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凉州路上
京城這幾日一派平靜,朝中却有暗流涌動。椿終於走到了盡頭,立夏後,綿綿雨水似乎無窮無盡,整座城都籠在烟雨中。
右軍都督肖懷瑾自請爲指揮使,帶領新兵去往凉州衛。肖懷瑾一走,朝中局勢又有變化,太子一党揚眉吐氣,喜氣兩個字,只差沒直接寫在臉上了。
朝中之事,普通百姓尚且接觸不到,依舊是柴米油鹽的繼續生活。前些日子京城范家少爺命案,到如今也沒找到凶手。範家四處尋凶不成,便將一腔怒火發泄在范夫人身上。誰知范夫人娘家承務郎府上也幷非等閒之輩,左等右等,范成頭七一過,便逼著范老爺寫了放妻書,將女兒重新接回府上。唐鶯如今芳華正茂,剛過門便死了丈夫,唐家豈能讓她年紀輕輕便守寡,自然要爲她以後打算。她和范成又無兒女,範家也無可奈何。
相比之下,同范成一道遇害,淹死在椿來江到現在都死不見屍的禾晏,彷彿成了這場事故中無足輕重的一個配角,連被人談論的資格都沒有。除了禾家人以外,沒有人提起她,就如同禾晏從來不曾存在過這世上一般。
雨下大了,禾雲生戴著斗笠出了門。禾晏出事後,他便暫且停下去學館,禾晏交代他說五日後去柳泉居取信,今日已經是第十日了,禾雲生才瞅得空隙出門。他怕范家人守在外面觀察他動靜,禾晏好不容易爲他們禾家爭取來的機會,不能毀在他手中。
這些日子,他已經在家中四處查探過,監視禾家的范家人已經全部撤走,才敢安心出門。他換了件舊衣,不惹人注意,低著頭戴著斗笠從後門出去,冒雨走進了雨幕中。
這十日,禾雲生過的生不如死,每天夜裡都無法入睡。他想聽到禾晏的消息,又怕聽到禾晏的消息。好險已經過了十日,官府還沒抓到禾晏,這或許從另一方面來說,禾晏安全了。
可他又忍不住想,禾晏如今還在京城中,她能去哪兒?除了禾家她沒有認識的朋友,她勢必在外流離。也不知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沒有受欺負?想到這裡,禾雲生的脚步不覺更快了些。
小廈言情小說
柳泉居之所以叫柳泉居,便是因爲酒館後門有一處泉眼,泉水邊上便是一排柳樹。這個雨天酒館沒什麽人,禾雲生進去的時候,都沒人注意。
他還記得禾晏當時說過的話。
「你去城西有一家叫柳泉居的酒館,酒館門口有一排柳樹,你找到左起第三棵柳樹,往下挖三寸,我會在那裡留下給你的信。」
禾雲生蹲下身去。
左起第三棵,往下挖三村。
翻出來的泥土還帶著些雨水的濕潤,他挖著挖著,手指觸到一個有些堅硬的東西。禾雲生心中一動,手上動作更快,片刻後,挖出一個油紙包來。他沒有立刻打開來看,隻將油紙包裝進懷裡,飛快的將刨出來的泥土給填回去,這才轉身離開酒館。
待離開後,便又小跑著回家。一直到了家中,禾綏不在,禾雲生回到自己屋子,將門鎖上,才將紙包掏出來。
他一直放在懷中,是以紙包也沒有打濕,被保護的乾乾淨淨,禾雲生抖著手將紙包拆開,看見裡面的東西。
有一件衣服,還有一封信。
禾雲生先打開信,信大概是匆匆忙忙寫的,隨手撿的紙,皺皺巴巴,筆迹潦草,應當爲旁人包點心的花紙,上面還有油漬,沒有花紋的一面用草木灰筆寫著幾行龍飛鳳舞的大字。
「我已投軍,去往凉州,山長水闊,恕不一一。椿寒過後,繼以炎暑,務望尚自珍爲盼。他日重逢,千萬珍重。」
禾雲生先是呆呆的看著那幾行字,彷彿不認識一般,片刻後,他終於明白過來。咬著牙去拿那件衣服。
衣服是在老裁縫處做的夏衫,當日禾晏同他分別之時,爲了喬裝,他們二人一人穿了一件,這一件被禾晏叠的整整齊齊,送了回來。
料子很凉,摸上去,似乎又看到了那一日女孩子臉上凉颯的笑意,和她安撫的話語。
「別擔心,我們會再見面的。」
屋子裡一片寂靜。
片刻後,有人哽咽出聲。
「騙子……」
……
被稱作騙子的禾晏,此刻幷不知曉自己在背後被人駡了。
說起來,從京城出發到凉州,如今已經在路上。此次招兵不到兩萬,沿途還有新人加入,眼下夏日已至,趕路變得艱難,早起出發還好,到了晌午,簡直是汗流浹背。
洪山坐在草地上,一邊啃乾糧,一邊隨手撿了片樹葉子扇風,熱的齜牙咧嘴:「奶奶的,這天太熱了,什麽時候才能走到頭。」
「從這裡到凉州,還要兩月餘,」禾晏往嘴裡灌水,「慢慢來。」
「我想念京城的綠豆湯了,」小麥砸吧砸吧嘴,「做好了盛在碗裡,放在井裡浸幾個鐘頭,端出來撒點糖,又甜又凉,真解渴!」
他描述的太過詳盡,以至於聽的人都吞了吞口水。
「別說了,來當兵,別說什麽綠豆湯,不餓著就算好的。」洪山嘆了口氣,「想吃,可能要等咱們得了封賞升了官兒,就能吃了,就像肖都督那樣。」
說到肖玨,禾晏心中失笑。
她投軍跟著大夥兒一塊兒去凉州,日夜兼程的趕路,晚上就宿在野地的帳篷裡,就這樣,也連肖玨一面都沒看到。他同手下是騎馬走在最前面的,夜裡想必住的帳篷也和小兵的不同。加之從前在賢昌館的時候,禾晏就知道肖玨此人最爲講究,肖家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二公子,吃穿用度,公主也不見得那麽精細。
想來即便如今是在趕路,他的日子,過的也比他們滋潤多了。
同樣都是少年封將,還真是同人不同命,重來一回,她居然成了他手下的兵。禾晏嘆了口氣,這要說出來誰信。她還想掙個軍功速速升職,可肖玨這人十分挑剔,在他手下當兵,要混出頭可沒那麽簡單。
還能跑怎麽的?軍籍都已經上册,只能且走且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