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面看,蕭公館依然很是氣派。
蕭奕凌的車子緩緩駛入大門之後,大門又很快閉上,彷彿一道鐵牆,將蕭公館隔絕至另外一個世界。
鐵門後的蕭公館一片蕭瑟冷清,哪裏還有五年前的繁華與熱鬧。
曾經光可鑑人的青石路面上鋪滿了枯黃樹葉,縫隙間雜草叢生,牆上,甚至也冒出野草來,生機勃勃。
蕭奕凌沿着長廊慢慢往前走着,一路走,一路都是心殤。
曾經,他扶着懷孕的阿喬,無數次在這個長廊裏散步。
阿喬挺着肚子,挽着他的手臂,叫他奕凌,問他喜歡男孩還是喜歡女孩。
那時候他是怎麼回答的呢?
“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吧,讓兩個哥哥保護妹妹,讓女兒做全天下最幸福的公主。”
可後來呢?
女兒陪着阿喬一道離開了他,唯一留下的兒子也體弱多病,以至於從外表看來,比同齡孩子小了許多。
這幾年來,念念的身世一直都是許多人爭相打聽的祕密,流言許多,甚至有傳言說念念是他與洛思錦的孩子。
這些,他都知道,但這些,他都不在意。
洛思錦……
想起洛思錦,蕭奕凌的臉色越發陰沉。
當年阿喬出事之後,當他帶着阿喬的骨灰回家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打算去找洛思錦算賬。
但誰知,自己的奶奶嶽明繁卻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讓他不要再追究此事,讓他就此罷手。
“你若是將洛思錦送進監獄裏,那我也是幫兇,我也得坐牢,奕凌,你真打算大義滅親嗎?”
當時的嶽明繁跪在地上痛哭。
“我老了,我不在乎坐牢,我不在乎死,可是我坐牢了你怎麼辦?你讓世人怎麼唾罵你?爲了個女人,你將一手撫養你長大的奶奶送進了監獄裏?”
“奕凌,你聽我一句勸,這事兒我們就此罷手,反正你已經有後代了,反正,想要嫁給你的女人多的是。”
“你若是非要找洛思錦算賬,那……那我就死在你面前!”
嶽明繁似乎是真的要尋死,她拿出提前準備好的匕首,竟狠狠往自己心口刺去。
幸虧老金眼疾手快推了一把,最終,匕首偏了幾寸沒傷及嶽明繁的心臟,卻也是傷勢極重險些要了命。
等嶽明繁脫離生命危險,等蕭奕凌終於騰出手來去找洛思錦時,她已經趁機逃走了。
洛家給洛思錦安排了假身份出國,又將所有的痕跡清理得乾乾淨淨,以至於洛思錦像是人間蒸發了般,根本無法找到。
一晃就是五年啊。
阿喬死了五年,洛思錦也逃了五年,嶽明繁也被軟禁了五年。
五年,五年,人這一生又有幾個五年?
想到這裏,蕭奕凌重重咳嗽了幾聲。
當初,醫生斷言說他活不過三十歲,但他還是挺了過來。
他怕自己死了,沒有人撫養兒子長大,他怕自己死了,沒有人替阿喬報仇。
死沒什麼,但死之前,總得將這一切恩怨都了結,總得給兒子鋪一條康莊大道。
路過東院門口時,蕭奕凌停下腳步往裏看了一眼。
東院依然保持着薛南喬當初離開的樣子,裏面的一花一草都沒有動,他怕這一切改變之後,阿喬的魂魄回來找他時會怪他。
就在這時,老金迎了過來。
這不短不長的五年時光,老金蒼老了許多,甚至連腰背都有些佝僂。
他看着蕭奕凌,神情很是複雜。
“她……什麼情況?”
沒有稱呼嶽明繁爲奶奶,蕭奕凌只用“她”來替代。
“老夫人這次只怕是……她現在連我都不認識了,甚至連大小便都不知道自己解決,連着好幾天,都尿了褲子。”
提及嶽明繁,老金眼中滿是擔憂與痛心。
看着蕭奕凌那面無表情的臉,老金欲言又止。
“醫生怎麼說?”
蕭奕凌率先往北院走去,聲音一直很平靜。
“老年癡呆症,沒有好的治療辦法,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不同於其他疾病有藥物治療,老年癡呆症的學名叫阿爾茲海默症,這種病在全世界範圍內,都沒有有效的藥物治療,只能眼睜睜看着患者遺忘一切。
就像是腦海裏有個橡皮擦,悄悄擦去了嶽明繁的所有記憶。
她的腦海裏彷彿下了一場雪,從此一片空白,那些恩怨情仇皆是不復存在。
說到這裏,老金忽然跪在了蕭奕凌面前。
“少爺。”
白髮蒼蒼的老金眼中噙着淚水。
“我知道當初老夫人害了少夫人與腹中孩子,可她……真的是爲你好,您身體那般情況,高人的話我們不能不信啊,但她並沒想害少夫人的命啊。”
當年薛南喬出事之後,蕭奕凌怒氣沖天,老金知道瞞不住了,便將所有的真相都一五一十告訴了蕭奕凌。
聽到老金的話,蕭奕凌冷笑。
“是,她是沒想害阿喬,可是阿喬依然死了,甚至,我的兩個女兒也……而且若不是她的包庇拖延,洛思錦也沒有時間逃走!”
殺害妻子女兒的仇人逍遙法外五年,蕭奕凌心中能不恨嗎?
“還有你,若非當初嫺芝給你打電話時你將我的位置告訴了嫺芝,今天,你也不會在這裏與我說話了。”
正因爲如此,老金撿回了一條命,他與嶽明繁被一道關在這蕭公館裏,從此再也沒了自由。
說罷,蕭奕凌沒有再看老金,徑直進了北院。
還沒進門,就聽到屋裏傳來嶽明繁的哭鬧。
“我不要喫飯!!”
屋裏隱約還有瓷器摔碎在地的清脆響聲,在這死氣沉沉的院子裏,聽上去格外的刺耳。
老金跟了上來,看着蕭奕凌說道:“這幾日不喫飯也不睡覺,就一個勁兒哭鬧,這,實在是沒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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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老金快走幾步上前打開了房門。
“少爺,您請進。”
蕭奕凌看着敞開的門,只覺得這門像是一個黑漆漆的洞,裏面全都是噩夢。
五年來,他與嶽明繁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他無法原諒嶽明繁當年的所作所爲,但卻因爲她是他的親人,而不能狠心報復,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不見。
慢慢地,蕭奕凌跨進了房間。
只見一個白髮蒼蒼身材消瘦病態的老太太正坐在地上哭鬧,身上滿是飯菜的油漬。
當年那個手段狠厲強勢的嶽明繁已經不復存在了,這世上只有一個癡傻的嶽明繁,一切,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