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過後, 天氣並沒有回暖, 邶城沉沉的陰冷天氣, 陽光也不多見,天幕低垂,讓人透不過氣。
言蹊和同事們策劃的新節目又一次沒有通過。同事喪氣地說:“印~度都能做出那樣的采訪節目, 我們為什麽就是不讓通過, 這創作者的寒冬什麽時候才會過去!”
“我們何苦費那麽大勁呢,學學別人,買個版權改一下, 請幾個流量明星, 拉幾個讚助, 有收視率,我們也能輕松拿錢! ”
“心有不甘哪!心有不甘!”
節目受阿米爾汗那檔真相訪談的啟發,早些年國內也不乏這樣的節目, 現在都見不到了,只有存在一些紀錄片裡。他們也想製作一檔能夠放在主流衛視播放的節目, 針對現代社會的各種問題, 例如男女比例失調,就業平等, 轉基。因食物, 家庭暴力, 山區教育,未成年犯罪,兒童性~侵害, 以及同性,婚戀等等,盡量完整地接近問題的核心,引起人民群眾的思考,揭開這些難題的謎底,尋求解決的辦法。
但是改了又改,列舉的問題刪刪減減,上頭還是沒有通過,下頭也沒有團隊願意製作,更加沒有投資讚助。
這項策劃只能暫時擱置,也許是永久。
言蹊知道消息後,一個人去了天台站了很久,對著陰雲翻滾的天,第一次有了抽煙的衝動。
活到三十歲,她困惑的事情越來越多了。隨著年紀增長,她發覺很多事情並沒有變簡單,反而變得越來越難懂,和複雜。
四月份的時候,言爺爺因為心臟血管堵塞需要做手術。言家的孩子們分配工作,年長的幾個來到醫院,小一輩陪著心姨,言大嫂和言奶奶在家。
言爺爺已經八十出頭,任何細微的手術都很有危險。言以南掃了一眼擔憂但仍然保持冷靜的家人,輕咽了下口水,轉頭對余醫生講:“我知道我不能問這個問題,你老實告訴我,真的沒問題嗎?”
余醫生此時的微笑看上去非常可靠和美麗:“你知道我們不能百分百跟病人家屬保證對吧?所以我只能說主刀的醫生是最好的。”然後她拍拍言以南的肩膀,小聲的說:“我會全程跟著的,你放心,沒事的。”
她向言家人笑笑,就進去了手術室。
有驚無險,言爺爺手術非常成功,已經被推入病房休息,言家人松了一口氣。
剛才一直在外面寬慰家人解釋手術原理的言以南一見到余醫生,大庭廣眾之下揪住她的衣袖,“天啊,嚇死我了!”
這本來已經放心的言家人都被惡心到了,紛紛散開,裝作不認識他的樣子。
言大哥去跟醫生商量術後事宜和費用,言以西和柳依依去病房看望言爺爺,言蹊尷尬地對余醫生笑笑,突然眨眼困惑,余醫生的名字是什麽?
“勝男,余勝男。” 言以南一米八幾,余醫生穿著平底鞋還要比言蹊矮幾公分,但是看上去氣場比言以南強大太多,他在她旁邊簡直小鳥依人萬分依賴。
“小五,我們的名字配吧,都是nan ,簡直是一對。”言以南就差點眼冒紅心了。
連言蹊都受不了,她去看了言爺爺,跟哥哥們交代一聲,便驅車前往老宅去。
家裡言大嫂帶著駿駿,和心姨在客廳等著消息,聽到手術順利終於松口氣,放心去準備食物了。
言蹊上了二樓,到門口處聽見了言奶奶哼著曲子,細細一聽,是月圓花好的曲子。
“小五,這是你爺爺和我很喜歡的歌,你爺爺唱美聲比較多,但他也會唱這首,大學時候我們還一起表演過。”
“嗯,很好聽。” 是安之的聲音。
言蹊停在門口,勾了勾唇角,奶奶老是把安之跟她認錯,有時會神奇地分得清楚。
但是這幾年這情況也越來越頻繁,她奶奶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言蹊眼神黯然,瞧著裡面的畫面。
她坐在躺椅上,旁邊的少女湊在她旁邊耐心地跟她說話,她站起來拿著一條毯子蓋住言奶奶的腿部,“奶奶,冷嗎?”
言奶奶笑眯眯地道:“小安之,你長高了好多,快跟你姨姨一樣高了。”
安之撓撓臉,“沒有啦,太奶奶。”
言蹊輕笑一聲,安之必須適應奶奶的記性來及時變稱呼。
“太奶奶,你聽聽我唱得怎麽樣,浮雲散,明月照人來……”
言蹊見過安之細心地對待老人和小孩,就是沒聽過她唱歌,她溫和地凝視著她們。
安之輕輕哼唱著,她聲音軟軟的非常撫慰人心,言奶奶笑著跟她打拍子,睡著之前還扯著她悄悄說:“我把你扯壞的那盆牡丹給藏起來了。”
安之起先還困惑地想了想,下一秒反應過來說的都是言蹊,她抿嘴笑笑,側過頭就看到言蹊。
安之走了出來,“太爺爺還好吧?”
“沒事了,手術很順利,”言蹊望望睡著的言奶奶,“謝謝你陪奶奶。”
“嗯,不要這樣講,我也擔心太爺爺太奶奶。”安之嗓音的,她抬頭打量言蹊。
言蹊眉眼之間都是疲態,她甚至都沒有化妝,臉色有點蒼白。她嘴角仍有溫柔的笑意,“你做的很好,很乖。”
然後她們就沉默了。
自從年前的那次別扭,她們就回不到以前的狀態。
安之每次面對她心思就開始飄忽糾結,無法面對她。而言蹊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只能冷處理。
“姨姨,你不要太擔心了。”安之的一雙清澈墨亮似的眼睛藏著憂色望著她。
言蹊抿唇嗯了一聲,倦意從四肢百骸蔓延開來,她緩緩地在沙發坐下。看著長輩老去病痛自己卻無能為力,沒有更難受的事情了。
安之咬了咬唇,不給自己猶豫多想的時間,很快地俯下身子,少女的雙臂快速地摟抱了她的肩膀,因為慌張,她的脖頸輕輕撞了撞言蹊的肩膀。
那一刻安之屏息,言蹊的肩膀纖瘦,她的發絲拂上她的臉,鼻尖聞到的都是她的香味。
只是不想看到她這麽難受的樣子。
她沒有辦法,她只能抱抱她。
一秒,兩秒。
不能貪心的念頭冒了出來。
再多一秒就可以了。
安之想著。
然而,言蹊往前靠了靠,接受了她的懷抱,手放在她的後背撫了撫,甚至頭也靠上了安之的肩膀。
就像她也很喜歡她的味道。
安之在心率過快的緊張中,彎著的小腿開始抖起來,她身不由主地往言蹊倒過去。
而下一秒,也許是下意識的動作,言蹊攏過她的腰,順手就把她懷裡一帶。
安之睜圓了眼睛,整整反應了兩秒。才發現她結結實實地被抱在言蹊的懷裡,她的手勾著她的脖子,側坐在她膝蓋上。
周圍的氣氛都凝固了。
安之動都不敢動,頭靠在她肩上,不敢去瞧言蹊的表情,她的胸剛好就碰到言蹊的。
也不是沒被這樣抱過,但沒有一次這麽……
安之眨了眼睛,心臟感覺不是自己的,萬一被她發現怎麽辦……
但在下一刻,言蹊拍拍她示意她起來,“乖,坐好。”
安之心有些抖,站起來,低著發燙的臉在旁邊坐下。她沒有看到言蹊很不自然地偏了偏角度,似有若無地緩了口氣。
又是好幾秒的沉默,安之抓住了一個光明正大的話題:“姨姨,有件事,學校報送錄取的的名單下來了,我也在,是理工大學的化學專業。”
言蹊欣喜道:“這正是你想要的學校和專業,太好了!”
“哎,太好了,也不用再熬兩個多月,真厲害,陶陶!”言蹊明顯很開心,摟過她就揉她的頭髮。
安之好不容易褪紅的臉再次地慢慢粉起來,“我們班主任老師說讓你給她打個電話,有些事必須要跟家長確定一下。”
“哦,好的,我現在就打。”言蹊拿出手機。
“哎姨姨,今天周末,老師休息呢。”其實這個不是重點,而是言蹊從年前就沒有好好休息過,更何況現在言爺爺又生病了。
“嗯,那好,”言蹊一掃剛才的疲態,笑靨璀璨,安之不敢細看,酒窩陷進去,無法控制的甜蜜。
“總算有個好消息了,”言蹊笑著,“不行,我還是得去打擾下老師,我現在就去打電話。”言蹊站起來一手撥著號碼,另一隻手摸了下她的臉,便向外走了出去
她的笑就像一陣初夏的晚風輕飄飄地拂過安之的心,朵朵小花綻放,甚至還搖搖腦袋。
隻為這一刻,似乎所有的苦澀都值得。
想要珍藏她的笑。
言爺爺出院以後, 精神狀態還可以, 只是畢竟年紀大了, 恢復期非常長,言大哥工作調動需要時間,其他人自覺增長了留在老宅的時間。
言蹊接到了高既明要來拜訪的電話。
他月前回國, 在勝達遊戲擔任技術部門的負責人, 又在邶城買好了房子,正式定居下來了。
這天剛好全家都在,他穿著灰色的針織衫, 身材挺拔眉眼深邃, 言語風趣又很會聊天, 讓人挑不出毛病。
安之這是第一次看見他,看著他輕聲跟言爺爺交談,坐在言蹊旁邊的樣子。她不想承認, 但他們確實很般配。
柳依依拍拍她的肩膀,只有她知道她心事, 安之垂下頭。
“哦, 這是安之麽?”高既明朝她走了過來,“你好, 初次見面。”
安之畢竟年紀小還學不會對不喜歡的人客套, 她本能地抵觸擰了擰細眉, 盯著來人不說話。
倒是旁邊的柳依依哼了一聲:“老高! ”
高既明衝她一笑:“依依,好久不見,還沒祝你新婚快樂。”
“我都結婚快兩年了。”柳依依閑閑道, 她沒給他好臉色,“你現在是不走了?”
“不走了。”高既明的目光去尋找言蹊,不言而喻。
“哼,你這是浪子回頭還是難忘舊情啊?我跟你講,你別想再傷害言蹊。”
高既明眼神有點無奈:“我才是被分手的那個。”
“哦,就你一個人回來呢,還是會有前任追著你過來……”
高既明笑著搖搖頭,一點都不介意被她調侃,到底伸手不打笑臉人,柳依依也不好再說下去。
柳依依之前就知道高既明很討女生喜歡,永不會對女生發火,年輕時可能還會有點得意驕傲,現在這個年紀的他更加沉穩有度。
安之冷眼旁觀,更覺泄氣。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有敵意了,高既明端詳著她,眼裡有笑意。
安之不情不願地點了個頭:“你好。”
“聽說你九月份就要上大學了,祝賀你。” 不知道是不是安之多心,總覺得他語氣有種自來熟,或許他把自己當成言蹊的什麽人,所有才有種居高臨下的長輩似的讚賞口吻,反正安之不喜歡。
一項乖巧懂禮貌的安之撇撇嘴,“哦。”
高既明還想逗她說幾句話,但是安之全然不領情。
柳依依在一旁憋笑。
言蹊走了過來,“怎麽了?”
高既明側頭對她笑:“安之很有個性。”
安之心裡接他的話:不,我就是討厭你。
言蹊正要說什麽,心姨走過來讓他晚上留下來吃晚飯。
今晚也算是他們的家庭宴了,言爺爺言奶奶在樓下跟他們吃。大小胖從寄宿學校回來,言以東也趕了回來。
安之覺得心裡刺刺不舒服。抬眸偷望向言蹊,而高既明也同樣笑著以目光詢問她,好像在說“你同意我留下吃晚飯嗎”
或者是“我看看你同不同意我,好摸準你的心思”
她看到言蹊回望他,目光難以解讀,安之努力地在她眼神分辨出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心姨,不用,他等一下就走。”言蹊開口。
“啊?留下來一起吃晚飯,人多熱鬧點。”心姨勸道。
高既明此時卻輕笑道:“不了,謝謝心姨,我還真有事。”然後他目光又回到言蹊臉上:“希望下次能有機會。”
言蹊冷淡地盯著他幾秒:“我送你出去。”
高既明一點都不介意被趕,反而抿嘴笑了下:“好的。”
他們一起走了過去,高既明跟言爺爺和其他人告別,大小胖被他的遊戲收買,已經在問他什麽時候再過來,又被大人呵斥。
安之黯然地看著他們一起走出去的背影。她記憶裡的言蹊總是單獨出現的,或者跟家人一起,或者和她。她沒有親眼見過,言蹊跟男人走在一起的畫面。
這個高既明,跟廖承宇還不太一樣,他引起了言蹊很多情緒,甚至能夠分她的神,剛才言蹊都沒有看她,也沒有跟她說一句話。在她也在的情況下,言蹊並沒有看到她。
安之站在原地惶惶的。
柳依依看在眼裡只能歎氣。
言蹊把高既明送到他車停的地方,便說道:“以後沒有什麽事情的話,你不用來我家了。”
“這麽不歡迎我?”高既明淺笑道。
“你到底想做什麽?”言蹊揚起眉毛。
“想要追回你。”他直言不諱。
言蹊一頓,把臉斜向一邊,露出了秀白的脖子:“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
“我本來上個月就想來找你,可是房子和公司那邊都有很多瑣事,而且爺爺剛做完手術,我知道你一定很辛苦……”
“言蹊,我回來了,我再也不走了。”
“為什麽你會認為我一定會答應?你不會以為我這些年一直單身就是在等你吧?”言蹊回頭看了他一眼,她眸中神色淡淡的。
高既明知道這個問題必須要謹慎回答:“我怎麽敢這麽想,我承認,我知道你單身我很意外,也很驚喜。”
“我說了你可能不信,Alex 跟我退婚後我就沒再有過戀情,有過一些人在我身邊,但都沒有心動的感覺。沒有人像你一樣讓我那麽心動過,心痛過。”
高既明一向會說情話,當年他們在一起的日子,言蹊也為他的溫柔和深情沉醉過。
他說話時,眼神會凝望你,不知不覺地將你帶入他的語境,讓你相信一切並為之感動。
言蹊聽到“心痛”這詞心裡微震了下,眸中有了波瀾。
“我是個傻瓜,到現在才回國來,”他眼神堅定:“我一定會以實際行動證明給你看,讓你重新接受我。”
言蹊走進餐廳時,大家都已經開吃了。言爺爺朝她招招手,言蹊走到她旁邊坐下。
“姑姑,高叔叔會不會是我們的姑父啊?”大胖問道。
“嗯,他看起來不錯。”小胖附和道。
此言一出,餐桌上的大人們都有不同的反應。
安之端著碗的手一顫。
坐在言蹊對面的言以東呵斥道:“你們兩個不要多嘴!還有……哼!那個高既明我還沒原諒他呢!”
在他旁邊言大嫂抱著駿駿在喂他吃飯:“叫孩子們不要多嘴,你不也是在多嘴!”
言以東:“……”
言大小胖看著吃癟的爸爸,捂住嘴呵呵直笑。
“既明這些年倒是沉穩了一些。”言爺爺突然開口道。他一開口,大孩子們都若有所思。安之把碗放下來。
言大胖卻像瞅準了機會抖機靈道:“太爺爺,您也覺得高叔叔可以當我們姑父吧?”
“哎呀,大胖你真是煩人,你自己有沒有女朋友啊?”柳依依擔心地瞅了眼安之,出聲道。
大胖得意洋洋地想要說有,不料他剛才還在鬥嘴的雙親齊齊向他投來審訊的目光,巨大的壓力讓他閉上嘴,還挨了旁邊的小胖一肘擊。
大胖斜對面上角的言以南只顧著發微信,完全不顧餐桌上的話題,聽到話題尾巴“女朋友”,他眼睛盯著手機屏幕,舉手:“我有女朋友,有一位全世界最棒最漂亮的女朋友。”
“嘿……余醫生是很棒,但還稱不上最漂亮吧?”柳依依昂了昂下巴。
言以南瞪著她:“反正她在我眼中是最美的。”
柳依依同樣回瞪他,直到身旁的言以西給她夾了一筷子牛肉,她聳聳肩,隨他去。
餐廳上熱熱鬧鬧,言奶奶不在狀態,她放下喝粥的杓子,小聲地問言爺爺:“既明是誰?”
言爺爺輕聲問道:“粥太燙了嗎?”他摸了摸碗邊;“還好,要不要吃點醬菜?”
言爺爺和言奶奶在言蹊的記憶裡頭髮就是花白的,這幾年完全白透了,而且稀疏了不少,腿腳不那麽靈便,動作也遲緩起來。
言蹊本來想要說什麽的,看著他們全都一個字就說不出來了。她內心長歎了一口氣,心緒完全揪成一團。
“哦,我想起來了,是小五的男朋友。”言奶奶柔和不太靈敏的眼睛在餐桌掃去,她在餐廳後面的位置頓了頓,再掃回來,細細盯了言蹊,才把她認出來:“小五,奶奶差點忘記了。”
言蹊瞧著她的面孔,抿了抿唇角,到底沒能反對。
不過一會兒,餐桌已經拋開這個話題,嘰嘰喳喳起另外的話題,言蹊垂頭用筷子戳了戳碗裡的米飯。言蹊蹙緊眉,原本想要支起手托住下巴,突然生生地頓住在臉側。
從剛開她就沒有聽到安之說話,她目光尋找她。
安之靜靜地坐在那裡,燈光中的少女低著頭,密密軟軟地睫毛垂著,周遭都是熱鬧的人聲,只有她緩緩地在這樣的背景裡沉默。
這兩年言蹊跟安之的關系都沒有很好的狀態,她一時跟她撒嬌耍賴,一時跟她冷戰賭氣,一時又很乖很體貼,她從來不能準確地及時地感受她的情緒。
但是此時此刻,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的孤單,還有別的什麽很沉重的……
言蹊的心毫無預兆地刺痛起來,她想要叫她的時候,安之突然拉過面前的盤子,然後言蹊就看著她夾起一大塊青辣椒塞到她嘴裡。
言蹊愣住。
她望著安之被辣得眼淚就流出來了,呼氣,吐了吐舌頭,捂住嘴站起身來,逃離了餐廳。
言蹊的心痛得厲害,嘴唇微微翕動,沒說出話來。
言蹊去找安之, 見到她眼睛紅紅的正從洗手間出來, 走到客廳去喝水。
“陶陶, 辣到了……還是?”
還是哭了?
言蹊打量著她,眼睛紅紅的,嘴唇也紅紅的。
安之喝了一大口, 咽了下去, 抬眸對她笑:“我想吃那道虎皮青椒很久了。”
言蹊注視著她,不說話。
安之闔下眼簾。
言蹊再次感受密密砸來的苦悶,來自安之的不溝通和隱忍。
她近來事情煩雜瑣碎, 受限無法施展的工作, 卷土重來的舊愛, 老去有恙的至親,費解難懂的青椿期孩子,這些事這些人讓她感到空前的壓力。
她微歎口氣, “你還有什麽事情不能跟我說的呢……”
安之眼眶瞬間更紅了,她什麽都沒說, 只能狠力咬住唇。
柳依依在言蹊後面看得牙都痛了, 只能上前去破僵局。
“你們兩個在聊什麽?”
安之猛地抬頭:“二舅媽,你不是說帶我去洗頭髮的嗎?我們現在去吧。”
柳依依一愣, 言蹊回頭也看到她了, 她只能接招:“哦……那去吧。對對對, 我正好要去修一下頭髮,我們一起去,順便做做臉。”
言蹊的目光在她們兩個身上打轉:“現在這個時候去?”
“對啊, 你要不要來?”柳依依只是順嘴道,安之一聽差點就要說出不要。
她的視線和言蹊的撞在一塊,言蹊凝視著她,明顯把她的意思看懂了。她沒有什麽感情色彩地說:“……你們去吧,我不去了。”
她轉身就走,沒看到安之在她後面捂住嘴眼淚就掉了下來。
安之被柳依依帶出去了,到晚上快十點了還沒回來,言蹊不放心,給柳依依打電話,誰知道她說太晚了帶安之直接回她房子了。
言蹊心裡憋了些氣,也不知道剛衝她們兩個誰發泄好,不回來也不會跟她打個電話發信息通知一下。
她放下手機,去陪爺爺奶奶聊了一會兒,十一點回房間洗澡睡覺。
這一躺下,翻來覆去輾轉了一個多少小時還沒深睡,她乾脆起來,摸出一本書看,書也沒看進去,還是覺得心煩。
言蹊起身踱著步子繞圈圈,實際她也沒意識到自己在繞圈圈。她在想餐桌上吃晚飯的事情。
她在這種焦慮中發現了一個問題:她從來都沒有考慮過安之長大後的生活是什麽樣子。別說安之,連她都不知道該怎麽調整。
站在安之的角度想,她本來就沒有家,自己就是她的家,言家人也是。而任何外來人都會對她的位置造成衝擊,所以她難過是可以理解的。然後她又不能說,因為……
小廈言情小說
言蹊突然想到小時候安之剛來的時候,她連不喜歡喝盒裝牛奶和吃苦瓜都不敢說。
可能在她心裡,一直覺得自己是寄人籬下吧,再加上處在敏感的青椿期,所以她會情緒不穩,默默地自己承認著。
言蹊心再次酸澀起來,也有一點點無奈。她也能哄哄她,抱抱她,像小時候一樣,但現在跟她太親近的話,言蹊又會覺得自己尾瑣。從理智的角度講,孩子長大都會離開的,她自己也會有自己的生活。
言蹊失眠了一整晚,然後發現這十年來她和安之有太深的羈絆,一時半會兒她也找不到很好的調整方式,想明天跟她好好溝通,但首先安之得願意跟她好好溝通才行。
隔天晚上她下班後來到安之的房間。
安之正在房間裡她剛洗完澡,正在吹頭髮,情緒看上去也平穩了不少。
言蹊找開場白,“剪頭髮了?”
“嗯……”安之梳好頭髮,蓬蓬的垂在肩膀處,半長的,“夏天要到了,剪短了一些。”
言蹊打量她:“還染了顏色。”
深茶灰,頭頂到耳際的發色偏深茶,而在發尾髮型師又給她壓了點灰色。有點漸變的感覺。不同於黑發的單調,配合著安之的氣質,顯得文靜又靈動。
“很好看,很適合你。”言蹊說。
“嗯,二舅媽也這麽說,讓我固定找那個髮型師了。”安之笑了下。
言蹊在判斷著安之的肢體語言,問道:“陶陶,我在想,你也不用參加高考,你暑假有沒有什麽安排?”
言蹊想,自從安之上了高中,她們就沒出去一起玩過,這個暑假安之有三個月,也許她調整下工作,能有半個月空,陪她出去旅遊,能好好溝通,知道她心裡是怎麽想的。
安之頓了頓,然後說道:“二舅媽已經幫我報了一個去南京的夏令營。”
言蹊詫異地脫口而出:“已經報了夏令營?”
“嗯,是關於文化歷史的夏令營,這次去的是六朝古都南京。”安之想了想,補充道:“去二十天。”
言蹊有種被人搶先一步的鬱悶,她按了按額角,“……也好。”
從她的房間出來,言蹊打電話給柳依依:“你怎麽突然給安之報了夏令營?靠譜嗎?”
柳依依那邊聲音嘈雜,大概是在看槍戰電影,她先說了句老公按暫停。
再對她說:“靠譜靠譜,報名的必須要簽意外保險的,你放心啦,夏令營那邊每天都會跟家長聯系跟進的。”
“而且我打聽了,報名的都是跟安之差不多年齡的學生,帶隊老師還有導遊也都很有經驗,放心啦。”
言蹊一時間也想不到別的什麽,更加鬱悶。這兩人決定之前不能跟她商量一下麽?
柳依依在又說:“對了,七月份我想帶安之出國。”
“什麽?出國做什麽?”
“七月份時裝周就開始了,這孩子還沒出過國呢,我想帶她去見識見識,我今年要去紐約還有米蘭,日本不知道去不去,現在還沒確定。”
言蹊皺眉道:“你這麽忙,還帶她去什麽?能照顧得了她嗎?”
“她可以當我小助理啊,陪我去看秀,還可以見到一些好萊塢明星,我也不是一天到晚都忙著……對了,她有身份證了吧?”
“有了,但是……”言蹊措手不及,這安排簡直打亂了她的計劃。
“我昨晚已經問了小安之,她願意跟我去。”
“……”
“不過這也要等她從夏令營回來,我提前跟你說一下,免得你說我們不跟你商量。”
言蹊無話可說,只剩一句:“……你們關系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她回到安之的房間詢問她的意思。
安之看著她:“嗯……我想去。”
言蹊胸口的衣襟重重的起伏了下,她想要說什麽,最後還是忍住了。
“好……”
她沉默地仔細地望著她幾秒,轉身離開了房間。
柳依依扔下手機後長吐了一口氣,對言以西說:“我真是為了你們言家‘鞠躬盡瘁’了!”
言以西疑惑地瞧向她。
柳依依把他一推,爬過去:“你最好今晚好好補償我,我的心都快操碎了。”
安之參加夏令營之前去先去跟許嘉爾道別,她上大學之前先過去美國與正在那邊工作的父母匯合。她們先去學校周邊的小吃街吃東西,手抓餅,熱狗,鹹豆花一一吃個遍。
“我還以為你至少會考慮下出國呢……”許嘉爾對她說。
安之喃喃道:“因為我還想再長高一點。”
許嘉爾不解,安之笑笑,這個身高梗只有她和言蹊懂。
上次跟她不歡而散,這是第一次言蹊跟她冷戰。安之默默地承受著,她確實是需要冷一下,她必須早點習慣言蹊會有除了她以後的生活。她需要暑假這點時間想清楚。
安之轉移話題:“你還會再回來嗎?”
許嘉爾道:“短暫時間可能不會再回來了,我以後應該會在那邊生活,我想要結婚成立家庭。”
許嘉爾永遠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並付諸行動,她一直在前進。
安之送她去機場。
“小班長,很高興認識你,希望我們以後還能再見面。”許嘉爾張開手臂。
安之與她擁抱:“你肯定會成為很棒的人。”
許嘉爾抱住她笑:“還會有漂亮的女朋友!”
安之揚起酒窩:“那當然,你這麽帥。”
“你終於覺得我長得帥啦?”
“我一直都覺得。”
在人潮湧動下,她們擁抱後分別。
安之想她會永遠記得許嘉爾,記得她的自信驕傲,豁達和坦蕩。在心裡的一角珍視著許嘉爾曾經對她的喜歡。
安之不喜歡分別的場面,所以她及早轉頭離開。
她沒有看到許嘉爾又回頭看她,帥氣的少女最後一次凝視她喜歡過的少女,回憶了下曾經的遇見,不可抑止的那次親吻,以及明知道會失敗的告白。深吸口氣,在內心與她的初戀告別,大步流星地朝登機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