔高貴,西褲包裹著他兩條大長腿。
他抬步走進客廳。
卻在整個人置身一片黑暗的時候,心裡恍然生出一種恐懼。
他步子站定,沒有再往前挪一步。
他的一隻手循著牆壁找到了客廳水晶燈的開關。
燈“啪”地一聲打開。
場景重現。
他記得不久前,他也站在牆根等著那個人回家,在她晚歸之後,他惡劣的想出了教訓那個人的想法。
他躲在黑暗裡,在那個人進了門,心裡不設防的時候突然打開了燈。
他記得那個小女人白著一張臉委屈又憤怒的瞪著自己的模樣。
當時的他壞透的,她懷孕了,他還那麽嚇她。害得她動了胎氣。
他記得自己當時嚇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其實,他從來沒有嫌棄過安年。
甚至在他們剛結婚的那一兩年裡,他幻想過和安年生一兩個孩子,到時候,盛世豪庭就不會總是空蕩蕩的。
他幻想會有兩個孩子跑過來喊他爸爸。
他覺得,吵吵鬧鬧才是人生,有煙火氣息的,才是家。
可他又記起自己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