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不見,公主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我鄉音都變了。”
早在和親之前,艾成蕭便見過娜沐。
兩國最後一場交鋒,當時北戎鐵騎已大有潰敗之相,娜沐不顧阻攔掄起殺狼刀衝進戰場。唯恐女兒葬身精騎營弓弩之下,大可汗以近六旬之軀,騎上戰馬與大嶽精兵強將拚殺。
娜沐驍勇,可終究年輕,雖知擒賊先擒王,卻低估艾成蕭的能耐,一路殺至他面前,止步於斬念之下。
艾成蕭雖將斬念壓上她脖頸,卻未抹下去。
娜沐遠遠看看半身血跡的父汗,回眸直視艾成蕭,扳著刀刃壓進皮肉。
“我乃蒙戈部公主娜沐!殺我可,辱我亦可,但求以我之身換千萬北戎女兒不受凌虐,你可答應!”
在她咄咄逼視的眼裡,艾成蕭看見倔強,看見執著,和逼不得已的懇切。
“我答應。”
北戎戰敗,退境百裡,艾成蕭封大將,娜沐被和親。
當初兵刃相見的人,如今對面坐著,淡淡聊著,彷彿那場廝殺從發生。
“多謝艾將軍說話算話,不殺我北戎婦孺,放被俘女子歸家,還饒我一命。”
娜沐以茶代酒,敬艾成蕭一杯。
“當年公主願以己尊貴之身換北戎女兒清白,而今又和親嫁至大嶽,這般付出,臣實感佩服。衷心希望兩國再無爭端,血肉橫飛的場面,臣萬不願再見”
艾成蕭句句發自肺腑,可在娜沐耳朵裡不過是官場客套,聽不慣,便岔開話道:“將軍找殿下何事,盡管與我說,定一字不落轉達到。”
這還真不好說。
艾成蕭短瞬思慮後,臨時換了套話。
“臣此番前來,是想問四殿下是否已決意去爭雲夢裡,若有此心,是否需要臣出份綿薄之力。”
綿薄之力?他未免太過自謙!
娜沐正替胡之源犯愁他權勢薄弱,大嶽最強的勇士便毛遂自薦,她高興得很,全然渾忘前幾日打探出來,眼前人和枕邊人享用過同一勾欄美人。
但她沒忘艾成蕭從不站朝堂任何陣營,只為大嶽,不為個人。
“這不像將軍一貫作風。”
艾成蕭已備好話,“是不像,但人會變。臣子除了服從,也要心懷天下。恕臣直言,皇位的最有力競爭者是誰,他是怎樣一個人,身後又是什麽人,想必公主都已知曉。大嶽交給他們……呵,臣不太敢想。”
“好,你親口說願出力,想必殿下沒有拒絕的理由。我與將軍也算不打不相識,不妨和你明說———北戎十九部鐵騎,只要殿下說要,我當即為他借兵,他若不要,旁人想借也借不著。”
聞言,艾成蕭甚是感慨。
她不像是以夫為尊、一切以夫君利益出發的女子,偏現出這願為胡之源傾盡所能的態度。和親的公主,有幾個是心甘情願且能愛上所嫁之君的,他們這對竟會伉儷情深?
艾成蕭不信,卻沒顯露,只感歎一句:“公主對四殿下,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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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沐忙擺手糾正,“不是為他,是為天下太平。”
嗯,這才像她能說出的話。
艾成蕭告辭,說還是去皇陵當面與胡之源提此事為好。娜沐不懂,問他可是信不過她會如實轉述。
“非也。臣當面說一遍,殿下回來您再說一遍,兩頭沒有出入,他便更信臣幾分。”
“那是我多慮了,抱歉。”
艾成蕭邁出門,娜沐轉瞬神情凝重。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冥冥中覺得從不踏進月鹿宮的艾成蕭今日突然前來,為的並不是他所說之事,遂忙喚過親信婢女,命她悄悄跟著。
“看他去了哪兒,如果他真與殿下碰面,切記想法設法給我聽清他們說了什麽!”
艾成蕭是誆了她,卻也沒誆她,他真的去找胡之源,也見到了,當著胡之沄的面,把對娜沐說的事如數道一遍。
胡之源大為震驚,嘴都磕巴了。
“你、你、你說的可是真的!”
艾成蕭憋著笑,“怎不是真的。您忘了,臣早跟您表過態,如您想爭,會看在她的面子上站到您身後。”
看她的面子,竟不是看他這人。
胡之源喜怒兩摻,然喜遠多過怒,撩開車簾興奮地看向胡之沄!
胡之沄笑著微微點頭,走出馬車對艾成蕭道:“這便是精騎大將軍,果真百聞不如一見。”
“見過二殿下。臣還有點私事,勞四殿下到一旁說。”
胡之源丟下二哥,跳著扯他到一邊。
“啥事神神秘秘的,說吧。”
艾成蕭淹了好幾口唾沫,看得胡之源都要急了,才吭哧道:“鳳兒想你了,讓你去蝶園看她。”
胡之源登時樂得一竄高!
“真的嗎?她親口說的?”
“倒不是親口,是錦哥兒代為傳話。”
“錦兄說的那就等同她說的!成,把二哥送回宮我就找她去!”
看他興高采烈彷彿坐上皇位,艾成蕭心裡不是滋味。一為遠嫁到此的娜沐為夫籌謀,而夫君卻正為旁的女子說想他而歡喜,二為吳風婷見他去找鳳兒大抵也如他此刻心情,三為自己看來真成過往雲煙。
他不知鳳兒要見胡之源的真正目的,若知道了,難受又會多一層。
他也不知道,他倆背過胡之沄說話,卻離娜沐派出的親信藏身之處更近,把每一句都聽清了。
回宮途中,胡之源喜不自勝,不經意哼起在蝶園聽會的小曲。胡之沄探頭出來問他:“這曲兒是民間技館常奏,四弟怎麽會?”
胡之源嘻嘻笑著不搭腔。
胡之沄又問:“方才你和艾將軍悄悄說什麽二哥不能聽的事?”
想想橫豎二哥要回東燕的,和鳳兒那點事他知道也無妨,況且鳳兒還答應一有機會便為他做說客攀交擎帝,便下馬鑽進車裡,把樁樁件件講了個透。
胡之沄簡直當戲文聽的,末了拍拍胡之源的肩膀,半寵半訓。
“這小鬼頭,居然藏一手!你大運將至,往後可別再說自己是廢物皇子嘍。只是此事如何跟弟妹交代,夠你愁一愁。”
胡之源瞬間垮了臉。
嘖,確實是個愁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