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冠墜落
一個平常的夜晚,招娣和雲崢在看莎士比亞戲劇作《理查二世》,講述一位昏君在失去皇冠之後醒悟過來,竟然變成了一位講話富有哲學的人。
招娣在用英語慷慨激昂讀著波林勃洛克的臺詞,而雲崢則捧著德文版在接理查二世臺詞,兩種不同語言也能被他們對出味道來。最後兩人雙雙倒在牀上,雲崢將頭伸進招娣上衣裡,毛茸茸的頭髮刺得她來回躲避,雲崢嘴裡念念有詞,「我的生命就是招娣,二者互相結為一體,取去招娣,我的生命就不再存在。」
好好一句臺詞被他改成這樣,大煞風景。
雲崢對招娣說過很多情話,以往每個女朋友加起來都沒她多。看著她迷醉的樣子,雲崢就想把天上的星星也摘下給她。
後來,他成了理查二世,失去皇冠後大徹大悟。
是的,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感情吸血鬼,對於招娣的愛有恃無恐。
***
已經過去半個月,雲崢老老實實到啟明上班,認認真真講德語課,報告做得一絲不苟,應酬每天都去,連薄遠都以為他想通了。
右臉上的紅痕也慢慢消退,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薄遠以前是重點高中校長,後來累了就自己出來單幹,人脈很廣,雲崢接受後將啟明越做越大,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有次經過成人舞蹈班,聽見裡面女生在討論他,薄總監又帥又多金,如果能和他睡一覺,真是幸福死了。
另一個女生說,你就想得美吧,我之前見過一位美女來找他,人家那模樣,是你這三寸釘能比的。
而後一陣哄笑。
人人都誇他,年輕有為,深謀遠慮,有人愛他錢,愛他顏,慕他才華,連曠月好也不例外,他們一開始是外表的吸引,化作最後飲食男女的相處,不同的是帶了喜歡而已。
他被某個人純粹喜歡過,熱烈愛過,回頭看看這些,一陣悲涼。
六月了,睡蓮開了。
她還好嗎?
***
今晚,發小薛君遺和幾位高中同學約他到芳華酒吧聚一聚,他處理完工作,匆匆吃了晚飯就開車到芳華,進包廂時裡面一陣喧嘩,大家見了他都起哄著,「薄總監來啦,快坐快坐。」
雲崢難得笑了,薛君遺踢身邊那位忙著猜拳的鄧京邑一腳,「學委,讓個位。」
鄧京邑挪了位子,雲崢坐下後班長古旗山給他倒酒,「體委,幹了這杯酒。」
雲崢接過喝下,他們幾個人當初比較要好,大學考去不同地方,工作時還是回到安城,見了面還是叫回以前當班幹時的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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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廂裡還有三個女人,古旗山摟著老婆,他是他們中最早結婚的,孩子都兩歲了。
鄧京邑女友在唱歌,下面幾個男人在聊天,從工作到生活,平時見面機會少,一聊起來也是沒完沒了。
「我打算結婚了,到時你們記得來啊。」薛君遺笑著,身邊的女朋嬌嗔打他一下。
「一定。」
薛君遺皺著眉問雲崢,「阿崢,怎麼覺得你一晚上都悶悶不樂的?你今年也28了吧?薄叔沒催你。」
雲崢剝著花生,催婚,也是催過的,爺爺奶奶老了,爸媽也想抱孫子,現在生意那麼好,錢不是問題,那為什麼他不結呢?
「我上星期看見曠月好了,她和我聊起你,阿崢,就我說吧,她還那麼死心塌地,破鏡重圓不是沒可能啊。」
薛君遺他們不知道招娣和他有過一段。
他們不知道他和曠月好發生什麼,當初也是出於好聚好散才沒告訴他們真相。
「我和她沒關係了。」水果酒本來是甜的,可他卻喉嚨火辣。
「額,這樣啊,可是我叫她過來了。」薛君遺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不該做的事。
雲崢臉色淡淡,沒有說話。
大家都在聊天,點歌器跳到下一首。
周華健的《讓我歡喜讓我憂》。
第一句,生生唱進雲崢的心。
——愛到盡頭,覆水難收。
曠月好來了,她今天穿了她的專屬色紅色,一件連體褲,上身是吊帶下身是短褲,頭髮燙了大波浪,妝容魅惑,連鞋子都是紅色的,大膽奔放,魅力四射。
薛君遺起身讓位子出來,曠月好坐下後,美目泛起擔憂,「開車還喝酒?」
雲崢不答,專心看著螢幕,還是薛君遺打破尷尬,「水果酒,度數很低,一點點沒事。」
曠月好點頭,拿了一塊西瓜給他,柔聲道,「阿崢,吃點水果。」
——多想說聲我真的愛你。
——多想說聲對不起你。
他沒有接,突然看向她,曠月好心突突地,情不自禁喊道,「阿崢。」
「兩年前,是你打電話叫招娣過來的。」他的語氣是肯定,而不是疑問。
曠月好眉心跳了跳,「怎麼這麼說?」
「是你,她那天本來是外出的,那時候還在外面,她沒那麼快回到560.」
他那天太懵了,後來又被招娣折磨得發瘋,忘了許多細節。
她掛著笑,想挽留回一些臉面,「不是我啊,我怎麼會這麼做呢?」
「你會,兩年前你偷偷配了鑰匙。」
曠月好臉白了,眼淚泛起,「你就這樣看我,我是那種不擇手段的人嗎?」
「你是,你會為了職位而放棄我,也會為了日漸壯大的啟明接近我。」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身邊人都難以置信看過來,曠月好此時覺得像踩在炭上,「雲崢,你可以用惡意揣測我,但不能踐踏我對你的愛。」
雲崢,我是真的愛你的,我當初不應該這樣對你,我知錯了。
——就請你給我多一點點空間,再多一點點溫柔。
——不要讓我如此難受。
雲崢無視她的哭泣,把目光放回螢幕。
你哭著告訴我,情緣已盡。
難再續。
難再續。
雲崢,我們分手吧。
他起身走出包廂,薛君遺在身後叫他都沒停下。
薛君遺腹誹,「像有鬼追一樣。」又看看默默掉淚的曠月好,暗歎一聲,下次,他再也不叫她了。
雲崢走得很快,車子急速奔跑在馬路上。
他就看她一眼,就一眼。
到了五華街,找了位置停靠,急匆匆往那棟粉紫色建築走。
樓下,一輛白色轎車停在出租屋前,楚墨將帶來的特產一一搬下來,招娣在一旁幫他擦汗,「帶這麼多幹什麼?我到時要回去的,吃不完啊。」
這青州甜橘他竟然帶了五箱過來,怕她沒得吃嗎?
楚墨無所謂一笑,他身體清瘦,外表斯文有禮,笑起來如沐春風。
「沒事,可以給同事,住幾樓,幫你搬上去。」
招娣去開門,「五樓。」
不遠處,一雙匆匆而來的腳步,停頓一會兒後,狼狽而逃。
***
楚墨在青州和別人合夥開律師事務所,這次跑到安城來,一是出差,而是趁機會看看招娣。
楚墨奶奶和招娣奶奶當年是一個文工團的,比招娣奶奶大許多,她兩年前到青州是因為那裡教育好,二來也怕雲崢會來榕城找她,也受奶奶託付看看她當年的老姐妹,她和楚墨是那時認識的。楚墨奶奶已經得了老年癡呆,對於這個消息奶奶傷心了好幾天。
楚墨在跑完業務後會到萬卷教育接她,這幾天同事揶揄她,說她人長得好,課又上的好,男朋友還那麼一表人才,對於這個,招娣不做解釋,越解釋越八卦。
招娣以前在安城待了很久,對這裡的餐館還沒忘,帶楚墨不重樣的吃一遍,楚墨每次都笑著說自己要胖了。招娣抱歉的是沒有太多時間陪他一起去安城一些景點看一看。
一天,招娣上完早上的課就解放了,打算下午和晚上帶楚墨走一走,楚墨打來電話說客戶有點棘手,今天不能陪她。無所謂,招娣打算到市圖書館消磨時間,讀些通俗小報。
她在街上低低哼起歌,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她身邊,車窗滑下,宋董事那張明妹中帶著威嚴的臉露出來,笑著說,「招娣,阿姨找你有事。」
***
薄家坐落在雙月灣,這裡一棟棟別墅臨江而建,裝修結合中國古典園林,看起來典雅大方。薄遠和宋文羨早年在房價沒那麼高時全款買下這裡兩棟別墅,爺爺奶奶一棟,薄遠他們一棟,緊鄰而住。
今天是奶奶林修宜生日,家裡來了親戚,都是些堂兄妹,將客廳襯得熱鬧極了。奶奶滿頭白髮,爺爺精神抖擻,兩人從白手起家到現在還依舊恩愛,林修宜有時喝多了汽水都會被爺爺薄贏罵一頓。
薄遠只有一個妹妹,薄煙,今天也回來了,去年才從中央外國語大學調到江東外貿大學。
曠月好知道今天是奶奶生日,特意讓薄煙帶她過來,她當年是薄煙的得意門生,畢業後也一直有聯繫,關係也亦師亦友,對於她和薄雲崢的關係也是清楚的。
她今天打扮得體,一件黑色白邊小禮服將她襯得美顏如玉,低徊顧影,面對一眾阿姨的問話進退有禮。
雲崢和奶奶坐在一起,從頭到尾不看她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雲崢看起來憔悴了,眉眼間多了陰翳。
奶奶和一群妯娌聊著,時不時往外看,「文羨怎麼還不回來,都快開飯了。」
薄遠在一旁回答,「就快了。」說完看雲崢一眼。
幾個小朋友跑進來,邊跑邊喊,「大伯母回來啦,大伯母回來啦,大伯母帶個漂亮姐姐。」
曠月好接茶時抖了一下,灑在裙子上。
***
宋文羨一身職業裝,幹練氣勢,身後跟著一抹倩影。
招娣被宋董事接走後就到了一家形象館,光是看那裝修就知道價格不菲,在造型師拿著旗袍往招娣身上比對時,她看見價錢後就想告辭,宋董事無論她說什麼都不讓她走。
「今天是奶奶生日,她很喜歡你的,以前還經常到啟明給你送湯,你每次唱歌她都高興得不得了,聽見你回了安城還叫我帶你一起去生日宴。」
後來,招娣幾乎是被趕鴨子上架,換衣服,化妝,穿鞋,一氣呵成。
上車後,宋董事仔細端詳她,眼裡一片欣賞,「招娣真是我見過穿旗袍最古典的女孩。」
招娣不好意思笑了,但一想到要和雲崢見面就頭大。
來人一件月華及膝旗袍,上面繡著精緻花紋,一雙白色高跟鞋襯得人搖曳生姿,腰如束素,胸部弧度佑人,五官古典秀氣,重要的是那一身的書卷氣,是如何裝都學不來的。
真應了那句,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雲崢斜斜望一眼,呈地從沙發上起來,滿眼難以置信。
招娣穿不慣高跟鞋,走得慢,宋董事直接停下來拉過她一起走。
這一拉,意味就深了。
幾位嬸嬸你看我我看你,又看看曠月好,姑姑薄煙更是一頭霧水。
招娣看見曠月好,很意外,隨後對她安撫性微微一笑,
「媽,你看我帶誰來了?」
奶奶戴起脖子上掛的眼鏡,隨即伸手拉過招娣,「是招娣嗎?」
招娣面對這麼多人,有點不自在,「是啊,奶奶,我回來了。」
「回來多久?在哪裡做事?奶奶過去看你。」林修宜太多話要說了,臉色激動。
「還有一個月就回去了,以後我會多來看看奶奶。」
奶奶拍著她的手,忙點頭,「好孩子。」
宋文羨插進來,「媽,先吃飯了,廚師都做好了。」
「對,對,吃飯。」奶奶站起來,「我叫廚房燉了花旗參烏雞,大家要多喝點,這鬼天氣太熱了,老太婆都受不了了。」又轉身拉過招娣讓她坐她身邊,「我讓文羨帶你來,你來了,今天都沒芹菜,奶奶知道你不喜歡。」
招娣有點羞愧,當初走得匆忙,這個對她這麼好的老人竟然還惦記著她喜歡什麼。
雲崢坐到招娣身邊,聲音輕快,「奶奶,那我呢?」
奶奶笑道,「我肯定記得乖孫喜歡什麼。」又對一群小朋友說,「你們這班猴兒把盤子都要舔乾淨了。」
引得大家哄笑。
桌子是長桌,人加起來有20多個,菜多得擺不下,招娣從進來到現在都渾身不舒服,她的對面是曠月好,看得出她今天打扮很用心,然而臉色有點白,而她身邊那位應該是姑姑薄煙,此時她也在打量她,同時幾位嬸嬸也在打量她,招娣放心的是,目光是良善的。
期間,一位清秀阿姨問招娣,「許老師,你教什麼?」
招娣放下筷子,「道德經,中國歷史,還有一些經典國學。」
清秀阿姨好奇道,「哪個大學畢業啊?」
「西涼大學中文學院。」
桌上其他人都不約而同露出讚賞,另一位阿姨顯然很開心,問,「哪個教授教你?」她也是西涼大學畢業的,不過是國際學院。
「胡清教授。」
薄家很多大學生,所以對學術上的東西比較關注,胡清的名字當然清楚,他在研究古代文學方面很有造詣。
一位叔叔點頭,「你能讀進道德經,還能解釋它,很不錯。」
招娣被誇得很不好意思,那是她在大學時比較感興趣的書籍,恰好胡清教授也研究它,招娣也就跟著教授學了很久,造詣說不上,理解和闡述還是可以的,畢竟道德經需要一生去讀。
她挪動雙腳,抓著碗的手有一瞬間僵硬,因為桌子下雲崢在用腿蹭她,一開始只是試探,後來大膽起來,夾菜時手背還不經意碰碰她。
她看看奶奶給她夾菜時的笑臉,決定忍了。
期間曠月好好幾次抬頭看她,欲言又止,還是低下頭吃飯。
這頓飯吃完後,蛋糕擺上來,儀式完後,奶奶戴著一頂生日帽,堅持要自己切蛋糕給大家,切了塊給曠月好,她笑著接過來,拿出一份禮物給奶奶,嘴裡說著祝福語,就在奶奶切給招娣時,雲崢開口,「奶奶,招娣芒果過敏。」
眾人一愣,奶奶一拍腦袋,「老太婆下次會記住,招娣,我們吃另一邊。」
這蛋糕吃得招娣心驚膽戰。因為大家看她的目光又多了一層意思。
她來得匆忙,沒帶禮物,問奶奶能不能唱首歌給她。
奶奶眼裡光輝閃爍,直叫好。
招娣問,想聽哪首?
奶奶思索過後,「滾滾紅塵好嗎?我和老頭子都愛聽。」她又對其他人說,「招娣唱歌可好聽了。」
招娣點頭,站定位置,體態優美,眾人看向她。
穩了穩心神,她開始清唱起來。
三毛寫了滾滾紅塵,一場風花雪月的故事,唱的時候一幕幕情節閃過,奶奶神情恍惚,拉著爺爺的手緊了又緊,不知是回憶起了什麼。
她憋著一口氣唱到尾,曲終,大家鼓掌,曠月好神情懨懨,了然一笑,覺得自己當初是在太不知天高地厚。
招娣找個藉口去廁所。
她這個一緊張就想上廁所的毛病這麼多年還是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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