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山林沸騰起來,像一鍋煮開了的水。
花揚兩眼冒光,激動得像一只聞到腥味的貓,箭步一衝,轉眼已經到了隊伍最前面。
提醒她跟著自己的話還沒出口,顧荇之伸手去撈人,然而只抓了一手的風,連片衣角都沒碰到。
他嚇得半死,趕緊抽劍追了上去。
守衛徽帝的殿前司,部署是步兵在前、弓箭手在後。
而顧荇之的人馬因著是要強攻,故而弓箭手起不了作用,那麽衝在前面的人,就不僅僅要應付高處的箭矢,更要應對正面的刀劍。
顧荇之只能一邊擋開偶爾擦過身邊的箭矢,一邊心如火燎地追那個背了張弓和一把劍的女子。
周圍喊殺聲一片,震得他頭腦昏沉。遮天蔽日的飛箭,像一片烏雲沉沉地壓下,讓人難以呼吸。
然而當他終於撥開面前的阻礙,衝到隊伍前面的時候,緊抿成一條直線的唇卻忍不住抽了抽……
殿前司一片金屬晃眼的鐵甲之中,一抹靈動飄逸的火紅格外顯眼,身形矯捷、風動之處彷彿都能看到她那身紅衣閃過而留下的影,像一只渾身金紅的錦鯉,拖拽著長長的尾鱭,遊弋於陽光與水波之間。
手中的劍與她融為一體,有命有靈,手起之時,劍落無影,快到只能看見侍衛倒了一片又一片。
而她竟然還能趁著下一波人衝上來的間隙,再張弓解決掉幾個閣樓上的弓箭手。
“……”顧荇之忽然覺得心口有點抽,百花樓樓主死後的慘狀不覺浮現眼前……
身前的人卻渾然不覺,似乎是察覺到他的目光,轉身一怔,四目交匯道:“不是叫你壓軸?”
她舉在手裡的弓沒有收下來,就在扭頭看他的時候,飛箭離弦。
“啊呀!”遙遠的閣樓上隨即響起一個弓箭手的慘叫。
“……”顧荇之哽住,準備好的訓斥卡在喉嚨裡,再也說不出來。
與此同時,余光中有一抹森涼的白,正以極快的速度向著花揚逼來!
“小心!”
顧荇之手起劍落,卻只劈了空。
而花揚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回身,直接將手裡的弓套在來人頭上,一個空翻,長弓後轉。
“噗——”
又細又硬的弓弦化身利刃,深深勒進侍衛頸間,鮮血噴濺。
隨著一聲沉悶的弦斷之音,侍衛人頭落地,骨碌碌滾出老遠。
“……”顧荇之往旁邊避了避,險些被那顆頭砸了腳。
忽然覺得自己多余是怎麽回事?
手裡沒了弓,花揚舞劍又斬殺了幾名衝上來的侍衛。殿前司的守衛圈在一點一點地縮小,閣樓上的弓箭手沒了誤傷自己人的顧慮,箭矢開始密集起來。
身邊不斷有人中箭倒下,大多數都用上了隨身攜帶的盾,雖然擋住了一部分攻擊,但行進速度和靈活度都受到了拖累。
一開始佔據的先機漸漸轉變為真正的實力較量。
只有花揚依舊像一只張牙舞抓的貓兒,繼續埋頭快攻。
飛箭太多,又要對付殿前司的正面攻擊,花揚漸漸有些忙不過來。
“放——”
閣樓上一聲令下,箭矢如雨而來。
“花揚!”顧荇之手舉長盾,箭步而來,然還是晚了一步,漫天利刃眼看已經逼近。
然皓白的手腕一轉,花揚手中軟劍騰空飛起,一時間耳邊徹響金屬相擊的擦掛。
兩人頭上的飛箭被掃落一片。
與此同時,侍衛手中的長矛卻朝著花揚的腹間直指而來!
長弓斷了、軟劍飛了,花揚現在幾乎是赤手空拳。顧荇之眼前一白,撥開擋在前面的人。
“唔……”耳邊低沉而沙啞的悶哼……
聽起來……卻不像女子的聲音。
精神已經嚴重恍惚的顧荇之怔忡地看過去,才發現那女人不知又從哪裡摸出了一把匕首,矮身一讓,出手精準,一扎入心……
“……”一路跟著花揚的顧侍郎,此刻只覺得自己這顆跳動了快二十七年心臟,一瞬間老了五十歲……
這女人身上到底帶了多少武器?!
最離譜的是,她帶弓、帶劍、帶匕首,怎麽就不知道給自己帶張盾?!
顧荇之有點絕望,舉著長盾來到她身邊,厲色怒喝道:“你衝那麽快幹什麽?!”
花揚對他眨眨眼,將滿手的血汙在顧荇之的衣擺上蹭了蹭,理直氣壯道:“三千人對兩萬人,我們最多只有半個時辰。再不拿下這邊,咱們全都得死在這兒。”
是呀,背腹受敵,搶時強攻的時候,進攻才是唯一的出路。
握住劍柄的手緊了緊,顧荇之抬頭看向閣樓上烏壓壓的人,和他們手中寒光閃閃的箭。
強攻進行到現在,已然變成了不佔優勢的人海戰術。衝上去的人被箭擊中,倒了一批,另一批緊接著跟上,憑借侍衛搭弓的那一點時間,艱難地再前進幾步……
我方損耗越來越多,士氣也大受影響。
然而就在此刻,方才還一直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面的花揚卻停下了腳步。
“等等!”她突然舉手,對跟在身後的人揮了揮。
顧荇之見她神情凝重,以為出事,便立即跟著舉手,對身後的兵衛做了個停止進攻的手勢。
“怎麽了?”
“噓——”
面前的人蹙眉側耳,就連呼吸都調慢了速度,像靜靜地等待著什麽。
倏然地一停,讓殿前司的人都愣了愣,沒回過神似的探頭張望,一時周遭沉寂,彷彿落入深潭。
“不對呀……”花揚喃喃道:“這麽久了,該來了啊……”
顧荇之聽得一頭霧水,正想問“什麽該來了”,話音方起,卻聽閣樓後方傳來一陣驚天轟然之聲。
閣樓被晃下來幾塊青瓦,土地為之震顫。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只有花揚淡定地綻開一個笑,對顧荇之道:“靈隱寺儲存糧食的庫房炸了。”
“炸?”顧荇之蹙眉,“怎麽炸的?”
“嘿嘿~”花揚狡黠地笑了兩聲,伸手到顧荇之鼻子下面,讓他聞了聞。
一股微酸的氣味衝入肺腑,他忽然回過神來,看著花揚難以置信地道:“磷粉?”
花揚點頭,得意得不行,“之前夜探靈隱寺的時候,我順便捉了幾只老鼠回去。方才行動前,在他們身上綁上磷粉。庫房有麵粉,磷粉容易自燃,只要鼠大爺們找到回家的路,庫房就會炸。”
“可是……”顧荇之不解,“就算庫房炸了,於我們何益?”
“嘖!”花揚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炸了,就有人幫我們啦!”
言訖,只聽閣樓側方的禪院中傳來哭天嚷地的呼喊,靈隱寺裡不高的牆頭上,已經有驚嚇過度的皇室宗親在翻牆,要擠到殿前司的護衛圈裡來。
顧荇之一怔,他倒是真忘了。
安置宗親的禪院後面就是庫房,宗親們面對叛軍早已嚇破了膽,再看爆炸離自己這麽近,而護衛卻幾乎都在徽帝身邊,坐不住的自然會不管不顧。
“誒~”花揚用胳膊肘捅捅他,挑眉道:“以前出任務都是一個人,沒掩護要脫身,自然得利用身邊的一切資源。”
她頓了頓,笑得狡猾又得意,“要我說,專業的事,就是得交給專業的人。”
顧荇之:“……”
那要論殺人放火炸庫房,他確實不如她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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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顧大人的三觀飽受洗禮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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