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璠步伐踉蹌,人有些暈。
沒了劍骨,她自陰間道離開之後,經脈滲入靈氣裡,還是會隱隱作痛。
還好,或許是她已經得了天道一絲垂憐,至少不會覺得難以忍受。
或許很多東西都已經結束,但是對她自己來說,一切才剛剛開始。
楚璠一路走到城鎮,黑袍裝束太過陰鬱顯眼,她特意換了一身嫩綠衣裳,給自己別了個松垮的發髻,融入在人群裡。
陽光和煦,風也溫柔。
楚璠逛著街市,買了一大把零嘴,嘴上吃著,手裡拿著。
她緩了一陣。
先是在攤子旁嗦了碗餛飩,又啃了根糖葫蘆,老奶奶很實在,澆的是楓葉糖。她把剩下的打包好,看著地圖,準備抄近路回昆侖。
來時靠著白澤的虛空之能,倒是很輕松,自己走的話,就沒那麽容易了。
還好,最多也就一兩天,應該來得及去哄道長。
楚璠把黑袍上的金線扣下來,用這錢買了匹馬,剛坐上去沒走多久,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了一陣打罵聲。
巷角偏僻處,人跡罕至,男人眼神渾濁,滿身酒氣,拿著棍子毆打,髒話一股腦往外噴。
一個瘦弱幼女,估摸還不過八歲,手肘的骨頭都是凸出來的,捧著一把被揉碎了的花枝,連聲哀求,“我沒有錢、沒有錢的……別打了嗚嗚。”
楚璠聽了會兒,才知道那個拿棍子揍人的是她父親。
別的倒也就罷了,這她可不能不管。
那人又要落下一棍,楚璠找不到趁手之器,直接將懷裡的糖葫蘆扔過去,這一下結結實實,把他後腦都戳了幾個小窟。
男人怒吼一聲,轉頭看見是個瘦弱姑娘,更加凶悍,“臭娘們,多管閑事!”
“給爺下來!”他拿了個菜刀就要往馬腿上砍。
楚璠用力拉住韁繩,側身轉了一下,她可沒錢再買一匹馬,躲過這一擊,她立刻跳下馬背。
落地時頗有些狼狽,她就地翻滾,在地上摸了根竹棍,和菜刀拚了沒幾下,竹棍不堪一擊,碎成一節一節。
小女孩在旁邊瑟瑟發抖,嚇得話都說不出來。
怕是要見血,楚璠神情微凝,她有意泄了力道,慢下幾分,那刀刃便直逼她肩膀砍去。
楚璠猛然一跳,接了這一招,在那男人震驚的眼光中,直衝上去,先將棍尖捅入了他的胸腹處。
熱血濺了她一身。
肩膀上的痛楚卻遲遲沒有傳來。
天地之間,彷彿停滯了一瞬。
萬物似乎凝結,竹棍上覆著一層霜晶,好像是幻境,又彷彿不是。
下雪了。
遠方的雲層裡,出現了一點淡藍色。
楚璠驀然松了一口氣,她抹掉臉上的血,又覺得有些緊張,小聲開口,“道長。”
子微禦劍而來,周身籠著淡淡薄光,銀發如霜雪,眉心紅痕微亮,只淡淡嗯了一聲,並未多話。
楚璠撓撓頭,下意識往胸口掏,沒翻到東西,才突然想起來糖葫蘆都被扔掉了。
這可怎麽辦!
子微見不得她這副可憐樣子,給她施了清潔術,清風拂面,楚璠打了個噴嚏,這才敢去牽他的袍角。
子微依然冷著臉,“明明有我的玲瓏玉,為何不用?為何不喚我?”
楚璠繼續撓頭,“我是真忘了……”
她忽然想到什麽,用腳踢了踢地上男人,“這人還沒死,我不知道該不該殺……”
“他要是還找那女孩麻煩怎麽辦?”楚璠嘶了一聲,“到底該不該殺啊……”
子微算了一卦,音色淡淡,“逃兵,杖一百,可繼續充軍。”
楚璠沒心思送官府,直接把他綁在柱子上,臉上貼張白紙,黑墨顯眼,寫著逃兵二字。
子微就站在原地看她忙活。
這還不算。
楚璠把草垛裡嚇暈的小女孩兒抱起來,又伸了一只手去揪子微的袖子,“道長……給點銀子吧。”
子微繼續冷著臉,給她掏了銀兩。
楚璠說,“道長啊,你這樣子太顯眼了,您先別動,就兩柱香吧!我馬上就回來找你。”
子微盯了她一眼。
楚璠毫無所覺,抱著小女孩兒轉身離去。
真的跑了,拿完銀子就跑掉了。
子微攏起袖子,垂眸微歎,他背靠光亮處,影子斜而細長,劍柄的白穗隨著輕風微晃,撞出一陣一陣清鳴。
其實也沒過多久。
綠色衫子的小姑娘,喘氣飛奔而來,裙袂蕩著,手臂揚得高高的,一下子就蹦進了他懷裡。
“我把她托付給西街的老奶奶了。”
楚璠用胳膊圈住他的脖子,湊近,一雙眸子滴溜溜地轉,“您是不是一直跟著我啊……”
她扭扭捏捏,“不是不讓你跟……是怕你們打起來。”
子微圈住她的腰,抱緊了些,“嗯。”
他將頭靠在楚璠的肩窩上,摩挲許久,嗅到點清香,輕聲道,“可你說你不要鴛花……不上靈山……”
楚璠突然低頭,“我剛剛吃了糖葫蘆。”
“什麽?”子微稍愣一下。
楚璠繞著他的脖頸,指尖滑過喉結,然後碰在唇心處,吻了上去。
子微知道她在說什麽了。
楓糖的後甜,在她齒尖流轉,他傾身吻得深了些,舌尖探進去,勾住她的舌頭輕吮,又吸到了山楂的果酸。
甜酸交織,從喉間沁入心肺。
直到楚璠呼不上氣,用拳頭錘了錘他的肩膀,子微才放開,唇齒勾纏間,拉了一道長絲。
楚璠用手帕給兩人擦乾淨。
然後她變術法一般,順勢從衣袖裡掏出了一束花。
一簇簇白花,不是什麽名貴花種,也毫無靈氣,甚至快要破碎,滲著淡綠汁液,花朵萎靡,枝葉蜷縮。是那個小女孩兒手裡抓著的。
但是依然很香。
“今天是小野花!”
“不要鴛花,不上靈山。”楚璠親了親他眉心的紅痕。
“但是我要你呀。我要你啊子微道長。”
*
楚璠的要子微,就只是字面意思的要子微。
她在昆侖山下租了間小屋,山底遠沒有高峰寒冷,白天排得滿滿當當,練習術法、侍弄花草、通讀典籍,只有晚上才會和子微親近膩歪。
楚瑜也已經被送往蓬萊島,在靜心池裡呆個五年便可以出來。白澤是祥瑞聖獸,他的彼端也應該是大道。
恩怨歇散,眾人共同追逐的終點,也不過長生久視,全性葆真而已。
畢方這些天來了一趟,偷偷把攢起來的羽毛給了她,還小聲說不要讓先生知道。
楚璠哪懂得這些彎彎繞繞,當天就編了好些個紅穗子掛在房間裡,子微看到之後,倒是也沒說什麽。
只是晚上不停歇,她三天下不來牀罷了。楚璠當晚就把那些羽毛全都扔掉。
一年歲月過去,她重新回到築基之境,才搬回昆侖靈山。
山上也有了春意。
雪山竹樓不再單調,懸藤蘿,纏薜荔,綠意盎然,獨立於風雪中,每天都會開不同的花,也是一抹奇觀。
有人坐在木椅之上,持一把小剪,正在修剪鴛花的斜枝,他一襲藍袍,狐耳長尾,銀發長了許多,拖曳及地,和落下的花枝混在一起。
眉眼空謐,沒有一絲神情。
直到一位少女踏門而來,她說今日後山刮了暴雪,水雲曇這幾日快開了,卻全淹在雪中,實在可惜。
木椅上的男人,漸露出一個淺笑。
他把少女攏在懷裡,語氣寵溺極了,“你不是非要養些嬌貴的嗎。”
楚璠把腦袋縮進他的胸膛裡,小聲道,“仙品靈草耗靈太多了,以後我不可以再養了。”
“累了嗎?”子微把她的頭往下壓了壓,抱緊了點,“那便不養了。”
楚璠揉著他的狐狸耳根,又揉了揉尾巴尖,囁囁嚅嚅的,“也不是累……”
扭扭捏捏,也不肯說出原因。
“璠娘……別鬧。”子微吻住她的唇,聲音含混,“怎麽了?受委屈了嗎。”
“哎呀……”楚璠臉紅到滴血,強撐著薄面皮,把他的手放在柔軟的小腹上,“你聽聽,是、是不是有呼吸聲。”
子微甚至有些失神。
小狐狸這件事,他從一開始的滿心期待,到後來從容放之,早不知道在心尖上過了個多少遍。
此時突然一聽,還是會有失控般的喜意。
“你現在倒是終於肯給了……”他指尖微顫,將耳朵貼在她的小腹處。
楚璠哎了一聲,滿面通紅,“怎麽說……也應該把它生在昆侖裡的。”
她還是個小姑娘呢,不太懂這些,偏偏子微也是頭一遭。
彷彿控制不住自己,本源力量在呼喚他。
楚璠也覺得不太對勁。
子微最近總是喜歡化為獸形,把她壓在身下,用柔軟的肚腹緊緊護著,恨不得一絲風都不能吹。
天狐之態,絨毛便更加蓬松厚重,舌上倒刺尖硬,楚璠每次都覺得自己是一個被纏著的繭,後頸被他舔了又舔,又熱又癢,全身發麻。
那幾月幾乎是癱在牀上度過的。
子微說這是標記。
八條雪色長尾,以最好的形態緊緊交纏環繞著她,從腳腕到腰身,裹得密不透風,絨毛柔軟纖長,幾乎要把她融在裡面。
楚璠會發出一些嗚咽聲,令人面紅耳赤。
這種近乎瘋狂的執態,終於在孩子出生之後有了緩解。
過程還好,只是產後有些虛弱。
楚璠清醒之後,看到子微候在她牀邊,滿含愧疚,“抱歉……我不知道孕期的獸類行為竟會不受控制,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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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狐狸呢?”她問。
子微一怔,把懷裡的小幼崽拿給她看。
天山狐生來便乾乾淨淨,白銀色一小團臥著,巴掌大小,九條尾巴又短又茸,時不時勾動一下,胖乎乎尤為可愛。
它還閉著眼睛,呼出一聲聲奶音,小尖耳聳拉著,沒到豎起來的時候,
楚璠把小狐狸抱在懷裡,親親它的小腦門,摸摸它絨絨的尾巴,還有粉嫩小肉墊,心肝都要酥軟了。
子微便看著小姑娘翻身到牀的另一邊,只給他留下背影,頭次知道失寵是什麽滋味。
他寬了衣,給屋內重新熏好香,狐尾慢慢攀過去,極滑順地搭在楚璠肩頭,尾尖勾了勾她的面頰。
子微躺下,把楚璠和寶寶都攬在懷裡,“睡吧。”
遠方朔風吹去,昆侖雪重。
而他懷中,是人間煙火,遠闊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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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初初要吃糖。”
“沒有。”
“阿娘要吃呢?”
“阿娘可以吃,你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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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計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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