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睫長長,唰地掃下來,似乎都能觸到江漾的耳根,鼻息燙得驚人,帶著洶湧的熱氣兒撲在她腮邊。
不僅如此,趙連雁愈發貼近,把半邊身子都壓在她身上,起起伏伏的呼吸就打在她頸側,調子拉得極黏膩:“你舍得看我跟別人好嗎?漾漾……”
“府裡那個姨娘,老早就想著把她身邊養的侄女配給我,虎視眈眈盯著我的親事,通房不知道塞了幾個。”
他半真半假地說道:“我當然是把那些人都踢出去了,可你要是怎麽都不肯理我要我,那我也只能回去……應了她了。”
江漾身子不住的細顫,五指蜷起,掐著自己的掌心,硬生生懟了幾個紫紅的月牙兒印。
趙連雁立即把她的手臂強勢拉進懷裡,而後用右手食、中、無名指在她手心著力,作回環揉捏,指根貼著她柔嫩的掌心摩挲交握著。
他抬起左手輕輕觸了一下江漾眼瞼下的薄青,指腹撫摩著那塊嫩肉,語氣匝著三分心疼和委屈:“你睡不著的時候,想著的是我還是他?”
可江漾的身子緊繃的不行,被他攏著的手也在簌簌地抖。
趙連雁旋即靠過去,虛虛摟著她,“不想聽,我就不說了。可是漾漾,哪有你這麽過分的?”
他手掌乾燥,修長的指尖一直在她的手心上若即若離的輕點,嗓音低啞又輕緩,“你又不要我,也不想讓我去找別人。這是什麽道理……你把我當什麽?”
他如此低聲下氣,討憐也好,心機也罷,就是想讓她心軟。他又不像柳濯月那般能天天和她在一處,只能這麽悄悄摸摸的,更何況江漾現在還拗著,他真怕自己語氣稍稍強硬一些,這小姑娘就要讓他走。
趙連雁確實覺得,自己已經夠搖尾乞憐了。比小小都要過猶不及一些。
可他卻沒想到,越是這般語氣卑微,江漾就愈受內心煎熬。
一個高傲恣意,瀟灑清傲的郎君,是策馬揚鞭,颯遝如流星的少年,應該有更幸福美滿的生活,而不是在她這種普通女子身邊做小伏低。
她實在是太卑鄙了一些,這麽想著,自厭和自棄在這瞬間就直接抵達到了頂峰。
她強忍著內心的酸澀,把手抽回,站起背對他,冷冷道:“你走吧。”
“若是有更好的女子,你、你便好好……”
再多的,她卻說不下去了。
趙連雁眼睜睜地看著她抽過手,連個衣角都不留給他,脊背崩得挺直,語氣冷得像冰碴。
如重錘敲擊,簡直始料不及,明明剛剛還好好的,明明態度已經開始軟化了。
他怎麽也沒想過是這樣發展,他根本不懂這個小姑娘腦子裡是拐了多少個彎兒。
他一顆熱氣騰騰的心都擺在那了,她不要也就罷了,還要往外推,甚至在上面踩一腳。趙連雁只覺得自己整個人被她一句話刺了個稀巴爛,動一下都要連著骨髓似的疼。
他氣急,愣在原地好一會兒,而後抬頭紅著眼看她,音調赫然拔高,質問道:“我簡直不明白,你難道是真的想讓我走嗎?我跟別人好了,你難道是真的高興?江漾!你怎麽能……”他深吸了一口氣,緩了好久,才把接下來的話說完。
“你怎麽能、怎麽能這麽對我……?”
江漾聽他字字誅心,簡直要流下淚來,她閉著眼,從牙縫裡漏出了一點聲音:“我們這是在做什麽啊,若我和你好、我要你,那把柳濯月置於何地,梅伯母置於何地?”
“你對我好,可他們對我也盡心盡力全心全意的,我難道要做那忘恩負義沒有禮義廉恥之人,我又不是那精怪,難道能掰成幾瓣分著用麽?”
“更何況,趙連雁,你這樣對自己,也不值當啊……”
如此卑微,她會心疼啊,可她確實,已經給不了他更多了。
那不如,從一開始就別給,在根源處就斷掉。
她努力這麽告訴自己,這樣對誰都好。
趙連雁的腦子很久都是木的。
他眼眶越來越紅,卻仍然倔強:“值不值當我說了算,沒人能替我做決定。可你當真要這麽對我?我只是……只是想讓你心裡多有我一些……又不是真的要接受她人。”
他咬著牙:“江漾……我甚至都沒有讓你選。我哪裡有逼你?我都這麽低頭了!”
“難道我便什麽都比不上他……連你也要丟下我?”
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的聲音有些發抖:“可……趙連雁,我不能給你再多了……這樣對你何嘗不是一種煎熬和不公呢……”
怎麽能這樣呢。
江漾想,他可是趙連雁啊。
最最英姿颯爽的小將軍,是瀟灑快活,內心朝勇的少年郎,有光輝的前途,燦爛的未來。
他難道要為了她,兄弟鬩牆,背負罵名,和親人作對。
趙連雁沉默良久。
什麽叫不能給他更多了。
為什麽單單只不能給他更多。
怎麽一個二個都是這麽說的,還在意你,還舍不得你,可不得不放棄你。
這是什麽個道理。
他恍恍惚惚,眼角都開始濕潤,聲音又悶又澀:“少時,便被丟下。沒成想,到了現在,我還是被拋棄的那個……”
永遠都不是別人的選擇。
他站起身,身形蕭瑟無比,瞳光散了又聚,好半晌,才低聲說:“江漾……你可不要後悔。”
你可千萬別後悔。
你把我推了又推,若你再回頭,說不準我就真的不在了呢……
雨後的蕭風驀然灌入,哢噠一聲輕響,趙連雁推門而出。
他沒忍住抬頭,霞雲怒崢,光芒散射,天竟開始放晴了。
——
江漾蹲在屏風下哭。
小小在他們吵架時就趴成一團,身子縮成一個球,如今正在呆呆地看著她。
看到江漾蹲下身子不停啜泣,它搖了搖尾巴,小跑過去,拿毛茸茸的耳朵蹭了蹭她的手背。
“你走吧,小小。”
江漾抹了一把臉,“我把他氣走了,你也走吧。”
小小舔了一下她的手心。
“乖,你去找他,現在他更需要你一些。”
江漾把它抱起來放在門口,推了推它的屁股,小聲道:“你快去追他吧……”
小小在門前轉了好幾個圈,尾巴聳拉著,耳朵撇了又撇,和江漾大眼瞪小眼了好久,才甩了甩毛發,朝趙連雁走的地方追去。
屋內徹底空寂了下來。
日光斜移,淡淡的光線如籠了一層細紗,被霞光渲成霧蒙蒙的糅紫,似乎是有微風吹過,明明是暖的,可她卻覺得像是墜如冰窖般透骨的冷。
心口堵塞著,比前些日子更要難過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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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怎麽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呢,不管是誰,江漾都不知要怎麽面對了。
難道她就能毫無芥蒂,和往常一樣對待柳濯月麽……
這看上去像是個死局。
不知過了多久,屋內的熏香都似涼透,她提起泛酸的腿,踉踉蹌蹌把自己摔在小榻上。
輕緞薄被遮在身上,連腦袋都被嚴嚴實實地捂住。
直到光線重新映入眼簾,薄毯被扯下,她低頭看,小小又跑了回來,正在拿爪子揪欲墜不墜的被子。
她半靠在榻上揉了揉它的腦袋,“沒追到嗎?”
小小卻從嘴裡吐出一塊兒什麽東西,她拿起細看,是個掌心大小,如石似玉的牌令。
竟是國公府的行令,上面刻著個,“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