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州府衙。
知府劉大人拎着官袍,小跑着出來,因跑的太急,絆倒門檻,腳步踉蹌的往前栽去,要不是守門衙差眼疾手快,拉了劉知府一把,他就直接摔下臺階,摔個狗啃泥了。
劉知府稍稍穩住身子,就趕緊下臺階,就看到閔國公騎着高頭大馬過來,身後跟着王將軍,之後是一駕奢華無比的馬車以及十來位隨行護衛。
劉知府連忙行禮,聲音都在顫抖,“不知閔國公來我廉州府,有失遠迎了。”
雖然閔國公沒能子承父業,掌握兵權,但在朝中的地位也舉足輕重,再加上是澹伯侯的親舅子,就不是他一個小小知府能懈怠的,何況閔國公還救了他的小命啊。
二皇子在廉州府遭遇刺客失蹤,下落不明,這幾日他是喫不下睡不着,夜裏做夢都是二皇子出事,他全家被誅九族,爲了找到二皇子,他連府裏的姨娘都派出去幫着找人了,這根卡在喉嚨裏的大刺,閔國公幫着拔了,叫他如何不心懷感激,閔國公就是他再生父母啊。
閔國公態度冷淡,他只瞥了劉知府一眼,眸光就落在出府衙的獨孤邑身上。
獨孤邑腳步也很快,老遠就道,“他們說舅舅來廉州府了,我還不敢信,沒想到真的是您。”
他離開軍營來廉州府抓蘇寂的時候,閔國公還被關在寧朝軍營,而且寧朝態度惡劣,拒不放人,他以爲舅舅這輩子是沒機會活着逃出寧朝大營了,沒想到這麼快就被放了,他們舅甥還在廉州府碰上。
雖然有些好奇舅舅是怎麼逃離寧朝大營的,但舅舅平安無恙最重要。
獨孤邑滿臉喜悅,閔國公臉色只是緩和了兩分,依舊很冷,那是獨孤邑從未見到過的冷漠,一時間有些恍然,這是他的舅舅嗎?
不過獨孤邑也沒多想,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二皇子吸引了過去,二皇子不喜馬車的憋悶,馬車一停下,他就掀開車簾鑽了出來。
獨孤邑知道二皇子和閔國公一起來的府衙,懸了好幾日的心在見到二皇子的那一刻纔敢放下來,他邁步迎上去道,“表哥失蹤這幾日,沒嚇壞我。”
二皇子從馬車上跳下來,他身上穿的衣服委實看不出來這是一個尊貴的皇子,但舉手投足的貴氣叫人不敢因爲他衣着簡單而小覷了他。
二皇子淡聲道,“讓表弟擔心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獨孤邑連聲道。
他還不知道馬車裏除了二皇子外,還有他嫡親的妹妹獨孤雪,他直接領二皇子進府衙,二皇子道,“雪兒人在馬車裏。”
獨孤邑怔住,聲音徒然拔高,“雪兒在馬車裏?!”
他才離開軍營幾天啊,不僅舅舅脫險了,連雪兒也回來了?!
不敢置信的他,快步走到馬車邊,掀開車簾就看到面罩輕紗的獨孤雪。
雖然戴着面紗,馬車裏光線也沒那麼亮,但獨孤邑一眼就認出這是他的妹妹,他喜出望外,“妹妹。”
獨孤雪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大哥還認得小妹呢。”
獨孤邑一聽就知道自家妹妹在生他當日在寧朝大營沒認出她的氣,也不怪她生氣,那些話他說着都覺得扎心窩,他解釋道,“那天不是大哥不認你,是父親怕接回你,東雍不和寧朝休戰,寧朝護國公主不會醫治你的臉和斷腿,才讓我把你留在寧朝的。”
“往你傷口上撒鹽,大哥也心疼。”
頓了下,獨孤邑道,“你從寧朝回來,你的臉和腿傷怎麼辦?”
獨孤雪心像是被藤蔓緊緊纏繞了一般,窒息的疼。
她想到了父親的虛僞,因爲她毀容摔斷腿,父親不惜派出心腹來殺她嫁禍寧朝,她帶着一顆被傷的千瘡百孔的心回東雍,父親也一如既往的疼她,說不讓大哥接回她是爲了她好。
可惜,她沒那麼好騙了。
父親愛權勢遠勝過她這個女兒,大哥呢?
大哥是也被父親騙了,還是和父親一樣在騙她?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該相信誰又能相信誰了。
失望和寒心讓她垂下眼眸,道,“讓大哥擔心了,我的臉已經恢復七七八八了,斷腿也重新接了骨,再有兩個月就能恢復如初了。”
獨孤邑高興道,“還是父親英明,兩個月很快就過去了。”
獨孤雪不想聽這些話,她讓丫鬟碧兒先下馬車,然後自己再下去,獨孤邑伸手扶她,獨孤雪抗拒了一瞬,就讓獨孤邑扶她了。
府衙門外不是說話的地方,劉知府畢恭畢敬的請他們進府,一個小小廉州府,竟然能同時迎來這麼多身份尊貴的人,其中一位還是他們東雍未來的準皇上。
心底閃過“準皇上”三個字的時候,劉知府腦子裏閃過蘇寂那張張揚又不失沉穩的面龐……
帝王命的消息是他傳給澹伯侯父子知道的,他對這消息將信將疑,但獨孤邑來抓蘇寂,二皇子也來了,蘇寂的帝王命看來是確有其事了。
那下一任帝王是二皇子還是此刻已淪爲階下囚的蘇寂就不好說了。
劉知府只覺得壓力突然如山壓下來,壓的他快喘不過氣了。
本以爲找到了二皇子,脖子上的腦袋就穩當了,可他到底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萬一……萬一蘇寂的帝王命最終應驗了,他這個廉州知府就是幫兇啊,差點死在他廉州府專門爲他開闢的牢房裏,哪怕他就是辭官還鄉,也會被人拿來討好新帝抓到他面前。
劉知府越想越心驚,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他必須要好好思量下怎麼保住一家老小的命了……
進了府衙,獨孤邑幫獨孤雪推輪椅,一邊問她和閔國公是怎麼回的東雍,知道他們是回京都,獨孤邑眉頭皺起來,“既是回京都,怎麼來廉州府了?”
從邊關回京,並不經過廉州府,這一繞,要多走上好幾日的路,直覺告訴他這事不尋常。
獨孤雪道,“我們是從遂州過來的,舅舅府上一位老管事早些年回老家養病,舅舅去看他了,知道你在廉州府,就沒走回頭路,來廉州了。”
原來如此,獨孤邑擡頭看走在前面的閔國公,道,“舅舅變的沉默寡言了不少。”
以前看到他都是笑容滿面,這回沒來由的讓他覺得生分,每看一眼舅舅淡漠的臉,他心底就多一絲不安。
獨孤雪也望着閔國公,怕被聽見,她小聲道,“從寧朝軍營回去,舅舅話就少了很多,大前天見過老管事後,舅舅更是話少到一整天都不說兩句話了,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獨孤邑心下疑惑更深,“舅舅爲什麼繞道去見那老管事,他們說什麼了?”
獨孤雪看了眼他,不快道,“舅舅和那老管事說了什麼,我怎麼會知道?”
別說她腿傷未愈還走不了路,就是能,她也不會留下聽舅舅主僕敘舊啊,她更不會偷聽。
獨孤邑自知失言,道,“我只是覺得奇怪,舅舅怎麼會專程繞道去看一個下人……”
獨孤雪想到閔國公和老管事說完話出屋子時,那雙眼赤紅周身暴戾的樣子,她當時也狠狠嚇了一跳,她從來沒見過那樣的舅舅,她知道舅舅是爲了來廉州府,又怕繞道惹人起疑才故意找藉口去的遂州,但那老管事肯定和舅舅說了什麼,不然舅舅不會是那樣的神情。
要是以前,大哥問起,她肯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甚至不用大哥詢問,她就主動告訴他了,可心底起了防備心,舅舅的反常,她下意識不想大哥知道,她道,“舅舅一向重情義,那老管事病入膏肓,舅舅見到他時已經病的只剩最後一口氣,連下牀給舅舅行禮都做不到了,和舅舅說了會兒話,就嚥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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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還給他出了喪葬費,可能是老管事的離開,讓舅舅想到了外祖父……”
話隨口出來,獨孤雪身子猛然一僵。
她本來就懷疑舅舅年輕時受傷和外祖父突然撒手人寰不正常,那老管事又是外祖父生前最信任的人……
不,不會真的叫她猜準了吧……
獨孤雪心不住的顫抖。
獨孤邑一門心思在想獨孤雪說的話,沒注意到她手在顫抖,閔國公被抓到寧朝關了許久,看到昔年舊僕,想到老國公很正常,要不是當年爲了搶花燈摔傷,他不會武功全廢,不會兵權只能交給妹夫接手,更不會待在軍營裏只能束手就擒。
淪爲俘虜對一個將士來說都是莫大的恥辱了,何況是閔國公。
他就是受不了折辱引頸自刎,都不會有人詫異。
變的沉默寡言,他們這些親近之人覺得有些難以接受,但其實已經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二皇子走在前面,問劉知府道,“蘇寂人被關在哪裏?”
聲音冷的彷彿穿過重重雪山而來,別說他的臉色冷的彷彿冰雕刻而成了,就是這聲音就聽得劉知府打心底哆嗦了。
劉知府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二皇子冷眸掃過來,劉知府身子一激靈,連忙回道,“就在府衙內。”
“帶我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