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生前就與蔣恪爭權奪位,死後也從未停止。
即使他們一個留在地府,一個去了北酆,依舊是針尖對麥芒似的,恨不能將對方打的魂飛魄散。
卿卿姑且算個意外,實則他早已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真心喜愛她,還是為了同蔣恪作對。
他捫心自問,自己並未像蔣恪那樣死心塌地。
當初得知卿卿轉世,消息是從蔣恪身邊探來的,他知那是個要早夭的女童,蔣恪已備好了鬼身,只等她壽數盡了,好將她接來地府。
他有心先人一步,便提前去凡間瞧了,第一眼,就明白蔣恪認錯了人。
那時他心裡譏笑蔣恪,什麽情深不壽,連心愛之人的轉世都分辨不出,想來不過是裝腔作勢罷了。
起初,他是想瞧蔣恪的笑話,就時常去凡間晃蕩。
後來日子久了,忽然覺著小女娃也有幾分稚嫩可愛。
尤其是那一回,他無意在她面前現出真身,她竟也不害怕,牢牢拽住他衣袖,奶聲奶氣的喚他。
他就這麽心軟了。
自此後,成了黎莘的阿潯哥哥,陪她度過了一段時光。
她年幼夭折,魂魄不穩,又因蔣恪刻意銷了她的輪回路,若是不築鬼身,遲早要魂飛魄散,可他根本尋不到第二具鬼身,救不了她。
他隻得狠下心,抹去了她的記憶念想,隻讓她把自己當作蔣恪,再將她送去地府。
如此,她便不會再想起他,也不會惹蔣恪起疑,自然待他親昵,讓他以為她就是卿卿的魂魄。
他那時想著,既然蔣恪認錯了人,興許卿卿已輪回轉世了,那錯有錯著,讓她能藉鬼身存活下去,也是因果報應。
偏沒料到,蔣恪還是發現了。
他費盡心思把她帶回來,是擔憂蔣恪會奪了她的鬼身,忍不住待她好,是因為自覺虧欠她。
從沒想過,她會因此憶起過往。
當然,這些話,他現如今仍不能對她明說。
黎莘垂著腦袋,淚水不再淌了,隻輕輕的抽鼻子。
鬼王望著面前纖秀的娉婷少女,晃眼一過,卻還是當初白白糯糯的小哭包,總愛拽著他的衣袖,倔巴巴的望著他。
他想到自己那時總愛揉亂她腦袋上的兩個小包包,再將她拋起來,逗的她咯咯直笑。
現在……
鬼王遲疑著,緩緩攬過她肩膀,將她擁入懷中。
她沒有拒絕。
懷中的少女身形單薄,兩隻手揪著他的衣襟,骨節都攥的發了白:
“可你說是為了拿我換卿卿的。”
她臉貼在他胸口,說話時嗓音就悶悶的。
鬼王忍不住提醒她:
“那是你說的。”
他可從未承認過,都是她自己胡亂猜的。
黎莘忿忿不平,一抽一嗒的:
“那你也不否認!……你,你還說要與我聯手,拆散蔣恪與卿卿的。”
鬼王無奈的撫了撫她長發:
“若不這麽說,我直接來尋你,你會搭理我麽?”
黎莘噎住了。
的確不會。
如果不是他說到蔣恪和卿卿,那時自己正在氣頭上,又徹底忘了他,聽他說要帶自己離開,興許就以為他是個不知何處來的怪人,要對他敬而遠之了。
饒是如此,她還是不滿意,小聲嘟囔著:
“可你騙我……”
鬼王聞言,將她身子扶正了,捧著她臉頰道:
“那你想要我如何恕罪,但凡我能做的,絕無二話。”
黑暗之中,他的眸子卻點著零星螢火,眼尾稍稍揚著,極輕舒的笑。
她輕輕哼一聲:
“你且等著。”
某亙:嗯,這次沒有翻轉,安心恰糖( ー̀εー́ )
黎莘一睜眼,驚覺自己竟又睡著了。
晚間發生的一切歷歷在目,只是她如今躺在牀榻上,腦中混混沌沌的,竟分不清現實與虛幻了。
難不成,那一切都是夢?
她心間沒來由的一陣酸疼,像是被枚小針用力的刺進去了,深深嵌在肉裡。
“睡魔怔了?乾坐著想甚呢?”
還沒等黎莘回過神來,身旁忽的傳來一道無奈男聲。
她茫茫然一轉頭,循著聲音望過去。
鬼王拿著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那手細白如瓷,指骨修長,指甲都圓潤齊整。
她下意識的要將他的手捉下來,恍惚間一抬右臂,竟發現自己右手裡早已牽著一只,握的緊緊的。
鬼王在她額際輕輕叩了一下,笑道:
“已經佔了一只了,還想著另一只嗎,快些起身,繡繡拿槐花餅來了。”
他語氣極親昵自然,半點看不出先前的生疏。
這麽說,她沒有做夢。
黎莘蠕了蠕唇,喉間有些微的乾澀,透著初醒時的慵啞:
“阿潯……哥哥?”
鬼王正替她撥著腦後散亂的發,聞言,便自然而然的應了一聲,垂眸望她:
“嗯?”
他眼中含著笑,盈盈的一泓碧波,映著她稍顯呆氣的面容。
黎莘沉默了片刻,倏而放開他,把兩只手都抬的高高的,去觸他溫涼滑膩的面頰。
她的指尖滑過他的長睫,在他頰邊稍作停留,既而在他眉尾的小黑痣上蹭了蹭。
“是真的?”
她喃喃道。
鬼王任由她在自己臉上胡亂揉捏著,半晌後忍不住笑,抓住她兩只細巧的手腕:
“莫鬧了,我是真的,這回不敢騙你了。”
他揚著唇低聲道。
黎莘這才有了幾分真切的實感,她身子軟下來,略略前傾,抵在他胸膛上,說的委屈又可憐:
“我方才以為,都是做夢呢。”
哪還有昨晚信誓旦旦要尋他算帳的銳氣。
小姑娘嬌暖的身子倚過來,輕軟的似一團棉絮,他心裡的憐愛幾乎泛濫成災,連帶著神情都溫柔至極。
“先前是我不是,往後絕不留下你一個人了。”
他也從未想過,會讓她受這樣多的磋磨。
原以為,蔣恪會待她極好的。
鬼王擁著黎莘,指尖穿梭在她柔順的墨發間:
“你昨日還說,要讓我恕罪的,今天便不提了?”
他有意轉移她的注意,就將話題扯到旁的事務上去。
黎莘一愣神,既而瞪圓了眼,猛的從牀上躍起來:
“呀,我險些忘了。”
她撅了撅唇,雙手一叉腰,做出凶巴巴的模樣:
“我還沒原諒你呢。”
鬼王輕咳一聲,收回手攏在身前,笑盈盈的望著她:
“那你說說,我該怎麽同你賠禮道歉,才好讓你消消氣?”
見她恢復了些往昔的輕松快活,他暗暗抒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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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不想再看她死氣沉沉的模樣了。
黎莘摸著下巴,眼珠子靈巧的一轉,很快就有了主意。
她仰起臉,藉著站在牀上的優勢,居高臨下的睨他:
“日後,不許再誆我,不許再同我說假話。”
鬼王頜首,應下了。
“我說什麽,你便做什麽,得聽我調遣。”
他挑挑眉:
“若我能做到的,自然竭盡全力。”
黎莘這才滿意的展露笑顏,拎起裙擺,輕輕巧巧的撲進他懷裡,嬌聲喚道:
“阿潯哥哥。”
真好,她也有個真心疼愛她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