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愛他, 所以自卑, 愛他, 希望他能擁有更好的,他真的很好很好,她配不上他, 她太過自卑,她所能做的就是逃離他, 逃得遠遠的。
可是不管她怎麽逃還是逃不掉, 還是在他的包圍圈中。
她曾經給自己畫地爲牢, 她以爲自己會永遠禁錮在這個牢裡面,她在屬自己的黑暗中禹禹獨行, 也不想任何人進來打擾。可是有一天她發現易澤延闖了進來,他進來了,還帶來了一束光,將眼前深沉的黑暗照亮。
他牽著她的手, 一直走一直走,終於將她帶出了黑暗的地牢。
她曾經想要做一個壞人,在她的善良被一次次踐踏的時候,在一次次被好心沒好報傷到的時候她覺得做一個壞人會讓自己的人生輕鬆一點。
所以她丟弃了自己的善良, 變得殘忍。
然而她終究成不了一個絕對的壞人, 她做不到對易澤延絕對的殘忍,因爲他的存在, 她的心底還保留著一絲善意。
這一絲善意最終被他喚醒,她終於認清了自己。
林青青, 有了易澤延在,你這輩子都做不了壞人。
這一次旅行她用了很久,天氣嚴寒,可是心裡却通透明亮,她想通了,所有的一切她都想通了,以後她不會再一個人去旅行了。
她回去的那一天天氣很好,易澤延和孩子都沒有在家,她爬到閣樓上,坐在閣樓的樓頂,這裡視野開闊,可以將別墅的院子盡收眼底。
大概在一年前,他們搬了家,搬到了這個別墅區,院子裡種著她喜歡的葡萄和草莓。
她看到車子從門口開進來,然後易澤延和小淵一起下了車。
小淵已經上幼兒園了,這些年來她雖躲避著他,可是却也默默的看著他長大,他很乖,總是會坐在距離她遠遠的地方給她講故事。
她看著他天真無邪的笑臉,還來得及的吧,現在開始愛他,還來得及的。
小淵走過來,很快發現了坐在樓頂上的她,旁邊的易澤延也看到了她,却見易澤延臉上的笑容突然僵了一下,然後他快步跑進門,沒一會兒就出現在樓頂上。坐在閣樓房頂上的林青青和他距離半層樓,易澤延慢慢走過來,小心翼翼衝她道:「你爬到哪裡做什麽?快點下來。」
林青青不知道他爲什麽是這種表情,難道他以爲她爬到這裡要自殺?
易澤延向她伸出手來,「快下來,有什麽話下來再說。」
林青青望著眼前這男人有點無語,不過她也怕他擔心,便沒解釋那麽多,起身向這邊走來,只是此刻她一門心思都在眼前這個男人身上,這麽多日的旅行,她早已想明白了,她終於走出自己的自卑,終於不再逼自己成爲一個壞人,她想要好好和他在一起。
她想要爲他變成一個優秀的人,即使很難,即使會很漫長,可是她想要試一試。
她很想念他,真的很想念他,也不知道他頭上的傷好了沒有,看到他的時候,她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專注在他的臉上。
這麽一來分了心,她沒有注意到脚下,閣樓樓頂修成了一小平房的樣子,所以站在上面幷不是很危險,只是她沒留神脚下,要跳下來的時候脚下滑了一下,她沒穩住身體便直接往下面摔去。
易澤延眼疾手快,急忙伸手接住她,可是動作偏了一點,她從他手中脫出去,摔在地上滾了幾轉,停下的時候腦袋磕到了樓頂上的一個花盆,大概是磕出了一個口子,頓時就有鮮血從頭頂流下來。
易澤延急忙跑過來,看到她頭上在流血他也是被嚇到了,他伸手扶她,可是却突然晃了下神,一下子跪坐在地上重重咳嗽了幾下,吐出一口鮮血。
撞到了頭,林青青腦袋有點暈,看到他吐出血,她很擔心,她想問問他怎麽了,可是眼前却逐漸模糊下來,她聽到他叫了她幾聲,再後來她就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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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後面的院子裡種著臘梅,臘梅花開,淡淡香氣襲來,林青青站在臘梅樹底下,手指輕輕觸碰著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易澤延這些日子一直守在病牀邊,這天一大早他出去打了個電話,回來之後却見病牀上沒了人影,她怎麽沒有在牀上?沒有他的允許,沒有人敢挪動她的,莫非她醒了?
易澤延內心激動起來,可是却也隱隱有種擔憂,易澤延去問過值班護士,護士告訴她,她看到易太太往醫院後院去了,易澤延便急忙去了後院。
走過一條曲折回廊,他果然看到她站在院子裡,易澤延終於鬆了一口氣。
「天氣這麽冷,怎麽才穿那點衣服就出來了?」
林青青聽到聲音轉頭看去,男人向她慢慢走來,他微蹙的眉心上帶著擔憂。林青青看著他,過往的一幕幕在腦海中回放,一種酸澀感漫上鼻端。
這個男人是她最愛的,也是她虧欠最多的。
在她失憶的前一刻,她想過要接受他的好意和他在一起,可是她內心却是忐忑的,經歷過那麽多她對他的傷害,他真的還能接受她嗎?他們真的還能好好在一起嗎?
可是經過這麽多日的相處她明白了,原來他們真的可以恩愛,他真的可以不管過去的一切和她在一起,只要她願意往他前面跨一步,他就可以跨那九十九步。
易澤延……她真的覺得他很傻。
他走上前,將外套脫下來搭在她身上,問道:「好點了沒有?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林青青搖搖頭,「沒有,都很好。」
「先進去吧,我再讓醫生給你檢查一下。」
「好。」
林青青隨著他進去,醫生又給她做了一下檢查,除了頭上的皮外傷還沒有好,其他沒什麽大問題。
既然沒什麽大問題林青青也不想再待在醫院了,就讓易澤延給她辦了出院。
兩人從醫院大樓出來的時候林青青看到有個人被攔在了大門口,那人一看到兩人,猛然將攔住她的兩人推開,踉踉蹌蹌跑進來。
她跑近了林青青才看清她的樣子。
是陸雯倩,不過陸雯倩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了?
陸雯倩每次出現在人前都是容光煥發的,全身上下都透著一種精緻與優越,讓人一看就知道這人一定是一個出生優渥的頂級名媛。
可是現在,却見她披頭散髮,素面朝天,身上的衣服也是皺皺巴巴的,看上去好像好多天沒有換過了。
她跑過來,噗通一聲在易澤延跟前跪下,她哭得一雙眼睛通紅,眼中滿是絕望。
「你把我哥哥弄到哪裡去了,你把他還給我好不好?我乖乖聽你的話,我以後再也不胡作非爲了,你將哥哥還給我,還給我!」
說實話,如果不仔細看,她真的沒認出眼前這個人是陸雯倩,這個被寵壞的嬌蠻大小姐,就連易澤延的媽媽她都不放在眼中,永遠都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可是此刻,她却跪在易澤延跟前,完全沒有了她往日裡驕橫跋扈的模樣,她如此低聲下氣,每一個字都帶著懇求。
易澤延看著她,目光却沒有半分憐惜,「我早已警告過你的,可是你偏偏不聽,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應該知道我的,我决定了的事情不會再做更改。」
陸雯倩眼泪不斷流下來,她聲音都哭啞了,「我哥哥死了嗎?你告訴我,我哥哥是不是死了?易澤延,我只有哥哥了,你把哥哥還給我好不好?我只有他了。」
易澤延不爲多動,陸雯倩便膝行到林青青跟前,她不斷在地上磕頭,「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連磕了三個頭,陸雯倩便又抱住林青青的腿道:「澤延他最聽你的話,你幫我求求他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再也不做傷害你的事情了,你幫我求求他好嗎?」
陸雯倩變成這樣,林青青真的很詫异,她的變化真的太大了,在這之前,她還是那個爲達目的不擇手段,串通她哥哥對付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一轉眼却變得如此狼狽,竟然完全不顧尊嚴,磕頭求她。
在她昏迷的這幾天中究竟發生了什麽。
易澤延示意那幾個保鏢將她拉開,保鏢上前拉開陸雯倩,易澤延又道:「你哥哥不會再回來了,每個人都要爲她的錯誤付出代價,你犯了錯,這是你該受到的懲罰。」
「不要!不要!易澤延不要!把哥哥還給我,把哥哥還給我,我保證再也不出現在這裡了,我會和他走得遠遠的,你把他還給我!還給我!」
她說得聲嘶力竭,哭得仿若快喘不過氣來了。
「我曾經跟你說過的,讓你安分一點,是你自己不聽勸告,我給過你機會的,不是嗎?」
易澤延說完,摟著林青青離開了,兩人漸漸走遠,可是身後的陸雯倩却還是哭著,哀求著,一聲比一聲凄厲。
上了飛機,林青青問他:「陸修遠去哪裡了?」
「不知道。」
「……」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以後都不會再回到這裡了。」
林青青便沒有再多問。
他們坐的是易澤延的私人飛機,豪華又寬敞的機艙中就他們兩人,很安靜,林青青握著他的手靠在他身上,她什麽都不想去管了,只要有他在她身邊就好。
兩人先去姐姐那裡接了小淵,到達和平飯店的時候是下午,還沒有到飯點,店裡面沒什麽人,姐姐坐在一旁修十字綉,小淵坐在椅子上,抱著一杯奶茶喝。
椅子很大,越發顯得小傢伙小小的一團,他坐的位置正對著門口,一眼就看到進來的兩人,看到爸爸媽媽小傢伙是開心的,一雙眼睛亮堂堂的,撒著小短腿跑過來。
林青青走上去將他抱起來,小傢伙小小的手臂摟著他的脖子,甜甜叫著,「媽媽。」
忘記一切的時候,林青青可以心無旁騖好好疼愛他,可是有了記憶,想起了懷著他之時就和他建立起來的感情,想著生産之時的疼痛,想著他很小很小的時候大口大口喝奶的樣子,想著這幾年她對他的冷待。
此刻心裡很沉重,很沉重,一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她就想哭。
林青青忍著眼泪沒有哭出來,抱了他一會兒就將他放下,林珍珍也走上前問道:「怎麽這次去了這麽久?」她看到她頭上包了一塊紗布,又問道:「受傷了?」
小淵也看到媽媽頭上的傷,一雙大眼睛一臉擔憂望著她,林青青揉了揉他的小臉說道:「磕破了一點皮。」
林珍珍鬆了一口氣。
林青青衝易澤延道:「你和小淵在樓下等我一會兒,我跟姐姐說說話。」
「好。」易澤延幷沒有多問。
林青青和林珍珍上了樓,林珍珍却還是放心不下,問道:「你頭上的傷究竟怎麽回事?」
「真的沒什麽的,就是皮外傷。」
「怎麽弄的啊?」
「不小心磕到的。」
「……」林珍珍便沒有再問,「你想跟我說什麽?」
林青青低垂著頭沉思了一會兒才道:「其實我一直都有一個疑問,我當初醒來的時候爲什麽會在這裡。我和澤延不是夫妻嗎?我受傷醒來就算不在醫院也該在和澤延的家裡,爲什麽會是這裡?」
「你怎麽想到問這個?」
「我就是好奇。」
林珍珍避開她的目光說道:「你想我了,所以回來玩幾天,不小心摔倒磕到頭了,醒來當然是在這裡了。」
林青青知道姐姐在騙她,在她失憶之後,她和易澤延一起隱瞞了很多很重要的事情,就比如他們從來沒有告訴過她她聲帶受傷是因爲她去大火中救人,也沒有告訴過她她和易澤延發生關係是因爲被人下藥。
她猜想他們不告訴她,大概是怕這些事情觸動了她的回憶,因爲這兩件事情是導致她xin格扭曲的原因。她們都不想她想起過去,因爲過去經歷的一切對她來說太沉重太痛苦。
「你不用再騙我了,我都想起來了。」
林青青說得輕描淡寫,可是聽到她的話林珍珍明顯驚到了,她猛然轉頭向她看去,待了一會兒才說道:「你說你想起來了?」
「嗯,我想起來了。」
林珍珍握住她的肩膀,面上帶著擔憂,「你……沒事吧?」
林青青衝她笑了笑,「我沒事,我只是有些事情想知道,所以問問你。」
「澤延知道你想起來的事情嗎?」
「他不知道。」
「……」
林珍珍沒有說話,她皺著眉頭在原地踱了一會兒步,又問她:「你不打算告訴他嗎?」
「暫時不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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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珍珍重重嘆了一口氣,在椅子上坐下,「當時你頭受了傷,醫生檢查了你沒什麽大礙却還是一直昏迷不醒,澤延當時以爲你要自殺,他害怕你醒來再想不開,所以他那時候决定要和你離婚,後來想著你沒什麽事,就讓我直接帶你回來,等你醒了再將離婚協議書拿來給你簽,他以爲你醒來看到自己沒有在那個家裡會開心一點。」
林青青點點頭,和她猜到的差不多。
「我記得當時我摔傷之後他好像吐血了,他沒什麽大礙吧?」
「醫生說是氣急攻心導致吐血。」
氣急攻心?林青青苦笑,看樣子平日裡她確實將他氣得不輕。
「當時醫生怎麽說?問題大不大?」
林珍珍道:「當時他一心都在你身上,不過我還是勸他做了檢查,各項都檢查過了,問題倒是不大,醫生給開了藥,之後也沒出現過什麽問題。」
聽到這話,林青青鬆了一口氣。
林青青從樓上下來之後便和父子三人一起坐車回去了,一路上易澤延也沒問她和姐姐說了什麽,而林青青也表現得很平靜,跟平日裡沒什麽不同。
到家之後易北淵拿了一本故事書出來衝林青青道:「媽媽都離開好多天了,上次我講到的故事還沒有講完,我給媽媽講好不好?」
林青青點點頭,「好啊。」
林青青便坐在地毯上,易北淵小朋友拿出他的故事書,盤腿坐在她跟前,翻開書頁,用手指頭指著書上的字一個一個讀。
小淵啓蒙的很早,一些平常的字他都會認了。
「有,一,天,一,隻,小,狐,狸……」
一個字一個字,不是很流暢的讀出來。
以前他也喜歡這樣,遠遠的坐在一旁要麽給她講故事,要麽玩他的積木,知道媽媽不喜歡他靠近,他就乖乖的不靠近,可是還是想要和媽媽待在一起,就一個人乖乖的坐在很遠的地方。
那時候她躺在牀上背對著他,聽著他一個字一個字艱難的念出他要給她講的故事。
「是不是小淵做得不够好,媽媽爲什麽不喜歡小淵?」
他曾經這樣問過她。那一天她的生日,她親手做了一個小禮物送給她,她心裡五味陳雜,却告訴他,以後不要再做這些送給她了,然後他就這樣問了一句。
內心充滿了愧疚,心臟好像被一隻手重重的揪著,疼得她難受。
太多的感情一下子涌上來,她一下子沒忍住,伸手將他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己腿上,小淵不明所以,告訴她,「媽媽,我還沒有讀完。」
「沒有關係,以後再讀。」
他聽出她的聲音變了調,問她:「媽媽怎麽了?」
她抱著他,吻著他的臉,眼泪不斷滾落下來。
「你知道嗎小淵,媽媽剛生下你的時候,心裡真的好歡喜啊,我竟然生了一個這麽可愛的孩子。那時候你好小好嫩,媽媽突然間特別想變成一個勇士,一個可以保護小淵的勇士。媽媽想要一直將你保護在懷裡。媽媽真的好愛你,真的好愛。可是後來,媽媽經歷過一些事情,媽媽受到了刺激,媽媽變得好自卑,自卑到覺得媽媽沒有資格成爲小淵的媽媽。因爲太過自卑了,媽媽就想躲得遠遠的,媽媽以爲遲早都要離開,與其讓小淵以後不捨,倒不如讓小淵不喜歡他這個媽媽,媽媽那時候真的好蠢好傻。」
林青青捧著兒子的臉,「爲什麽要用這種方式這樣傷害自己的孩子呢?媽媽真的太蠢了。」
小傢伙懵懵的看著她,不確定的叫著,「媽媽?」
易澤延正坐在沙發上喝咖啡,聽到她的話,他手一抖,咖啡杯啪嗒一聲摔在地上,白色的地毯瞬間染上了一灘褐色,可是他却渾然不覺,整個人就像是被天雷劈到一般,他目光直勾勾的看向林青青,下意識站起身來。
林青青的話還在繼續,她捧著小兒子的臉,在他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口,「對不起,是媽媽做錯了,是媽媽太傻了,對不起小淵,對不起,原諒媽媽好不好?原諒媽媽好不好?真的對不起,媽媽從來沒有不愛你,是媽媽的方式錯了,媽媽不該一直想著遠離小淵,媽媽應該一直待在小淵身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大概是林青青汹涌的眼泪將他嚇到了,小淵手忙脚亂幫她擦著眼泪,却忍不住跟著哭起來,「媽媽不要哭,媽媽不要哭,小淵不怪媽媽。」
她想起來那一次也是這樣,他踩著不是很穩的步子向她走過來,用著口齒不清的稚嫩聲音對她說:「麻麻不哭,小淵愛麻麻。」
一遍遍的告訴她小淵愛麻麻,一遍遍安慰她不要哭想到這些眼泪越發控制不住。
她將腦袋埋在兒子肩膀上,强忍著,生怕下一刻就要失聲痛哭。
易澤延不知何時走到母子兩人面前,他面色凝重,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那個女人。
爲什麽她突然說這些?
林青青察覺到易澤延的靠近,她慢慢抬頭向他看去,他目不轉睛望著她,深邃的眼眸中神情複雜。
其實她幷不想讓易澤延知道她想起來了,他們如今的相處方式就很好,如果讓他知道了,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
可是剛剛看到小淵,想起過往種種,她便忍不住了。
他大概也已經猜到了……
她胡亂抹了抹臉上的眼泪,衝她强擠出一個笑容,很苦澀的笑,「易澤延,我都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