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着這個方子喫三日,這個方子,一爲了解毒,二爲了遏制花柳病,只不過花柳病難治,我也沒有完全的把握,所以還不知道能拖延幾日。”
秦莞寫完,將方子遞給了侍候秦安的家奴,這家奴知道秦莞可妙手迴天,見狀不由得感激不已,再三謝過之後方纔出去拿藥了,秦莞起身,又入內室看了一眼如今已經被綁在牀上的秦安,眼底卻無對其它病患的憐憫之色。
燕遲站在秦莞身後,片刻之後才低聲道,“走吧,送你回去。”
秦莞點了點頭,轉身出了院子。
經過了這樣一鬧,外面的天色卻仍然還是尚早,秦莞擡眸看去,只覺天穹一片透明的湛藍,天邊的朝霞若隱若現,湛藍之中瀰漫出一片淡淡的金,好似沾了藍色彩墨的畫筆在天邊行雲流水的一抹,又在上面撒了一層淡淡的金粉似得。
晨間的涼意伴着習習微風而來,秦莞這時才覺得有些冷,她攏了攏衣襟,低眸一看,卻見小道一旁的綠草之上竟然散着一層如霜如露的冰凝,輕輕的呼出口氣,竟然隱隱可見白霧,秦莞不由皺眉,“天氣真是說冷就冷了,還未到十月呢。”
茯苓侍候在旁,雖然燕遲也在,她卻大着膽子道,“小姐忘記啦,往年這個時候也是這麼冷的,只不過多是溼冷,南邊也不怎麼下雪罷了。”
秦莞“唔”了一聲,“原來如此。”
燕遲的目光也從那好似水洗過的藍色天穹之上滑過,聞言眉心微蹙,“你落湖之時傷了腦袋如今可還有什麼不適”
秦莞搖了搖頭,“剛醒來有些頭疼,現在都好了,只是從前的事情記不太清了。”
燕遲眼底一片沉凝,瀲灩的瞳膜之上浮起一抹探究的疑惑,“從前的事記不太清了失憶如此只怕是腦中還有損傷不明,都說醫人者不自醫,你怎不另外尋個大夫給你看看若是留下了什麼隱患,將來必定影響甚大。”
燕遲雖然不通醫理,可常年征戰沙場,對各樣的內傷外傷多有了解,戰場之上也有不見外傷卻被摔壞了臟腑腦袋的,軍中的醫者通常會說,腦顱之內有了淤血,或者臟腑被摔打的破裂,外面看不出什麼,卻是要用藥的。
秦莞搖頭,“最怕傷到骨頭或者顱內有淤血,不過之後我再沒頭疼過,便覺不需要再看大夫了,或許是傷到了腦中那一條脈絡,脈絡不通忘記前事也是有的。”
醫者多認同經脈論燕遲倒是明白,且秦莞身爲醫者,對其它病患的身體負責,對自己也不會輕忽,燕遲不再多言,隨後卻問,“那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麼”
秦莞眼角跳一下,“其實具體如何我已經忘記了,大概是因爲天氣沉悶心中也有些鬱結,便打算去半月湖邊走走,可忽然下起大雨來,我腳下一滑落進了湖裏。”
小廈言情小說
燕遲眯眸,“你們秦府的半月湖我去看過,除非你本就有輕生之念,否則也不會走到最邊緣去,既是沒去邊緣,又怎會失足掉入”
秦莞嘆了口氣,燕遲本就心思縝密,隨便的謊話可騙不了他。
“可能我那個時候的確有些恍惚,或者的確有輕生的念頭吧,眼下我記不太清了,不過都過去了,經過那一次我心境也豁然許多。”
燕遲眉頭一皺看着身邊的秦莞,若秦莞這樣的性子,她會生出輕生的念頭
又或者,真如白楓所言的,她是經過這一次落湖之後才性情大變的
燕遲眼底生出了深深的疑問,卻只是將這疑問沉在了心底沒再問下去。
燕遲說送秦莞,便當真是將秦莞送回了汀蘭苑之前,“昨夜又挖出來兩具骸骨,應當是最後兩具了,希望你的藥能讓秦安早些好轉,當年的事雖然知道是秦安的手筆了,但是到底如何還不得而知,還要他自己說”
秦莞點點頭,“好,我待會便去後面幫忙。”
燕遲“嗯”一聲,“不必着急,快進去吧。”
秦莞轉身入了院子,心底卻在想今日秦安的事,秦安被人下毒,且下了這幾日,毒性積累,造成他狂性大發,精神亢奮之下,連當年的事都不再遮掩,這下毒之人,必定也和當年的受害者有關係,很大的程度,是殺了柳氏和劉春的兇手。
一進了屋子,茯苓就忍不住的咬牙道,“三老爺真是太傷天害理了,竟然喜歡養孌童,連六小姐都看得出來,老夫人卻看不出來,老夫人分明是爲了拖延時間”
“如果我自己的孩子被別人這樣對待,那我真是殺了他的心都有。”
“這麼多年,我還沒見過這樣這樣喪心病狂的人,我若是有這樣的父親,真是還不如死了纔好,他自己是罪人,也連累的一家人都不得安生。”
秦莞出去的早,還沒有用早飯,茯苓一邊擺飯一邊說着,眉頭緊緊地擰在了一起,然而她雖然沒多少學問,卻也不會罵人,想了半天也沒罵出什麼話來。
秦莞面色也是微沉,一邊落座一邊道,“世上犯下滔天大罪的人皆萬死不惜,只不過在這之間,有些人是受逼迫,有些人是不得已而爲之,還有些人,卻只單單爲一己貪欲,而將罪惡加在孩子身上的,委實是我最不願救的人了。”
“小姐開的藥,會把三老爺治好嗎”
秦莞搖了搖頭,“他的病已經比秦隸嚴重的多,再加上中了毒,儼然一只腳已經進了棺材,可這個案子,還需要他開口,我的藥不過是爲他續命罷了。”
秦莞說完,心底卻分毫激不起漣漪,若非當年入藥王谷門下曾許過誓言,她甚至想在給秦莞的藥裏面加上一點別的,他這樣的人,便是讓他在最陰暗的角落最痛苦的腐爛而死都不足以償還罪惡,這麼想着,秦莞忽然想到了殺劉春和柳氏的兇手。
秦府家大業大,無端之下,誰會想着去挖秦府的荒井即便真的挖出了二姨娘的屍骸,也不足以說明什麼,若非燕遲在此,便是霍懷信,只怕也要和稀泥不敢和秦府硬來,如果是她,她也不擔保自己不會採取極端手段來揭開這件事。
可是殺了人是要受懲罰的,法理和人情對於常人或許輕重難斷,可秦莞跟隨父親多年,心中早就種下了法理大於人情的種子,不論這件事的幕後兇手和當年的死者有什麼關係,終究是一樁悲劇引發了另外一場悲劇,她可以同情憐憫,大周的刑統卻不會。
用完早膳,秦莞便又去了紫竹林,加上昨夜挖出來的屍骸,此番一共從底下挖出了十三具骸骨,直到下午,秦莞和徐河纔將十三具骸骨清洗乾淨拼湊完整。
“九姑娘,知府大人說應該沒了。”
徐河從紫竹林方向走過來,而從花棚到紫竹林中那口井的位置,如今已經被挖出了一條極深的溝槽,這是知府衙門幾十個衙差兩天兩夜挖出來的,此刻,底下的污泥之中全都被翻了一遍,除了諸如指骨牙齒這些之外,其他的骨頭都被翻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