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大風吹過,吹動旗幟,將三人的頭髮揚起。而楚瑜紋絲不動,漆發半垂,遮住了一半蒼白面孔。
於是她又問了一遍:“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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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璠清晰感受到一股寒氣吹開她的額發。
她從艙內走了出來,頓住步子,下意識的去看向兄長。
他握劍的手已經勒出了紅痕,指根泛白,越收越緊,如一張拉滿的弓,繃到了極致,一觸即發。
她輕仰著頭,緩聲開口,“那年阿兄去秘境,傷重而歸,曾跟我說過,這世間有種療愈術法,需二人生死與共,兩心相融,因為結契之難,所以效果極佳。”
摸了摸身上已經結痂的傷口,肩背和胳膊上最多,觸感有些粗糙,微疼。楚璠側頭,壓下了莫名的心悸,問:“你們剛剛在說的,是這個契嗎?”
她突然轉身,默默往左移了一下,垂頭看見子微飄袂的衣角,手有些泛癢,很想這麽拉上去。
竟有些習慣這麽做了。
但子微看到她的視線,卻退了一步,沉著面容,將手藏在袖中,眉目多了一絲疏淡。
他聲音清寂,垂下視線,眼底空淨渺然,不見一絲情緒,“你真的想知道嗎。你要聽我講,還是聽他說。”
楚璠心下猛然一跳。
她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一只手強硬地拉了回去。
“是……”楚瑜直接攥住了她的,看著她的眼睛,“是這樣的。”
楚璠想去看道長的臉,又被他攔住,白衣身軀遮住最後一線光,他聲音沉沉:“生死相依,兩心相融。”
“管他什麽契約,可這說的不就是我們嗎。”
楚璠猶豫了,她低聲念了一遍,“的確是我們……生死相依。”
兩心相融……兩心相融。
楚璠把這四個字在腦海裡翻來覆去的思索,像是靈光一現,她不敢相信自己明白了什麽,又怔在原地很久。
子微又問了一句:“你需要我告訴你嗎。”
她有些不敢看道長的臉……
子微冷冷說道:“楚璠,你究竟是不明白,還是不想知道。”
他不敢相信,都到了這個程度,她依然自欺欺人,對楚瑜的心思視而不見。這是什麽意思?她之前對他的的依賴是假,溫柔是假,連諾言也是假的嗎?
“你究竟在想些什麽……”
楚璠依舊垂頭不語,面目呆滯,神光黯淡。
子微深吸了口氣,幾乎要被她這副模樣擊潰掉,他鮮少情緒外露,如今也隱隱能看出怒意。
還有傷心。
楚瑜又站在了她前面,擋住了楚璠的身子,與子微平視,劍拔弩張的氣氛在周遭蔓延開來。
這倒顯得,只有他一人孤單寂寥罷了。
忽然聽到了一聲輕嗤,很清冷,又帶著寒意的笑。
遠方吹來一道巨風,飛舫兩邊的鎖鏈劇烈顫動,傳來一陣一陣的密集蕩響。
移轉乾坤,一念千裡,這種術法動靜極大,落地時塵土飛揚,氣勢浩盛,會讓人有些眩暈恍惚。
不過眨眼的功夫,龍脈島嶼瞬間便到了。
這船上只有三人,是誰的動作,顯而易見。
楚璠指尖微緊,從楚瑜胳膊之間的縫隙中,看到子微迎面走來。
沉默在這一刻變得很漫長。
二人擦肩而過,銀發冰涼地拂過面頰,有種微微凝滯的鈍感。
那些銀發絲絲縷縷的,浮著微弱的松雪香,此刻在她臉上,卻像是某種尖利的銳氣,把她從裡到外都割了一道。
鮮血淋漓。
龍脈海島已經等待了很多修士,一見他們回程,問候聲不絕,卻慢慢的,聲音都淡了下去。
因為子微恍若未聞,大步跨過他們,面上毫無波動,含危不露,讓人心生敬畏。
只余剩下的人面面相覷。
楚瑜原本想帶璠璠回蜀山,可她顯得異常執拗,怎麽勸也勸不動,只說還要再多呆幾天,並且緊閉房門,誰都不見。
她身上傷重,楚瑜只能暫時答應。
到了夜晚,清理戰場狼藉的修士們都回來了。
靜姝剛回族就聽到旁人上報消息,說‘妖主發怒’,嚇了一跳,連忙趕到客房,剛進院,就被結界的龐大劍意刺傷了手臂。
這又是多了哪個邪星?
卻看見楚瑜冷冷立在門口,微闔著眼,“誰?”
靜姝皺眉,畢竟夾雜著新仇舊怨,她語氣非常不善,“這是龍族的地盤,不歡迎你。”
“你們的地盤,不是差點都被旁人佔領完了嗎。”楚瑜嗤笑了一聲,“妖族以強者為尊,你便是這麽跟我講話的嗎?手下敗將。”
靜姝現在非常想把他那張清消鬱氣的臉給戳爛。
她只好從別處下手,“你不覺得自己惡心嗎?對一起長大的妹妹有非分之想……”
他的氣息倏然變冷,“住嘴。”
“她要是知道事實,會有多厭惡你?你這個變態,瘋子,根本就不配當兄長!”靜姝氣到發抖,繼續火上澆油。
她等著這個男人的怒氣衝衝歇斯底裡,卻沒想到楚瑜只是勾起了個嘴角,輕聲一笑,笑得有些古怪。
“你當真覺得她什麽都不懂嗎?”他的眸子漆亮,濃到發涼。
“你們這些外人……”他前面那句話咬字很重,聲音有些嘲弄,“不要再摻和我們之間的事情了。”
楚瑜直接轉身進了屋內,只留靜姝一個人在原地。
靜姝深吸了口氣,緩了緩心中的震驚,去敲子微的房門,發現空無一人。
連茶都是涼的。
*
楚璠把自己縮在被子裡。
門從外面打開,她被抱了起來,楚瑜輕輕拍著她的背,待她平複下來,才輕聲問,“想好了嗎,要不要跟阿兄回家。”
“蜀山已經沒了……”楚璠的聲音有些哽咽,“阿兄,我們沒地方可以去了。”
“阿兄現在已經很強……不像以前了。”楚瑜挑開她的額發,聲線溫柔,“若蜀山不能重建,我們就去別的地方。”
楚璠一直在哭。
他給她渡靈,輕言細語地哄著她,等到月上中天,楚璠哭得累了,眼睛像桃子似的腫著,整個人都半沉半醒,才慢慢抽泣著睡了過去。
楚瑜在思考他們要去哪,畢竟他從不缺機會。
世上有無數人惦記他,但楚瑜知道這並不代表什麽,他們只是忌憚劍骨的成長,懼怕那鋒芒畢露劍光下的別樣力量。
又垂涎,又害怕。這就是人性。
那想擁有,要獨佔,這便也是人性。
楚瑜擁著她的手漸漸滑到了腰間,慢慢遊移,他的頭也低了下去,嗅到少女的清香,也看見了那一截白頸。
想咬下去,咬出紅痕,再輕舔。
或許早就應該這麽做了。
憑什麽便不能呢。她第一的選擇本來就是他啊。
禁忌肮髒的想法早早便生了根,如今只是剛破了個口子,以往一直折磨著他的陰鬱念頭,刹那間就狂湧而出。
他捧著她臉的手在顫抖,先是吻了吻還在泛淚的眼睫,然後再繼續往下,用鼻尖輕觸下巴,嘴唇觸碰到軟嫩細滑的頸肉。
從雪白無暇的肌膚,到皮膚下流動的淡青色血管,然後是彎月一般的纖巧鎖骨。
薄衫被剝開,從肩頭落下,露出如梔花般軟嫩的皮膚,他近乎虔誠地,正準備在上面落下一吻,卻聽到身下的人輕輕叫了一聲。
“道長……”
軟膩輕柔,細弱的,彷彿下意識的迎合,又叫了一聲,“道長……”
這聲音幾乎要扎破他的心。
經歷過多少次,才會有這種下意識的呼喊?這究竟代表什麽,他一個男人怎麽可能不明白。
簡直要嫉妒的瘋掉。
楚瑜深吸一口氣,眼角戾氣橫生,不小心錯了力道,直接將她的肩膀捏出一道紅印。
楚璠被捏痛,低低呻銀了一聲,艱難地睜開眼,被這場景嚇到直接驚慌失聲。
“阿兄!”她斂起衣物,驚聲尖叫道,“你在幹什麽!”
楚瑜的臉色越來越不對勁。
“你們連這些都做過了?”楚瑜漸漸逼近她,又問,“什麽時候開始的,他還親哪了,到了哪種程度……”
楚璠開始往後退,顫了顫身子,“阿兄,你別再這樣說了……”
“他都可以,我便不可以嗎。”
這種話,純粹的,男人對女人的審視,像物件一樣的取用,帶著毫不掩飾的古怪意味,楚璠只在天魔的嘴裡聽到過。
她沒想到還要在自己的兄長嘴裡聽到。
屋內並未點燈,什麽也看不見,只有漆濃沉鬱的黑,還有楚瑜不容忽視的視線,讓人有些難以承受的窒息感。
窒息感。
會讓她想起不太好的東西。
會想起宮人譏諷的嘲笑,生母的鞭打,還有老皇帝落在她身上黏膩而令人發寒的目光。
或者是流亡路上,腐爛發臭的屍體,和趴在屍體上面,挑挑揀揀的活人。
剛死掉就被燉煮的話,人肉其實聞著很香……
楚璠聞過很多次,知道小孩的最香,特別是像她這麽大的。
那她為什麽活了下來呢。
每次醒來,阿兄都笑著對她講,昨夜來了位仙長,賜下聖水,所以璠璠才不會餓。
她那時候年紀很小,非常好騙。
現在總不能再相信了。
她分明懂的。那年沒有仙人,能吃的只有人肉。
那個從錦繡堆裡出來的小皇子,每天晚上都像狗一樣去跟旁人搶奪屍肉,囫圇咽進肚子裡,然後再喂給她自己腥香的血。
楚璠再了解不過血液是什麽味道了。
她抽過無數次血,鮮豔的、濃稠暗紅的,知道它們聞起來腥甜,嘗進嘴裡,會有一絲絲鹹。
那些死裡逃生的日子裡,她是靠著這些東西活了下來。
所以她根本就沒有理由去拋下他。
也根本沒有理由去拒絕他的任何事情。
可為什麽心會這麽痛呢。為什麽她腦子裡總有一段白光,銀亮的,像是某個人的發,或者是昆侖山的雪。
楚璠覺得心臟像是被攥住,窒息感撲面而來,她好像呼吸不上氣了,胸口起伏劇烈,一陣陣絞痛。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乾啞到極點。
“阿兄,求求你了,把那個契約給解掉吧……”
我們之間,已經做不到兩心相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