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露真身的蝶園,在深夜裡化作火海,鳳兒佇立歡喜廳中央,目光所及之處盡是衝天火光,腳下層層疊疊的屍首,皆是同在一片四角天空下歡笑過的小倌和姑娘。
有的屍身焦黑,有的通體潰爛如當日錦葵,火海熊熊中鳳兒毫發無損,只是急得厲害。
這堆屍體中沒有母親,沒有公子,沒有錦哥兒,沒有玉玫,沒有這些她最最親近的人。
所以他們還活著對嗎?
她四處奔找,大聲呼喊,不顧火舌肆意舔弄頭髮燒出一股焦苦,不顧衣裙燃成碎縷皮膚灼燙,往棲夢樓狂奔想先找母親,樓梯塌了。
她轉身跑去關雎館,見火焰封住了門口,公子在堂中坐得穩穩的,像無事發生,聽她哭喊著喚他快出來,反而衝她笑笑,嘴唇幾次輕輕開合,聲音卻真切貫耳。
“好孩子,活下去。”
火光霎時一亮,刺得鳳兒無法直視,再睜眼時,關雎館已是高高一堆黑炭,不見公子人影。
身子一斜,有人衝過來拉扯鳳兒狂奔,她看清了是錦哥兒。
他僅剩一只胳膊,滿身血汙,一步一歪卻又飛快地跑到鯉池旁,把她推進水中,扯過蓮葉蓋嚴實她,轉身便要走。
“你去哪兒?!”
鳳兒扯住他褲腿哭著問,錦哥兒看看她,又看看關雎館方向。
“去找公子,我把他給你找回來!”
說著他掙開鳳兒跑沒了影。
鳳兒慌到極致,緊抓著蓮葉不敢動,忽然雙腳似被無數只手鉗住,並用力把她往水下拉扯,幾下便要沒頭。
她沒喊救命,喊也無用,不會有人來救她,等死便好。
她在水裡等啊等啊,等了半天也沒死,耳邊朦朧恍惚傳來人的爭吵聲。
“死冰坨子!都怪你!早點將事情都坦誠,鳳乖哪能有今天!”
“二瘋子你先消消氣,也莫怪他,他有他的理由……”
“什麽理由?啊?我聽聽,什麽理由!”
“娘子小聲些,該吵醒姑娘了。”
“是我不好,你罵得對!”
“傲冰先別忙著自責,潤兒,你也消消火,什麽事等孩子醒來再說。影七,你先退下,你的事回頭再議。”
“是,夫人。”
鳳兒這時已經從噩夢中蘇醒,只是醒來那一瞬,一屋子人吵得正凶,無人發現。玉玫擔心吵到她,轉身看過來,她忙把眼睛又閉上。
應是沒料到她這會子能醒,所以他們無所顧忌地指責與爭論,她倒想聽聽,他們在吵什麽?公子瞞著什麽事?
城外那一幕仍不斷在眼前浮現,黑犬的滲人綠瞳似仍圍繞周身,激得鳳兒清醒得厲害。
方晉聲音是焦急關切中摻著鮮有的嚴肅。
“二瘋子罵你罵得對,我早便說該把這些事跟她講明白,她知曉危險,心有戒備,必然會跟那廝劃清界限!”
接著是公子清冷且透著悔意的低語。
“是我錯了,都是我錯了。”
夫人在中間做和事佬。
“傲冰不必太自責,你的用心姐姐明白,你擔心鳳兒知曉姓謝的接近她只為詭諜書,並非真心喜歡她的人,她難過傷心,又惴惴不安,從此再有對她好的人,她也不敢去信任。無法再相信任何人的滋味有多煎熬,姐姐懂的。”
潤娘不滿夫人這套說辭。
“知道你疼這弟弟,可碧嵐你也不能一味向著他說話。他心疼鳳乖,不忍讓她明白世間很多看似真心實為虛假,這我可以接受!可前朝皇帝藏寶圖落入大皇子之手,他派姓謝的接近鳳乖應為尋詭諜書,這等大事,不告訴鳳乖,也該告訴我啊!”
公子聲調高了幾分,聲音也發顫。
“告訴你又如何,讓你們母女一起擔驚受怕?!”
“至少我這當娘的會想盡一切辦法護著娃兒,不會由著她往火坑裡跳!”
二人言語中火藥味轉瞬濃重,方晉調轉話頭。
“詭諜書可還安全?”
錦哥兒正欲開口說詭諜書在他牀下藏著,忽聽牀上傳來一聲沙啞。
“詭諜書好好的,在錦哥哥房裡,我咬死不知它為何物,沒透露給謝不懂半個字。”
牀上的鳳兒煞白著小臉,乾啞著嗓子說出這話,一屋人都驚了。
潤娘先撲奔過來,捋著鳳兒被冷汗打濕得額發,口中盡是關切,“我的鳳乖啊,你可算醒了!”
方晉失口問:“你何時醒的?”
鳳兒一苦笑,“怎麽,叔叔覺得鳳兒醒得不是時候?”
她這話一出口,眾人一下便明白,她早醒了,剛才的對話怕也聽進去不少。
潤娘忙哄她,“鳳乖你聽娘細細給你解釋……”
鳳兒打斷她,“娘想解釋什麽?說娘早就知道謝不懂並非單純喜歡女兒,他接近我,討好我,都是為了詭諜書?”
潤娘垂面,躲閃著她咄咄眼神。
鳳兒偏頭冷眼瞧向公子,擠著難看的笑臉,“公子也早知道了對吧,且知道的比我娘還多,卻一樣都沒告訴我。”
看公子一臉默認的模樣,鳳兒再不想多問一句,甩開潤娘的手,蒙著被子嚎啕大哭。
她這一哭把方晉哭慌了,本想替公子分擔些鳳兒的怒氣,不料卻火上澆油。
“小東西你別怨他,叔叔也不好,很多事叔叔是頭個知道的,卻沒先來告訴你,大家也是怕你因此不開心,才……”
被子猛地一掀,鳳兒躥坐起來,抓起枕頭朝方晉狠狠扔了過去,小拳頭咣咣砸牀板,大叫著:“放屁!都放屁!”
她從未這般粗聲吼狠話,也從未這般震怒,奔下牀光腳亂跺,撕扯早已蓬亂的頭髮,胡亂撓抓手臂,兩條白膀霎時布滿紅血道子。
如此癲狂樣嚇壞了潤娘,拉扯她不許她傷自己,“我的娃兒,他究竟都對你做了什麽?”
鳳兒環視一圈眾人,最後把目光落在公子臉上,瞪著他大吼:“若你們不瞞我,把所有知道的事都告訴我,我怎會被他騙走,差點讓兩條狗操了!”
公子一聽,臉色登時蒼白如紙,身子一晃,若非錦哥兒及時上前扶穩,他定要從凳子上摔下來。
“這是說想娶我、稱我為‘未婚妻’的公子,這是我第一個男人、我的好叔叔,這是發誓不再瞞我的好哥哥,還有我的親娘,我最親最信的人,你們一個個的,全都在瞞我!”
鳳兒快瘋了,掙開母親,摔砸著手邊一切能碰到的物件兒。
“瞞我,全都瞞我,害我信歹人,害我入險境,害我險些被狗日!”
她胡亂抓著妝匣裡的玩意兒,不管不顧一樣樣扔擲,彷彿這般便能把怒氣全撒乾淨。
一道金光照著公子的臉飛了過去,他正急惱得渾身發抖,根本無力躲避,錦哥兒摟住他往旁閃身,也未能及時躲過。
金光劃過公子的臉,透白的皮肉瞬間冒出一行殷紅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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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眼珠子都在公子的臉上,而公子盯著金光,聽見幾聲脆響後,見是那支鳶尾鳳蝶金步搖躺在地上,金絲蝶翅彎曲變形,鑲嵌在上的玉片應聲碎成幾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