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妻夢(5000+)
歲月如流如風。
週末安靜的早上,陸胭拿著一把折扇在搧風,謝道年在院子打理花草,她將扇子放在肚子上,眼睛凝視他。
一陣風吹來,她的裙子吹得如同飛鳥,陸胭感受到脖子上的涼意,臀下的吊椅一晃一晃,她也跟著一晃一晃。
扇子拿開,肚子高高隆起,已經9個月了,離預產期很近,她請了假,待在家裡待產。
謝道年拿著噴壺給仙客來噴水,手指放在花盆邊,身上一件白色背心加黑褲衩,模樣認真,彷彿在做一份藝術品。
他種了一堆仙人掌,有些已經開花了。
陸胭慢慢起身,撐著腰走過去,拿起扇子給他搧風。
他把手掌放在她頭上,「太陽大,別曬著。」
「總不能一直待在室內啊。」
「那不許站太久。」
謝道年將她摟過來,繼續給植物噴水。
陸胭撫摸花瓣,「長庚,你很喜歡仙客來?」
「嗯,覺得很好看。」
陸胭看向院子裡那一叢七里香,自從她懷孕以後就沒有打理了,都是周末時長庚在修修剪剪。
比她弄得好多了,她當初修剪得像狗咬一樣。
夫妻倆都不愛玩,週末在家,他寫字,她畫圖,他泡茶,她做布藝,安安靜靜,享受為數不多的相處時間。
放下噴壺,謝道年摟著她進去,「讓我聽聽小娃娃有沒有調皮。」
陸胭坐到沙發上,搧著扇子,謝道年蹲下輕輕把耳朵放到肚皮上,「你說ta在做什麼?」
「大概在睡覺吧。」
謝道年對著她的肚子說,「你在做什麼?」
陸胭笑了,「ta聽得到嗎?」
他正色道:「溝通拉近距離。」
陸胭嗔他一眼,謝道年繼續趴在她肚子上聽動靜,而肚子裡的寶貝很給面子地踹一腳,陸胭輕呼,謝道年有些驚慌,忙問她:「痛嗎?」
「不痛,只是沒想到這次這麼厲害。」
之前謝道年和孩子說話,ta最多只是輕輕動一下。
謝道年輕撫她的肚子,輕聲說,「不許太鬧媽媽。」
「你剛剛還說要溝通。」
「只溝通,不能動手。」
「·····」
他是越來越愛逗她了。
·······
謝雲鵬做了好菜,讓他們過去,陸胭一到雲浮居,阿寶就從角落竄出來,在她腳下叫個不停,彷彿在說,你來啦,我想死你了。
陸胭托著肚子慢慢到沙發上,阿寶躍上來,看著她隆起的肚子,歪頭歪腦,有點想試探又不敢。
它的主人怎麼變樣了?
陸胭摸摸它的頭,「阿寶,你想不想我?」
「喵~」
阿寶被陳露養得油光水滑,十分精神,陸胭不斷擼它,阿寶躺在沙發上,漸漸發出呼嚕聲。
陳露捧著水果出來,笑道:「你別看它這副模樣很乖,它經常到隔壁揍林大爺的八哥,把人家打得都不敢出來了。」
撫摸的手變成去戳它的腦袋,「你這麼壞?」
阿寶把腦袋埋進陸胭的臂彎裡不出來,陸胭好笑地拍拍它,稍微捏一捏它的肚子,感嘆道:「媽,不給牠吃那麼多了,你看它都胖成什麼樣了?」
陳露愛憐地摸阿寶的頭,「橘貓哪有不胖的,能吃是福。」
「·····」
這頓飯是在阿寶的東刮西蹭中吃完的,它太久沒見陸胭了,粘人得不行,陸胭出了門,它還在門口張望。
陸胭不捨道,「生完就把阿寶接回來吧。」
謝道年看著那越來越小的腦袋,點頭道:「生完就接回來,我看它也想你了。」
他們到外面散一會步,回來後謝道年幫她洗澡,陸胭肚子太大,他不放心她,洗完後拿浴巾包好放牀上,給她套件睡衣,「你看會書,我去洗澡。」
「去吧。」
他們的房間連著書房,書房牆壁上掛了飛鏢盤,書桌上擺了文房四寶,書架有四列,都是陸胭和謝道年的藏書。陸胭緩緩蹲下身把掉在地上的宣紙撿起來疊好,然後走到謝道年的藏書架前,一本一本找,她有選擇困難,長庚看的書比較雜,神話哲學都有,光是看名字陸胭就覺得不太好懂,她來回走動,就是挑不出一本。
謝道年洗完澡看她一臉糾結地看著書架,「怎麼了?」
陸胭摸著下巴,「長庚,你看哲學····」她的臉皺在一起,「好懂嗎?」
謝道年擦著頭髮,從書架抽出一本《蘇菲的世界》,「這本挺有趣,或者···」他長指滑動,再抽出一本,「叔本華的就比較好理解。」
「你什麼時候開始看的?」
「大學。」
「算了,我還是看點其他吧。」如果把哲學拿來做胎教,她自己沒懂,孩子更不懂了。
謝道年摟住她的腰,下巴搭在她肩膀上,「那,我讀點容易懂的給你聽好不好?」
她來了興趣,「讀什麼?」
他把毛巾搭在肩上,從書架抽出一本書,拉她到沙發坐下,開了一盞橘黃色的燈,陸胭坐在燈旁,燈光照得她臉部線條柔和,她把手臂放在肚子上,嘴角帶著笑,渾身像披了一層光芒。
母愛的光芒。
謝道年打開書本,在目錄中來回查看,然後翻開一頁,「讀首拜倫的詩給你聽好不好?」
陸胭抱起沙發上的抱枕,歪著頭笑了笑,「你今晚開了頭,以後都要念了。」
他笑了,「每晚都讀給你聽。」說完摸一摸她的肚子,「也讀給你聽。」
陸胭將頭髮挽到耳後,頭靠在他肩上,抬眼看他,「開始吧。」
書本被翻動,到了「野羚羊」那一頁。
窗簾拉了一半,外面夜色濃如墨,玻璃反著光,她依偎在他肩膀,他的手掌放在她肚子上輕輕撫摸,聲音緩緩,絲絲入耳。
「野羚羊還能在猶達山頭
歡快地跳躍不停
聖地到處有活潑溪流
任憑它隨意啜飲」
他單手捧著書,聲音低緩,大提琴一樣,認真的模樣很迷人,陸胭靜靜看著他的側臉,心突突的跳,孩子也慢慢活潑起來。
謝道年感受到手下的胎動,他慢慢移動手掌。
「·······
黎巴嫩香柏依然在飄動,
猶達的少女已無影無踪!
以色列兒孫雲飛星散
怎及故鄉的棕樹!」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高昂····
孩子慢慢安靜下來,陸胭摟住他的腰。
「·····列祖列宗長眠的故國,
卻不容我們安息;
聖殿夷平了,石頭也不剩,
撒冷寶座上高踞著「侮弄」!」
沉沉的聲音歸於平靜,陸胭抱著他,謝道年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我念完了。」
她問他,「這首詩是關於宗教?」
謝道年看看書,「取材於聖經,寫猶太人對故土的懷念。 」
陸胭拿過書看了幾眼,「這麼多首,可以讀到孩子出生了。」
他摸著她的肚子,「怎麼那麼像一千零一夜呢?」
「瞎說,我5月就卸貨了,還一千零一夜。」
5月就要生了···
謝道年心一緊,將她摟在懷裡。
「長庚,我像不像企鵝?」
「想太多。」
「我都胖了。」她覺得自己沒有以前美了。
「哪個人懷孕不胖。」他說完想了想,手在她胸上掂了掂,淺淺一笑,「確實胖了。」
「臭流氓。」
他擔憂地撫摸她的肚子,「肚子那麼大,生的時候會不會很辛苦?」
陸胭伸手幫他撫平皺起的眉頭,「長庚,不要擔心。」
「我怎麼能不擔心?」
「遲早都要生的,我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麼?」
他捏她鼻子,「沒心沒肺。」
陸胭捂著鼻子,嘴巴掛著笑,頭髮長長披在腦後,像個小孩。
他摸摸她的頭,笑道:「傻傻的。」
陸胭拉起他,兩人到院子的藤椅坐下。天空很暗,繁星點點,樹葉婆娑,偶爾能看見一架閃著光的飛機飛過,在地上的龐然大物,上了天空也只能變成小小一點。
「長庚,你最喜歡的一部電影是什麼?」
「肖申克的救贖,你呢?」
陸胭望著天,聲音緩緩,「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他將手放在她肚子上,「原來你是浪漫主義。」
「誰說的?電影的本身很殘忍的。」
少年派中有殘酷血腥,也有夢幻奇妙,虛實相生,看觀眾是願意相信美好還是殘酷。
如果是陸胭,她願意相信美好。
可能她本身就嚮往浪漫,也懂得苦中作樂。
她指著天空說道,「那時候,派和老虎在海上,海面平靜,他們的船彷彿徜徉在星夜裡。」
謝道年抬起頭,看著這片星夜,根據她的描述,好像那條小船就在天上,一人一虎,周圍寂靜無聲,空曠寂寥。
陸胭摸著肚子,「我很喜歡那條鯨魚,每當它躍起,我都覺得像夢一樣,太美了,我以前還經常做關於鯨魚的夢。」
他吻她額頭,問,「夢見什麼了?」
說到夢,陸胭很開心,眼睛亮亮的,「我夢到我踩著那一海的發光水母,不斷奔向鯨魚,每一步都像踩在銀河上,那條鯨魚在等我,可我一次都沒有追上它。」說到這裡,她有些失落。
「然後呢?」
「然後我就繼續踩著那一海的水母,一直跑一直跑,沒有停下來。」
「不累嗎?」
「不累,因為很美,我很喜歡了。」
因為喜歡,所以竭盡全力,無論是現實中的工作,還是愛著的人,還是那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即使追不上鯨魚,她還是會在海面奔跑,不斷奔跑。
他笑了,「你的夢這麼光怪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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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就愛瞎想,長大了還是瞎想。」
「也好,讓孩子體會一下母親的夢。」說完還加一句,「浪漫的夢。」
陸胭把手放在肚子上,笑得慈愛。
他靜靜看著她,心裡軟得不可思議。
謝道年珍惜地將她摟在懷裡,輕輕說道,「胭胭啊,你的想法還真是天馬行空。」
「所以要和你分享啊。」
「長庚,你呢,你觀影感想又是怎樣的?」
謝道年眨了眨眼睛,回想一下肖申克的救贖。
「置之死地的後生,鋒芒掩藏的大智若愚,沉得住氣的較量。」他沉銀一下,「還有受到屈辱後的隱忍。」
只為等著最佳的時機到來,用盡全力去忍耐。
「還有面對茫茫牢獄生涯的苦中作樂。」
「長庚,我們完全不一樣耶。」
他笑了,「要求同存異。」
陸胭笑著倚進他懷裡,夫妻倆看著天空,星星一眨一眨,陸胭也一眨一眨,烏墨的天,略帶一點熏的風,遠處稀疏的廣告牌,還有路燈銀灰色的柱身,周圍靜悄悄地。
陸胭摸著肚子,眼皮慢慢沉下來····
謝道年低頭看她,輕聲說,「其實,我們也是一樣的。」
你的夢裡有鯨魚,我的夢裡有你,鯨魚是你的浪漫。
而你,也是我的浪漫。
······
這場夢持續了很久,直到陸胭再次夢到那只巨大的鯨魚,還有漫無邊際的發光水母,她赤腳踩在上面,不斷奔跑,這一次,她竟然離鯨魚越來越近了,她很興奮,興奮得全身發抖,而後,肚子一陣劇痛,她終於摸到鯨魚,可腳下踩空,墜入海中,無邊無際的海水湧進來,她掙扎,窒息,手一直舉著,鯨魚離她越來越遠,一束更加強的光射進來,周圍變了模樣,一群拿著器械的醫生護士圍著她,身上的衣服帶著青苔一樣的顏色,鯨魚沒了,大海也沒了,只有一陣又一陣的劇痛,痛得撕心裂肺,嬰兒啼哭之際,她哭著喊長庚,白芒一閃,意識模糊起來。
5月中旬的黃昏,陸胭提前在梧城大學附屬醫院誕下女兒,重6斤。
接到電話的謝道年從錦城趕回來。
陸胭被推出來時,陶樂徹底軟在地上,魏靖涵連忙穩住她,小嬰兒被謝雲鵬抱在懷裡,睜著眼睛,皮膚皺皺的,有點紅。
陳露在和陸胭說話,她意識不太清,滿頭大汗,迷糊中,周圍虛幻起來,她看見晚霞從醫院的窗戶洩進來,地上出現三道槓,淺藍色的窗簾被吹起,再貼住,來來回回,像張吸水的魚嘴。
瞳孔有些擴散,她喘著氣,耳邊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像更漏,滴答滴答,越來越急。
是要天黑了嗎?
護士推著她進病房,陳露對她說什麼她也聽不清了,只看見病房門口出現一雙黑色鞋子,往上一看,是謝道年焦急的臉。
壓抑許久的恐懼湧上來,她啞著聲音大喊,「——長庚。」
所有人一愣。
一雙有力的手抱住她,隨後,耳邊傳來他粗著氣的安慰,「我在,我在。」
陸胭緊緊抓著他的衣服,哭的臉都花了,謝道年不斷吻著她的額頭,「我在,我在,不怕了,不怕了。」
陸胭生孩子時一直憋著不敢大聲喊疼,直到這一刻她見到他才敢哭出來。
謝道年沒有想到她提前生,接到電話時嚇一跳,請了假就過來了,但還是晚了一步。
她放聲大哭,哭的悲痛欲絕,渾身像抽空了一樣。
謝道年手足無措,只能一直抱著她。
大家看著這一幕,沉默著。
陳露適時抱著孩子過來給他們看看,「小胭,長庚,快看看寶寶。」
謝道年把孩子接過來,調了調姿勢,微微蹲下,把孩子的臉露給她看,「胭胭,你看。」
陸胭抽噎幾下,用袖子擦掉眼淚,轉頭看看孩子,小寶寶睜著眼睛,小小一團,嘴巴蠕動,頭髮又密又黑,陸胭看著拼盡全力生下來的女兒,心頭又酸又暖。
陳露上前小聲和她說,「小胭,你先餵奶吧。」
謝道年將孩子放到她懷裡,病房的人都走開了,陸胭掀起衣服,陳露拿熱毛巾給她敷一下,她把奶頭靠近小寶寶,孩子輕車熟路地吃起來。
謝道年在一旁幫她拉著衣服,陸胭見他滿頭大汗,扯了紙巾給他擦起來,不想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放到嘴邊一吻,「胭胭,你真棒。 」
她現在抱著孩子,手上觸感溫溫的,覺得勇氣又回來了,「我說了,我行的。」
他笑了,上前抱住她,小聲說,「寶寶好可愛。」
陸胭輕輕撫摸孩子的臉,「是啊。」
小寶寶抓著媽媽的胸,嘴巴一鼓一鼓吸著,手指很小很小,謝道年伸出食指去勾住,她慢慢抓緊。
真神奇!
她靠近他耳朵,「長庚,我看到那條鯨魚了。」
「什麼時候?」
「生孩子時,準備觸碰到它,寶寶就出來了。」
「這麼神奇?」
陸胭也覺得,她唯一一次能觸碰到,竟然出現在幻覺中,太神奇了。
餵完奶,陶樂帶了飯過來,謝道年一直陪在她身邊,陸胭大口吃東西,她太餓了,生完孩子,彷彿失去全身力氣。
謝雲鵬在一邊逗孩子,一直笑著,陸胭頗為意外,陳露在一旁小聲道,「我當初生長庚時難產,老謝就沒敢再要了,他喜歡孩子,平時雲浮居來了孩子他都會送些小零食。」
陸胭心中暗嘆,真看不出來。
生完孩子後的日子並不輕鬆,陸胭每次下地都要人牽著走,謝道年每晚過來陪著,給她讀詩,陪她下象棋。護士長每天過來給她檢查身體,面對她粗聲粗氣的話語,陸胭乖乖地配合。
陸胭繼續養身體,陶樂教她一些恢復方法,謝道年有空都到醫院來了,蕭妙常從香港過來,她做事很有一套,孕婦吃什麼做什麼都一清二楚。
小寶寶長開了些,眉眼也清晰起來,皮膚白了許多,謝道年每次抱她的時候,她總愛流口水,小小年紀已經會看帥哥了,跟她媽媽一樣。
夫妻倆給她取名叫謝南枝,小名叫小紅棗,對於這個稱呼,兩人心照不宣。
婚姻第二年,他們擁有第一個愛情結晶,密不透風的愛裡開始滲進一只小手,這只小手慢慢長大,變成另外一個更加牢固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