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成蕭扶穩鳳兒,朝琴先生望過去。
天色不明,琴先生也坐得不近,又低頭撫琴,艾成蕭看不仔細他面容,輕聲問鳳兒:“你可看清楚了?”
鳳兒微微搖了搖頭,撂下酒盅,道:“沒看清,且我從未見過他,並不知他長什麽樣。”
艾成蕭又問:“那你如何確定是他?”
鳳兒努力平複著因激動而略顯緊張的神態,小聲回答說:“我就是能確定,一定是他!將軍,可否幫我一件事?”
“但說無妨。”
“等宴席散了,讓他單獨為我彈曲。”
“這不難,你等著便是。”
鳳兒終於順通氣息,對上艾成蕭的臉:“我剛才的慌張,可有被旁人瞧見?”
“大夥沉浸琴聲中,除了我,應是無人瞧見。”
“那我現在的神色,可有異樣?”
艾成蕭見她終於放平擰成一高一低的眉毛,笑著回答:“好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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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兒再沒心思顧其它,滿桌美酒佳肴亦食之無味,眼巴巴盼著宴席快點散。
終於散席,她得以回房,等琴先生過來的空檔,她滿屋踱步像隻緊張的小雞。
叩門聲響起,鳳兒一個拘靈,艾成蕭忙把她拉到身側坐好,喊了聲:“進來吧!”
琴先生挪著步子進來,聲音裡盡是卑微小心:“見過將軍,不知您想聽什麽曲?”
艾成蕭說道:“宴席上你彈的第一曲,我先前從未聽過,隻覺新鮮,想再聽一遍,有勞琴先生。”
傳話叫琴先生單獨過來時,艾成蕭特意強調是自己想聽曲,怕說是鳳兒想聽,他因不願為妓女彈琴,會找由頭不來。
琴先生應諾一聲,開始撫琴。
一曲終了,鳳兒起身,邊拍手稱好,邊踱步至琴先生跟前,款款開口。
“身為男子,卻也能把這女子閨閣小調彈出情韻,不愧是音律天才,吳大公子!”
“吳大公子”四個字,鳳兒咬得很重,琴先生聽完並未作何大反應,但艾成蕭看得清楚,琴弦上那雙瘦手,略有一頓。
琴先生頭也不抬回道:“姑娘認錯人了,我並不是吳風啟。”
鳳兒不禁噗嗤一樂:“我可有提到‘吳風啟’三個字?”
琴先生驚覺自己愚蠢,忽地抬起頭,正對上鳳兒一張笑臉,手在琴弦上抖著,嘴裡顫顫問她:“你、你怎知……”
鳳兒伸手去撥弄琴弦,一段方才那曲的樂調婉轉飛出。
“這曲原是琵琶曲,叫〈驚閨夢〉,我說的可對?”
琴先生眼睛都瞪圓:“這曲很難,你怎會才聽一兩遍就——”
“我可聽了不止一兩遍。”
琴先生驚到嘴都合不攏,一旁的艾成蕭也愣了,滿臉迫切難掩,等待鳳兒的下文。
“說出來你或許不信,這曲的名字,還是我取的。琴先生,哦不,是吳大公子,這曲的來歷,你可知道?”
不等他回應,鳳兒就自顧自講了起來。
“這曲是我一位姐妹所做,她非一般姐妹,而是我的乾姐姐,我們生在妓院,自幼長在一處,吃睡在一起……”。
鳳兒垂下白頸子,望著燃燃炭火回憶著。
“一次我倆夜裡睡覺時候,我做了個夢,夢到有位英俊少年哼著歌來迎娶我,那夢太真,真到我把那少年的歌哼出了聲,吵醒了她。她聽見那調子,覺得甚是好聽,便記錄下來,並擴成完整一曲。她說這是我夢中曲,偏要我來命名。那時我們都未至天癸,就算待字閨中,於是我便給它取名〈驚閨夢〉。我方才撥弄那段,正是我夢裡哼出那段。”
說到這,鳳兒瞄了眼吳風啟,他身子巋然不動,眼中卻水光恍惚。
“這曲子,她在我面前彈過無數遍,卻從未彈給旁人聽,我問她為何?她說,這曲除了我,她只會再彈給一人聽 ——— 誰贖她出娼門,誰就是那個人!”
鳳兒轉到琴先生面前,迫使他與自己對視,直視他閃爍的眼睛,口中字字堅定。
“除了我們,也只有為她贖身的吳風啟聽過這曲,也只有精通音律的他,才能把這曲學會並彈奏傳神。”
兩行熱淚滾出吳風啟眼眶,他忙抬手揩去,眼眶通紅,盯著鳳兒的臉,竄著喉結顫聲問:“你是鳳兒?你是鳳兒對不對?”
剛被他拐帶哭的鳳兒破涕為笑:“我是!我是鳳兒!吳大公子,喜糖她很想你,她一直在找你!”
一聽喜糖,吳風啟不顧艾成蕭還看著,緊緊捏住鳳兒胳膊猛搖,嘴裡聲音都變了調:“你見過喜糖了?她在哪兒?她可還好?”
鳳兒被捏得發痛,卻由他捏著,忙不迭道:“喜糖又被買回了蝶園,她很好,一切都好,你放心!”
一聽蝶園,吳風啟又急了:“什麽?她回了蝶園?那豈不是她——”
鳳兒打斷他:“如今她隻做雅妓,隻彈彈琵琶就好,你放心!”
吳風啟咬著下唇,重重點了幾下頭。
艾成蕭這時走了過來,他怕再不插進來,鳳兒的胳膊就被吳風啟捏斷了。
見艾成蕭過來,吳風啟這才將將冷靜點,忙松開鳳兒胳膊,朝他一拱手,正欲張口請罪,被他擋了回去。
“老早以前,鳳兒便拜托我幫她找你,我查遍各大營均未果,不想竟在這遇見。”
吳風啟又一拱手:“多謝將軍費心!”
艾成蕭扯過鳳兒,問吳風啟:“你既知道自己名字,為何要撒謊說受過傷不記得?”
他問得突然,吳風啟登時愣住,鳳兒忙開口道:“吳大公子,你隻管實話說就好。”
吳風啟這才回答:“發配充軍的罪臣之子,在營中十分不受待見,極易受欺負。恰好一次輾轉分配路上,負責的差人丟了名冊,補錄時想不起我是誰,就隨便填了個名字。我便借此機會裝作傷了腦袋,好隱姓埋名,保全自身。”
難怪艾成蕭查不到他。
“送佛送到西,既已找到你,我會著手安排回城時把你帶回去,好讓你和喜糖姑娘相見。”
吳風啟當即跪下一通磕頭,千恩萬謝後,才抽泣著離開。
鳳兒呆呆望著門口,腦子不斷重複他涕淚橫流的樣子,心中油然騰起一股對喜糖的羨慕。
艾成蕭她自身後摟上去,歎口氣道:“唉,這下如何是好?”
鳳兒不解,問他:“怎麽了?”
“你拜托我尋他,最終卻被你找到,那我究竟算幫了你,還是沒幫你呢?”
鳳兒一扭身,鑽進他懷裡蹭著。
“我找到又有何用,把他帶回龍州城,還得勞煩我的小將軍呢。”
艾成蕭一笑,抓著她小手往胯下一掏,那裡一杆戰旗正慢慢支立。
“別老說小將軍小將軍的,我哪裡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