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七夕
禾晏舉著那隻鴛鴦壺發呆。
一道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面前,「不會用?」
她抬頭,身著暗藍袍子的青年已經在她牀前的凳子上坐下,從她手裡拿回來那隻壺。
鴛鴦壺中暗藏玄機,一壺裡可盛兩種酒,是下毒害人之必備工具。他扯了塊白布,先倒一點,再倒一點,先流出來的是藥汁,後流出來的是藥粉。壺把手旁還嵌了一塊小小的勺子,肖玨取下勺子,慢慢抹勻。
他垂眸做這些事的時候,長睫垂下來,側臉輪廓英俊逼人,又帶了幾分少年時候的清秀,教人看的怔忪,竟不知此刻是在凉州衛的此地,還是千里之外的賢昌館。
禾晏發呆的時候,他已經將白布上的藥膏抹好,丟給禾晏,語氣極度冷漠:「自己上。」
「哦,」禾晏早已料到,小聲嘀咕道:「也沒指望你幫我。」
他聽到了,似笑非笑的盯著禾晏:「不敢耽誤你守身如玉。」
「你知道就好。」禾晏笑眯眯道:「不過還是謝謝你,都督,這麽貴重的藥。」
「衛所裡藥物短缺,除非你想死。」他道。
禾晏鄭重其事的看著他:「那也算救了我一命,沒想到都督是這樣憐香惜玉的人。」
肖玨哂道,「不知所雲。」站起身離開了。
禾晏見他這回是真走了,才靠著牀頭,輕輕嘆了口氣。肖玨的藥很管用,清清凉凉,敷上去痛意都緩解了許多。
禾晏瞧著那隻壺,思緒漸遠。
十四歲的那個風雪夜,肖玨還不如現在這般冷漠,至少他當時在禾晏說出「不會用」時,不僅幫忙打開了鴛鴦壺,還親自爲她上藥。
很奇怪,當時的畫面已經很模糊了,可今日肖玨這麽一來,那些被忘記的細枝末節又徐徐展開於禾晏眼前,彷彿剛剛才發生過,清晰的不可思議。
她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向來懶散又淡漠的少年却罕見的耐心爲她上藥。他眉眼如畫,側臉就在禾晏跟前,幾乎可以感受到他溫熱的氣息,褪去了以往的尖銳,帶著柔軟的溫暖,將她冷的瑟瑟的心全然覆蓋。
面具蓋住了她的臉,對方看不見她的神情,亦感受不到當時她的悸動。
很難有人對他這樣的人不動心,尤其是這樣冷漠的人溫柔的待人時,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小鹿亂撞。禾晏當時年紀小,更沒有任何抵抗力,刹那間潰不成軍。
上完藥後他就走,禾晏小聲喚他:「你的藥。」
「送你了。」少年漫不經心的回答,「你這麽蠢,以後受傷的機會想來不少,自己留著吧。」
一語成讖,她後來,受傷的機會果然數不勝數。鴛鴦壺裡的藥膏早就被用盡,那隻壺後來也被她在一場戰爭中給弄丟了,想來頗爲遺憾。
到了第二日,少年們去學館進學,發現自己桌裡的字帖被水弄濕,花的認不出字迹,頓時一片混亂。
「誰幹的?出來我保管不打死他!」他們氣勢汹汹的吼道。
「這還不簡單?看誰的字帖是乾淨的,在裡頭找找,總能找到和咱們有仇的那個。」有人獻上妙計。
禾晏心頭一緊,懊惱無比,難怪說自己笨,連這種事都沒想到。她的字帖可是整潔乾淨,稍一排查,可不就是自己麽?
算了,做都做了,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她心一橫,只當認命,就眼睜睜的看著那幾個少年還是叫學館裡的學生將字帖拿出來檢查。
也就快走到自己面前了。
禾晏鼓足勇氣,正要站出來吼一句「就是本人乾的」,陡然間,有人進來,將書本往桌上重重一擱。
這動靜太大,衆人都往那頭看去,就見白袍的俊美少年倚著墻,雙手抱胸,神情懶淡,漫不經心道:「是我幹的。」
一片嘩然。
「懷、懷瑾兄,果真是你幹的嗎?」有人小心翼翼的問。
肖懷瑾可不是禾如非,京城中誰人敢惹,別說是肖家壓死人,就連先生都要護著,皇上親自誇獎過的人。
「是我。」他答得理直氣壯。
「可是爲什麽啊?」那人哭喪著臉問。
「不爲什麽,」少年瞥他一眼,不鹹不淡的回答,「手滑。」
「噗」,禾晏沒忍住笑出來,察覺到衆人的目光,又趕緊若無其事的轉過身去。
後來呢?
後來此事便不了了之,因是肖懷瑾,其他人也不敢說什麽,只能自認倒黴。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沈暮雪走了進來,她將空了的藥碗和水盆端走,囑咐禾晏別壓著傷口,這才出去了。
小廈言情小說
從房間狹窄的窗口,能看見四角的天空,一輪明月挂在天空,星光璀璨。
她低聲喃喃:「今天是七夕啊……」
她從未過過的節日,從前是做男子裝扮,這種節日本就與她無關。後來嫁給許之恒,最開始的時候,也是期待過的。再如何扮男子,紅妝時候,只想如普通姑娘一般,同心上人去河邊放花船,拜仙禾,還要蒸巧果子,逛廟會。聽說山上還有螢火蟲。
她鼓足勇氣,第一次同許之恒請求,許之恒笑著答應,「好啊。」
可還沒到七夕,她就瞎了眼睛。於是這件事似乎就被淡忘了,許之恒沒有再主動提起,禾晏也就不提,想著許是他爲自己生病的事焦頭爛額,沒了這份心思。直到第二日賀宛如從她門口經過,笑盈盈的讓人將許之恒頭天送她的花燈收好。
她原是才知道,七夕那一日,許之恒不在府上,不是因爲公事,而是陪賀宛如去逛廟會了。
人生種種,白雲朝露。她不知道自己做男子做得如何,却曉得,做女子,實在是做的很糟糕。
正想著,洪山從外面進來,一眼就看見她手裡的鴛鴦壺,隨口玩笑道:「喲,咱都督還送了你七夕禮物啊!啥好酒快讓哥哥品一品!」
禾晏楞了片刻,突然笑起來。
前世今生,現在想想,其實這個七夕,過的也不算太糟糕。她同無數大魏女子的夢裡人共乘一騎,摸了他的腰,騎了他的馬,走過山路,看過星空,最後還白得了一壺靈藥。
也算不枉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