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朔京,天氣日漸暖了起來。
河灘邊,稚童們正在放紙鳶,線拉的極遠,互相比著誰的紙鳶放的更高。笑聲傳到長灘外,惹得行人駐足觀看。
靠城門的地方,幾輛馬車停著,似是有人要離京,親眷來相送。正對著馬車的地方,一名身穿長袍的年輕人正嘴裡絮絮叨叨說個不停,仔細聽去,盡是︰“路途遙遠,你們此行千萬注意安全,遙遙最討厭顛簸,你們抱著她的時候,記得裹個毯子……”
“禾雲生,”他對面的女子忍不住打斷他的話,“你再這麼說下去,等天黑了我們都沒法出發。”
“就是,”站在禾雲生身側的女子嗔怪的瞪他一眼,看向禾晏,“姐姐,你們放心去濟陽,我和雲生會照顧好家裡的。”
禾晏點頭,讓馬車裡,正被肖玨抱著的肖遙給禾雲生與宋陶陶揮了揮手,肖遙奶聲奶氣的喊道︰“舅舅,舅母,再見。”
“路上乖點,”禾雲生湊近肖遙,捏了一把她奶呼呼的小臉,面上露出點笑意,“回來舅舅給你買糖吃。”
肖遙咬著手指頭沖他笑。
“行了,你們回去吧。”肖玨道︰“我們走了。”
馬車簾被放了下來,往城外的方向奔去。
時日過的很快,距離當年與烏托人一戰,已經過了七年。
七年,足以讓一個少年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禾雲生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隨著禾晏一同去街上賣大耐糕的青澀小子,這些年,他武藝出眾,自己又肯努力,僥幸得了昭康帝青眼,一步一步,穩打穩扎,如今已經做到了五營副統領。
官職是升了,旁人瞧著他,覺得他xin情高傲疏離,可只有禾晏知道,禾雲生仍舊是如從前一般愛瞎操心的xin子。就這樣的xin子,難為宋陶陶看得上。
宋陶陶在四年前與禾雲生成了親。
她與禾雲生的親事,確實是出乎禾晏的意料。畢竟當年與宋陶陶定親之人,是程鯉素。可當初的宋陶陶與程鯉素二人,本就互相沒能生出什麼愛慕之心,過了幾年之後,依舊是一樣,後來宋家與程家就將這樁婚約解除了。本來也沒什麼,誰知道剛一解除婚約,宋陶陶就跑到禾家門口,勇敢示愛禾雲生,將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宋老爺也是個讀書人,聞此消息差點沒氣厥過去,宋夫人更是覺得宋陶陶此舉太過出格,唯一支持宋陶陶的,竟然是她的前未婚夫程鯉素。
程鯉素偷偷跑到宋家門口,鼓勵她道︰“不錯,宋姑娘,你總算是做了一件讓我佩服的事。別人說什麼你不要在意,我禾兄可是朔京城裡數一數二的青年才俊,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你千萬不要因為旁人的三言兩語就放棄,你放心,我,你的前未婚夫,”他拍了拍胸脯,頗講義氣的道︰“一定會幫你心想事成的!”
他這頭鼓勵了宋陶陶,那一頭又去找禾雲生,禾晏有一次就親眼撞見程鯉素忽悠禾雲生︰“禾叔叔,我那前未婚妻,雖然嬌蠻任xin,矯揉造,凶悍如虎,一無是處。但其實長得也勉強還行,家中亦是富貴,更重要的是對你一往情深,要不,你就試著跟她處處?說不定處著處著,就處出感情來了?”
禾雲生冷眼瞧著他︰“你自己怎麼不處?”
“嗨,”禾雲生回答的很誠懇,“君子有成人之美嘛。”
不小心聽到全程對話的禾晏當時心裡就想,要說程鯉素,也真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那什麼棍。
禾雲生一開始,也是不喜歡宋陶陶的。禾晏自認對這個弟弟也頗為了解,按他自己所言,喜歡的姑娘應當是如夏承秀或者白容微那般溫柔可愛的女孩子,但一開始是宋陶陶黏他黏的緊,他郎心似鐵,不為所動,後來宋陶陶不來禾家了。禾雲生憋了許久,終有一日找到禾晏,忸怩了半晌,才說出想要她幫忙去宋家提親的話。
禾晏無言以對。
從肖玨的外甥媳婦一舉變成自己的弟媳,宋陶陶這身份變得有點大。禾晏倒是不在意外人怎麼說,只是心中感慨,緣分這事,果真是沒有什麼道理。誰又能知道,最初的最初,宋陶陶原本是她的“未婚妻”呢?
少年人的事,說不準,隨他們折騰去吧,總歸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以及,男人大抵都是口是心非的主。
至於那個“成人之美”的程鯉素,到現在也仍舊是一個人。家中因著有先前宋陶陶的事,也不敢為他胡亂定親。但程鯉素自己,也並不將此事放在心上。他每日忙著去交友串門,招貓逗狗,還是從前那個“廢物公子”。程家一開始還希望他上進些,後來索xin也懶得管了。
這世上,心大本身,其實也是一種幸福。
馬車顛簸,肖遙躲在肖玨的懷裡,瞪大眼楮望著馬車外的風景,不哭也不鬧,滿眼都是好奇。禾晏打了個響指,她“忽”的一下轉過頭,一眨不眨的盯著禾晏,眼楮濕漉漉的,禾晏“噗”的笑出聲來。
肖玨︰“……”
他氣笑了︰“有你這麼當娘的。”
“長路漫漫,”禾晏不以為然,“不給自己找點樂子,那多無趣。”
肖遙馬上快三歲了。出生的時候,林雙鶴把自己的父親祖父全都叫了過來,等在肖家門口,免得有意外發生。好在肖遙出生的很順利,禾晏沒吃太多苦,小家夥也很乖,她這xin子,既不像禾晏跳脫,也不如肖玨沉靜,禾晏覺得,傻乎乎的,像個小笨蛋。給個草蚱蜢就能自己傻樂一整天,倒是很好帶。
也正因為如此,此次去濟陽,她才決定將肖遙帶在身邊。
同肖玨去濟陽,是為了參加穆小樓的喜宴。
當年在濟陽第一次從歹人手中救下穆小樓時,穆小樓還是個十一歲的小女孩,如今卻已經是個大姑娘了。不僅如此,穆紅錦也將王女的位置傳給了她。此次穆小樓與王夫成親,穆紅錦給禾晏夫婦下了帖子,希望他們若得空,來濟陽親自觀禮。
自打烏托人戰敗後,大魏安平和定,除了操練兵馬外,每日並無其他什麼多的事。禾晏與肖玨就跟昭康帝告假,帶著肖遙去濟陽一趟。禾晏想著,若是柳不忘還在世,應當很希望看見穆紅錦的孫女步入新的生活。柳不忘不在了,她就替柳不忘看看。
況且,她也挺想念濟陽的朋友。
馬車在城外行駛,路上有人賣桃子的,前面的馬車便停了下來,禾晏聽得外頭林雙鶴的聲音傳來︰“哎,禾妹妹,路途遙遠,買兩個桃子吃吧!”
飛奴在前面將馬車停住,禾晏下了馬車,林雙鶴正站在賣桃子的小販面前,仔細的挑著竹筐裡的鮮桃,禾晏瞧著就想笑。
她倚著馬車道︰“你不是說,不吃外頭小販的東西嗎?”
林雙鶴假裝沒聽到她的話,顧左右而言他,“這桃子看起來不錯,買點也讓遙遙嘗嘗。”
七年過去了,林雙鶴從一個翩翩白衣公子,變成了一個年紀大了七歲的翩翩白衣公子。其實單是從外表上瞧著,並無多大差別。這凡事講究奢侈的xin子,也從未變過。不過,七年前烏托大戰,回到朔京後,他消沉了半年。後來就在朔京城裡開了一家醫館,林家的醫館多得很,唯獨他開的這家格外不同。只因並不醫人,只是傳授醫術,朔京城裡醉心醫術的大夫,常常去他的醫館裡一同鑽研,這幾年,倒是琢磨出不少新的妙方,林雙鶴如今的名氣,雖比不過林清潭,卻也漸漸超過林牧了。
於醫術上頗有成就,但他的親事,一直都是林家頭疼的問題。程鯉素雖然也遲遲不肯成親,到底年紀比林雙鶴小點,林雙鶴都是程鯉素的“叔叔”了,他周圍的同窗,譬如肖玨,連孩子都能在地上跑,唯獨他仍舊孤身一人。
但要說他冷冷清清可可憐憐,也著實算不上。滿京城的女子都是他的“妹妹”,他那醫館每日也熱鬧的很,大抵他自己也沒有遇到真正讓他收心的女子,也就不強求了。
禾晏走到林雙鶴身邊,隨著他一同挑起桃子。桃子皮粉嫩新鮮,瞧著就甜,她挑了幾個,又感嘆︰“要是青梅在就好了,青梅最會挑這些果子了。”
“別了,林雙鶴想也不想的就回道︰“一個肖懷瑾就夠了,難道你要我在這裡看他們主僕二人一起帶孩子嗎?”說罷又扶額,“我以前真沒想到,有的男人當了爹後,居然是這個德行。”
肖玨有了肖遙後,但凡在外頭,都是抱著肖遙不撒手,素日裡對肖遙亦是千依百順。這也就罷了,好歹肖遙xin情溫和,比較好帶。赤烏家那個臭小子就罷了,成日惹是生非,皮的要命,每每氣的青梅在院子裡拿著棒攆,次次雞飛狗跳。偏偏赤烏還要去護,一邊道︰“孩子還小不懂事,你別這麼凶,把木棒放下,有話好好說。”
這種情況的結果,一般都是青梅連他一塊兒揍。
禾晏有時候都會看的嘆為觀止,她實在沒想到,當年那個總是哭哭啼啼的柔弱婢子,如今居然也可以如此彪悍。
青梅是在烏托一戰後第三年和赤烏成婚的。
禾晏先前雖然總是玩笑青梅,但也沒有真的放在心上,青梅喜歡什麼人,想要嫁給什麼人,到底要看青梅自己的心思。不過,他們二人終究還是有緣,兩情相悅順理成章,也就在一起了。
此次去濟陽,一開始禾晏是打算讓青梅和赤烏一塊兒去的,誰知道這個節骨眼兒上,查出青梅有了身孕,不宜遠途,禾晏便叫青梅在府裡好好休養,赤烏陪著她。
禾晏挑了幾個桃子,林雙鶴付過錢,她就拿小販旁邊木桶裡的清水將桃子洗的乾乾淨淨,重新回到自己的馬車上。
“喏,”她把桃子遞給肖玨,“嘗嘗。”
肖玨接過桃子,用刀將桃子皮去了,削了一點點,喂給了肖遙,肖遙吃了一點點,高興起來,奶聲奶氣的道︰“還要——”
禾晏︰“……”
她有時候覺得,她與肖玨這做父母的位置彷彿是做反了。她教肖遙走路,甚至教她握一些小石子,打算等肖遙再大一點的時候教她武功。而肖玨則包攬了一切細枝末節的事,譬如……肖遙吃什麼、穿什麼、玩什麼……
在帶孩子這件事上,他所展露出來的耐心,和夏承秀有的一拚。
夏承秀……
慕夏如今已經七歲了,他生的很像燕賀,個子在同齡人中,也算比較高。雖然他出生的時候,父親已經去世,但好在,燕家眾人,以及燕賀的朋友給足了他關心,讓他並未生出什麼自卑和哀怨,他很活潑,好勝心亦是很強,弓馬師父說他的馬術仍需進步,就足足三月苦練馬術,直到在校驗上拿到第一。
小廈言情小說
上回見到慕夏的時候,小少年手持長劍,對肖玨趾高氣昂的道︰“肖都督,再過幾年,你必成本少爺手下敗將!”
在一邊看著的禾晏忍不住笑出聲來,燕慕夏一抬眼瞧見她,哼道︰“笑什麼笑,也包括你!”
禾晏覺得這束著高高馬尾,銀袍長槍的小少年,真的和當年的燕賀一模一樣。
夏承秀笑道︰“他就這xin子,說了許多次都不改,你別計較。”
“不,他很可愛,”禾晏也笑,“慕夏很像燕兄。”
夏承秀低下頭,“是啊,大家都這麼說。”
禾晏覺得,燕慕夏這xin子,倒是再好不過了,至少他這樣神氣活潑,能帶給夏承秀許多的慰藉。
夏承秀如今除了照顧燕慕夏,也會去學館裡幫忙。幾年前,朔京城裡新立了女子學館詠絮堂,由賢昌館館主魏玄章的夫人魏夫人所辦,昭康帝同意了,如今朝中有武安侯這樣的女將,未來多年,待詠絮堂培養出一批有才有志的姑娘,焉知會不會有女官?
雖然緩慢,但總歸是一點一點在變好。
禾心影也在詠絮堂中幫忙,魏玄章死後,禾心影日日陪著魏夫人,與魏夫人建立了很深的感情,魏夫人收她做了乾女兒。她在詠絮堂做教授琴藝的先生,每日與年輕的女孩子們在一處,也越發的開朗豁達,對於過去之事,不再如從前一般執著。
禾晏也時常去看他,聽說,詠絮堂中的一位教授珠算的年輕先生,私下裡十分傾慕禾心影。禾晏令人去查了那先生的底細,是個光風霽月之人。只是禾心影心裡怎麼想,還得問她自己。
來日方長,倒是不急於一時。
肖遙吃飽了桃子,就趴在肖玨身上睡著了,禾晏低聲問︰“累嗎?要不要我抱會兒?”
肖玨搖頭︰“不累。”
禾晏瞧著掛在他身上的肖遙,心中感嘆,真不愧是她生的,能吃能睡,格外好養。
她掀開馬車簾子,往外看,外頭,沿途江水盡頭,堤岸青青,暖日和風,瞧著瞧著,便生出一陣懶懶的困倦來。
她靠在肖玨肩頭,不知不覺,也如肖玨懷裡的小姑娘一般,睡著了。
……
七年後的濟陽城,比起七年前,看上去沒什麼變化。
城門口,得了消息的崔越之一大早就趕來了。
禾晏一行人下馬車的時候,首先瞧見的就是崔越之同他的四個小妾。崔越之還是那副老樣子,圓圓胖胖,憨厚粗豪,就是到底是老了些。大姨娘和四姨娘懷裡,一人抱著個孩子,這就是崔越之的一兒一女,崔琰和崔瑩瑩,分別出自大姨娘和四姨娘。二姨娘還是如從前一般嬌嬈美艷,三姨娘走兩步就要弱不禁風的咳嗽兩聲,變化也不太大。
禾晏走到他們面前,捏了一把崔瑩瑩的臉蛋,臉蛋軟軟的,同肖遙不相上下,笑道︰“崔大人,這就是……”
“焱兒和瑩瑩,”崔越之得意的開口,“怎麼樣,大家都說他們二人,生得越來越像肖都督了,我瞧著也是有點像。”
禾晏︰“……”
雖然她承認崔琰和崔瑩瑩生的眉清目秀,不怎麼像崔越之,但這七歪八扭的,倒也不至於跟肖玨拉扯得上關系吧!
崔越之一眼瞧見肖玨懷中的肖遙,雙眼一亮,“哎呀,這就是遙遙吧,長得真可愛,和咱們焱兒真是金童玉女,要不……”
肖玨擋住他就要湊上前的手,冷冰冰的掃了他一眼,淡道︰“崔越之。”
二姨娘忙將崔越之挽住,笑道︰“老爺真是愛說笑,肖姑娘還小呢…….”
肖遙不明所以的看看崔越之,又看了看肖玨,最後朝禾晏伸出手要抱抱︰“娘——”
禾晏將她抱過來,林雙鶴站出來輕咳一聲︰“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崔老爺,還是先到府上再說吧。”
崔越之的府邸大,此番來濟陽,還是如上次一般住在崔府。只是上一回來的時候,禾晏與肖玨尚且還是清清白白的上下級關系,如今故地重遊,都已經做夫妻了,還帶了個小拖油瓶,真是世事難料。
禾晏抱著肖遙走在後頭,好奇的看向身側的崔越之,低聲問︰“既然大姨娘和四姨娘已經為崔大人誕下子嗣,為何還是崔大人的妾室?這樣的話,崔小公子和崔小姐豈不是成了庶子庶女?”
她原先以為崔越之既然只有四個妾室,或許最後還是會娶一房妻室。可這麼多年,他並未娶妻,甚至妾室都誕下子嗣,這叫禾晏有些不明白了。
“小禾大人不知道,”崔越之笑道︰“我們濟陽和中原的風俗不同。濟陽女子,一旦嫁娶,極少會改嫁,如果夫家出事,不幸守寡,就要守一輩子。我做這個中騎,早年間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沒命了,娶妻是耽誤人家。妾室就不一樣了,就算我死了,她們還能自尋出處。”
“誰知道我命好,這些年活的好好的。只是也習慣了她們四個,這要是扶哪個做正妻,院裡還能有消停日子過嗎?就這樣也挺好,”崔越之感嘆,“一視同仁,每個人都是我的最愛!都是庶子,也就沒什麼高下之分了!”
禾晏無話可說,只能說,崔越之不愧是走了四次情人橋的男人,看待事物的眼光雖然角度奇特,但竟自有一番道理。
待到了崔府,便來了一位中年管家前來相迎,林雙鶴就問︰“鐘福呢?”他記得上次來崔府的時候,管家是個頭髮花白的老僕。
“鐘福一年前去世了,”崔越之道︰“他年紀大了,在夢裡走的,這是鐘福的兒子,鐘貴。”
禾晏就有些恍惚,似乎直到這時候,才真切的感覺到,時間已經過去了七年,縱然濟陽和過去的再如何相似,但到底不是七年前了。
崔越之早在他們來之前,就令人打掃了院子,禾晏他們將東西安頓好,肖遙已經睡著了,禾晏將她放到牀上,蓋上被子,在屋子裡打量一番,忽然就想起當年在這裡,她在這牀榻前看崔越之為他們精心布置的椿圖來。
肖玨掃了她一眼,見禾晏站在牀榻邊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挑眉道︰“禾大小姐,你是在遺憾,這一次崔越之沒有在這裡放圖嗎?”
禾晏回過神,搖頭︰“這哪能,畢竟還有遙遙在,崔大人還是很懂分寸的。”
她果真露出一點遺憾的神情,意猶未盡似的。看的肖玨又生氣又好笑。
雖然肖遙已經快三歲了,但禾晏的臉皮也是一日比一日厚,或許是平日裡在演武場操練新兵,整日和那些少年青年們呆在一處,越發的豪爽,也越發的沒有顧忌了。
她見肖遙睡得香,就低聲道︰“我有點餓了,讓丫頭過來看著遙遙,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吧。”
肖玨點頭。
崔府的飯菜還是如往日一般精致,吃飯的時候,禾晏就說起穆小樓的王夫來。
崔越之道︰“秦家的大公子,我見過,長得俊俏,身手還好,先前小殿下偷偷溜出去玩,遇到壞人,還是秦大公子救了她。小殿下眼光不錯,濟陽城裡,秦大公子這樣的美男子可不多見!”
崔越之看人,大抵還是先看人的相貌。
不過禾晏也知道,這位秦大公子,確實沒什麼問題。她令白鷳去查過,鸞影前些年在出任務的時候受了傷,不好四處勞動,恰好白鷳也長大了,就接替了鸞影的工。他xin情活潑,任務完成的極出色。他也很喜歡禾晏,尤其喜歡禾晏的刺繡,隔段時間,就要問禾晏要一個,曾有一段時間,因為要的太勤,還惹得肖玨不悅,找了個機會把他打發去遠些的地方辦事。
禾晏雖然不怎麼喜歡做女紅,但這世上,能遇到一個欣賞自己的人不容易。尤其是每次白鷳還是發自肺腑的稱贊她女紅“精妙絕倫”,是以每一次白鷳的請求,禾晏都會盡量滿足。
白鷳打聽回來的消息,這位秦小公子是個正人君子,是能夠托付終身的良人。
雖然在肖玨看來,禾晏這是瞎操心,畢竟穆小樓要成親,穆紅錦定然許久之前就會將秦大公子的底細查清。但禾晏總覺得,穆小樓是柳不忘愛人之孫,於情於理,她都應當盡心盡力。
“明日婚宴的時候,你們就能瞧見他是什麼模樣了。”崔越之說著說著,又有些感嘆,“小殿下現在也長大了,殺伐果斷的樣子,就和當年殿下一模一樣。我們這些老頭子也老了,今後,就是年輕人的天下了。”
二姨娘嬌滴滴的道︰“老爺可不叫老,叫秉節持重。”
禾晏︰“.……”
真是好一個秉節持重。
待用過飯,又說了一會兒話,肖遙也醒了。大姨娘吩咐廚房做了適合小孩子吃的飯菜,禾晏和肖玨又給肖遙喂飯,待肖遙也吃飽了,才陪她玩。
天色黑了下來,四姨娘在門口敲了敲門,禾晏走出去,就聽見四姨娘道︰“禾姑娘,妾身等下要去水市買明日扎在賀禮上的紅綢,您要不一起去挑一點?濟陽的紅綢和中原的不大一樣……”
禾晏扭頭問肖玨︰“要不要一起去?”
“人太多了,遙遙不方便。”頓了頓,肖玨道︰“你去吧,我哄完她睡著再來找你。”
肖遙睡前必然要人哄,一開始是禾晏哄,直到有一日肖玨聽見她給肖遙講睡前話本子︰一個女俠,一刀砍掉了強盜的腦袋,腦袋咕嚕咕嚕,滾到了女俠面前……肖遙眨巴著眼楮盯著她,聽得津津有味。
後來,肖玨就不讓禾晏來哄肖遙睡覺了。
禾晏對四姨娘道︰“行,我們先去就是。”
四姨娘笑道︰“好。”
……
濟陽城的水市,依舊熱鬧。
水神節已過,大大小小的商販卻並未就此離開。近兩年來,濟陽城城內通行令要比先前放開了一些,許多商人來到濟陽做生意,水市越發的繁華起來。從西域到江南的貨物,都能瞧見。
四姨娘年紀最小,同禾晏年紀差不多,一邊走一邊為禾晏說明︰“如今城裡和從前不一樣了,小禾大人是不是也覺得比從前熱鬧許多?”
禾晏感嘆︰“的確如此。”
河流上,大大小小的船舫上燈火通明,將兩岸照的亮如白晝,小販們賣力的吆喝貨物,禾晏走走停停,偶爾瞧見新鮮的玩意兒,就買下來打算回頭給肖遙拿著玩兒。
她如今已經不是那個窮困潦倒的小兵了,好歹也有俸祿,當年一戰的軍功,光是賞賜就堆滿了院子。這些年,荷包雖然不算飽滿,但也不是如從前一般,扁的跟塊薄餅似的。
她們二人走在其中,不時地有濟陽青年走過,目光忍不住連連往禾晏身上瞟。
禾晏注意到他們的目光,就問四姨娘︰“我臉上是有什麼東西嗎?”
四姨娘“噗嗤”一笑,解釋道︰“不是的,小禾大人,他們是看小禾大人生的好看,心中傾慕呢。”
禾晏以手低唇,低咳兩聲︰“……過獎。”
四姨娘笑而不語。濟陽的漢子們,看不懂中原女子婦人與少女的發髻區別,只看這年輕姑娘眉目靈動秀朗,如一陣清風熨帖,自然就生出傾慕之心。畢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過這肖二奶奶也不知是怎麼長的,七年過去了,時間留在她身上的,並不是衰老的痕跡,瞧著容貌,與當年無甚區別,但又有不同,大約是眉目間的英氣中,又隱約多了一絲溫柔。
這點溫柔與她的爽朗極好的結合在一起,走在人群中,就如會發光的明珠,很難讓人忽略。
禾晏瞧見前邊有人圍在一起,往前走了兩步,就見小販坐在一口鐵鍋前,熟練地舀起鍋中紅糖,在白石板上勾畫,當即高興道︰“是糖人!”
“朔京城中沒有糖人麼?”四姨娘奇怪她何以這般激動。
“有是有,不過沒濟陽城裡的師傅做的好看,種類也沒這麼多。”禾晏笑道︰“既然來了,剛好買一隻,晚點拿回去給遙遙吃。”
她對四姨娘道︰“人太多了,你就在這裡等我,我買完就回來。”
四姨娘還想說什麼,就見禾晏已經徑自撥開人群,往那買糖人的小販那頭去了。
禾晏擠到前頭去,掏出一串銅板,道︰“小哥,我要一隻大老虎,煩請做的威風些。”
“好——”
小販手很巧,不過須臾,一隻威風赫赫的大老虎便黏在了竹簽上,禾晏將錢遞過去,一手接過糖人,瞧著很是滿意。
先前青梅給肖遙做了一隻布老虎,肖遙喜歡的緊,吃飯也抱著,睡覺也抱著,後來那隻布老虎不小心被她落在了火盆裡,燒壞了,肖遙哭了大半日。青梅新的還沒做好,禾晏他們又得啟程來濟陽。
肖遙如此喜歡老虎,看見這個糖做的老虎,應當也會高興的。
禾晏手裡拿著糖老虎,從人群中擠出來,正要離開,忽然間,聽到身後有人喚自己的名字,似是帶著一點遲疑和不確定,道︰“……阿禾?”
禾晏抓過頭,就見青衣男子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神情驚訝又復雜。
“楚……四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