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翻篇

發佈時間: 2024-10-31 07:3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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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詭諜書成灰,鳳兒算是把蝶園一切與諜相關毀盡,除了人。

僅憑人證無法定,人若再避嫌,那任憑誰來挖掘也刨不出什麽。更何況,將蝶園一網打盡之說,本就是鳳兒編造來誆潤娘的。

看潤娘負氣出門去,鳳兒在門口杵了好一會兒,眼角金豆直掉,但硬憋著沒哭出聲。

公子替她將剩余瑣事吩咐完畢,才踱到她身後攬她入懷,半開玩笑哄道:“經這一番折騰,我竟有一時恍惚,險些忘了事是你編的。”

鳳兒一點不客氣,滿臉濕淚全蹭他胸口,哽咽著問:“我也恍惚了,不知自己這麽做是對是錯。”

“對錯要先想好,事後再議無用,已做完的事,錯也要將錯就錯。”

已許久沒聽公子對她講話這般正經,鳳兒自疑更甚,揩了把眼淚,垮著臉問他:“你也認為我做得不對?那你為何縱著我呀?”

公子滿面哭笑不得,“沒說你不對呀,再說我縱著你不是應該的麽?當然了,你若不對,我定不縱。我從不認為你哪兒想錯,反而覺得你這樣雖有矯枉過正之嫌,但所求結果是好的。你想,倘或大皇子他也有此打算,真找上門來,咱不也得想應對之策嘛,而且怕是到時還來不及。未雨綢繆,有何不可。”

嗯,這聽著還像講理之人說的話。

鳳兒擠出點笑給公子看,說今日實在太累,準備洗洗睡了,獨自回了棲夢樓。

經過潤娘門前,她幾次想叩門,最終仍沒能抬起手,蔫頭挪蹭回房,斜躺在窗邊窄榻上,二目放空。

絲竹聲漸消,月攀三更梢。

氣歎到不知第多少口,鳳兒終於從窄榻上骨碌下來,不去點燈,臉也懶得洗,反正妝早哭淨了,摸黑卸去釵環便寬解衣帶爬上牀。

累,偏半點困意皆無,她輾轉反側各種換姿勢,卻怎麽都不舒坦。

門一聲吱呀輕響,有人進來,輕腳到牀邊,緩緩躺下來,躡手抱上她。

熱乎身子剛貼上,鳳兒便知是誰。

“錦哥哥……”

“果然你還沒睡。”

“那你為何悄手悄腳?”

“怕萬一你睡了呢,再吵醒你。”

鳳兒翻過身,整個人偎進寬厚胸膛,方知公子口中這副結實溫暖好身子真有神乎其神的安撫功效,一直緊繃的頭皮倏地松弛下來,接著通體舒暢。

可她還是毫無睡意。

“哥哥你說,娘是不是已恨極了我?”

“她不會恨,只是生氣而已。氣你不與她商量,自作主張,氣你瞞著她,這會令她覺得她不再被你需要,她無用了。孩子長大,做爹娘的都會生出些古怪的失落,但她絕不會因此恨你。”

鳳兒探出腦袋,連嘖兩聲道:“你也沒當過爹,怎知做爹娘的如何想?”

錦哥兒略顯難為情,“是公子教的。他讓我來陪你,說若是你問到這塊,我便如此說。”

“謔,大醋缸子出息啦!他啥都清楚,那他怎不來陪我?話說都這麽久了,我這張牀他還從沒來睡過。”

話剛出口,鳳兒便後悔。

她這說的什麽話?好似相比之下她更希望公子來陪,又像敲打錦哥兒,這牀他先公子一步躺了,生怕人家不誤會點啥!

萬幸對方是錦哥兒,不會誤會,只會歡喜,她在他面前能放肆地口無遮攔,是百無禁忌,是毫不設防。

再過一會兒,四更鑼聲都快響了。

錦哥兒將她再摟緊點,哄孩子般拍起來,軟聲問道:“等睡醒了,我去把那盒玄機匣下葬,你要不要同去,當是祭拜師爺。”

鳳兒也正琢磨這事,點頭應聲:“我記得錦葵的墓離那兒不遠,咱多備點紙錢,順路也看看她。”

“你有心了,她九泉之下會記你好。”

鳳兒長長一聲低歎,“我只是覺得可憐也可惜。她若能多活幾個月,便能等到今天,拿回肉身的自由……”

“別想了,都是命,睡吧。”

困倦總算戰勝胡思亂想,鳳兒一個哈欠打過,擁著錦哥兒去迎接姍姍來遲的周公。

而幾牆之隔,潤娘仍無法入睡。

兩分傷心,三分失落,五分氣惱,合成十分的不痛快,讓她悶酒喝快到五更,依舊眼珠瞪得鋥亮,平複不下內心波瀾。

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女兒,即使聯手外人騙親娘,她也選擇信她、順著她,她要當家之位便拱手給她,誰承想等待她的會是那樣的場面。可縱然被氣到幾乎要失心瘋,她仍沒拆穿她伎倆,就讓她覺得自己是聰明的吧。

“也確實有幾分聰明……”

潤娘自語出聲,對著壺嘴嘬口烈酒,歎一聲再笑,笑完又歎。

“這雞賊勁兒隨誰呢?是我教的嗎?不對!我可沒教過她騙自己娘親,定是全隨她那倒霉爹爹!”

半醉半醒間,她不自覺想起李光擎,再想到他離開至今也未送來只言片語,是死是活,順利與否,一概沒個信兒,便從數落鳳兒改為罵他。

罵著罵著,她心裡湧上股悔意。

“莫不是我做錯了……不應該攔,應該勸……勸鳳乖跟擎哥去東燕……如若她現在東燕,大嶽亂不亂與她都沒關系,蝶園塌了散了也跟她沒關系……我是娘啊,我該盼女兒好才對呀……”

原來酒量甚佳也有不好的時候。潤娘光醉卻不倒,神志亂了,嘴也亂了,絮絮叨叨,時哭時笑,習慣性去摸摸發髻,卻只摸得一手空空。

“我怎麽又忘了,那琥珀已在鳳乖頭上了……當家的,李鳳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聲未落,忽聽見嬰兒啼哭,起身跌跌撞撞往屏風後去。

十幾年前,她日日如此。房中有客時,鳳兒就裹在繈褓中,睡在屏風後,餓了尿了哭起來,不管身上的男人是誰,潤娘都果斷起腳踹開,奔去抱她。

而今屏風後只有牆,嬰兒哭聲卻還在,一聲高過一聲,把潤娘醉意驅走一半。她拍拍腦門回過神,手掏進茶壺,捏一撮泡軟的茶葉嚼嚼,去了些酒氣,開門往夫人處踉蹌。

夫人和影七正對著莫名啼哭不止的兒子束手無措,見潤娘過來如得救星,也不在意她門都不叫便闖進來。

“潤兒來得正好,這孩子好好的突然就哭,喂奶不吃,也沒拉沒尿,不是病了吧?”

“我先看看,碧嵐別急。”

說來也怪,孩子到潤娘懷裡就消停,影七接過去便又開始哭。幾個回合下來,影七也快急哭了。

“他是不是不嫌棄我這個爹?”

“淨扯,他才這麽大點,哪認得人,何來嫌棄你一說。”

“那為何我一抱他就哭呢?”

潤娘猶豫一下,又把孩子送他懷裡,不出意料又嚎開了,但也讓她弄清楚怎麽回事。

“你換只手抱他。”

影七聽命行事,孩子果真安靜下來,小嘴癟了幾下,便呼呼睡著了。

潤娘癡癡盯著影七懷裡的嫩嫩一團,腳不肯挪步。

夫人看看她,又看看孩子,悄聲說:“我還記得鳳兒這麽大的時候,誰見了都說她好看又好帶,吃飽就睡,一逗就樂,把我羨慕的呀……日子過得真快,彷彿彈指一揮,她就長成大姑娘了。”

“是,長大了,我這娘也沒什麽用了。”說這話時,潤娘背影都透著悵然。

先前關雎館裡的事,影士告訴了影七,影七又告知了夫人,她清楚潤娘為何出此頹喪之語,她身上酒氣因何而來。夫人沒點破,抓著潤娘的手戳戳孩子白糯米團般軟彈的臉蛋兒,看她嘴角翹起來,才娓娓低語。

“書不能只看一頁要往下翻篇,日子不能只顧眼前需往長遠看。孩子總要長大,咱們也總歸會老,能陪他們走的路終是有限,早晚要放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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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娘手僵在孩子臉上,扭頭盯著夫人了片晌,漸漸松開了眉頭,掛著不易察覺的笑回房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