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使北涼的事情一解決,顧荇之擒王逼宮的策略便算是完成了一半。當天夜裡,他就帶著花揚和幾個心腹侍衛策馬往金陵趕。
因為是暗中籌謀,幾人行蹤不宜暴露,故而幾日以來他們都是白天歇息,徹夜趕路。
花揚畢竟是女子,顧荇之擔心她身體吃不消。好幾次夜深,顧荇之都想讓她靠在自己懷裡睡會兒。
可誰知除了花女俠的白眼和嫌棄,他並沒撈到什麽實質的好處,還被花女俠數次冷著臉警告,“消氣之前,我都不想碰你。”
“……”顧侍郎理虧,索性想再次用強,卻在伸手將人撈進自己懷裡的同時,被花女俠張嘴在臉上咬出一圈大大的牙印……
這導致後來趕路的幾天裡,顧荇之頂著側頰的牙印心有余悸,只敢騎馬跟在一路瘋跑的花女俠後面,老老實實地一聲不吭。
幾人很快回到了金陵。
宋毓留在這裡的兵卒有五千人,都是燕王曾經的舊部,忠心倒不必懷疑。只是敵眾我寡,用他們直接與隨駕的兩萬禁軍正面抗衡,也是沒有勝算的。
但徽帝的守衛其實分內外兩層,外層禁軍主要負責隨駕安全,真正直接保護徽帝的人馬,實則不超過兩千精衛。
只要顧荇之想辦法用三千人拖住外層禁軍,他有信心能用手上燕王最為精銳的兩千人快速攻破內層防線。
可是三千精銳對抗兩萬人,饒是他們佔據地理先機,也是困難無比的事,若是再加上城外五萬駐軍的支援,只怕那三千人很難撐到內層防衛攻陷的時候。
所以整個布局的關鍵,便落在了宋毓返回易州的調虎離山之計上。
果不其然,兩日後,顧荇之在朝廷的內線就給他送來了駐兵被調離的消息。
宋毓乃親王之子,徽帝動他本就需得師出有名,更別說他爹還是當年為守護國土,壯烈犧牲在了北境的燕王。
故如今,就算徽帝已經察覺宋毓逃走,礙著朝內和民間的人心所向,饒是恐他有異心,徽帝也是不會率先發難的。 防患於未然,他只能提前將五萬駐兵派去附近幾個城池做防禦部署。
這樣一來,皇城內隨駕的兩萬禁軍便失了外援,駐兵就算回撤也要耗費至少半日,肯定是趕不及的了。
顧荇之總算是松了一口氣,收起桌上已經被標注得七七八八的地形圖,抬頭看了一眼小院裡埋頭拭劍的花揚。
回來的這幾日,她一直對顧荇之單方面冷戰,最近更是連同屋都不跟他一起了。
屋裡的燭燈晃了晃,顧荇之摸了摸臉上那個好不容易才消下去的牙印,起身朝屋外走去。
金陵漸漸已經入了深秋了,郊外的山林更是清冷。
花揚打了個噴嚏,聽到顧荇之的腳步便默默轉了個身,直到一件還帶著體溫的大氅被罩到了她的身上。
“走開,”她冷著聲音,態度生硬,手裡的砂紙用了點勁,將劍刃磨得沙沙作響。
顧荇之不說話,行到她身邊坐下,伸手去摸她被山風吹得通紅的耳朵。然手才拿起來,便聽花揚“昂”的一聲,扭頭就要去咬他。
“……”顧荇之將收手了回去。
身旁的人大約只是威脅,一擊不中,也沒再理他,只是埋頭繼續擦劍。
花揚不想跟他說話,也知道自己打不過他。若是先動了手,必定又是三兩下被這人收拾的份兒,所以乾脆一冷到底,讓他後悔自責。
誰知顧侍郎卻輕輕歎了一聲,半笑著問,“不過就是遇事沒提前跟你商量,怎麽真能氣成這樣。”
花揚哼了一聲,半晌才憤憤道:“你不愛我。”
“瞎說什麽!”顧荇之心頭澀了一下,看著她白淨的側臉道:“疼都疼不過來,怎麽會不愛你。”
身側的人不說話,撅了撅嘴,還是低頭擦劍,半晌才悶悶地道:“反正你們都這樣,打著為你好的名義幫人做決定,也不問問別人的意思。”
顧荇之怔住,想告訴她這次的事非同小可,可嘴還沒張開,就見花女俠怒目瞪她,蔥白的手指對著他的鼻尖一點,道:“閉嘴!我還沒說完。”
顧侍郎不敢反抗,訕訕地閉嘴,又聽花揚繼續道:“我難道不知道這件事危險?可我有阻止過你麽?”
一席話問得顧荇之無言。
花揚白他一眼,繼續道:“不是因為我不擔心,而是因為我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非做不可。如若放棄,你會遺憾終身,所以我不舍得讓你為難。可是你呢?!”
顧荇之眨眨眼,裝傻道:“我……怎麽了?”
“你!”花揚一說到這裡就來了氣,從椅子上跳起來,開始數落,“囉嗦、管得多、強勢、不尊重人、拿愛當借口、還……”
“花揚。”
連珠炮似的數落被一個溫潤的聲音打斷了,花揚氣呼呼地看過去,卻見顧荇之怔怔地看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紅了眼眶。
想過可能會被訓斥、想過可能會被揍,就是沒想過顧荇之會哭的花揚愣住了,一時也忘了再生氣,直到顧荇之也站了起來,一手將她攬進懷裡。
他身上有新鮮的書墨香和淡淡的皂角味,幾天沒有聞到,花揚還是有些懷念,便也就老實了一些。
頭頂上傳來悶悶的哽咽,她聽見顧荇之歎了口氣,先說了句“對不起”,而後才問到,“那你要跟我一起去靈隱寺麽?”
花揚點點頭,理直氣壯,“就許你奔赴蒼生,還不許我奔赴你了?!”
顧荇之笑起來。
是呀,若上一世他失去花揚後那麽痛,這一世,他怎麽能讓花揚再歷一遍。
她向來張揚肆意、隨心所欲,她願,就讓她去吧。
他倒是該對她和自己都多些信心。
“嗯,”顧荇之點頭,溫聲道:“那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就要準備了。”
懷裡的人卻圈住他的腰,甕聲甕氣道:“那你以後少管我。”
“嗯,”顧荇之答:“得先問你的意思。”
“不許動不動就訓人,我們是平等的。”
顧荇之被她氣笑,點頭“嗯”了一聲。
“不許隨便收走我的東西。”
顧荇之:“……”
“不許管我打架,不許……”
“花揚。”
“嗯?”
“睡了。”
*
靈隱寺位於金陵近郊,緊挨秦淮河,從南祁宮過去只需不到兩個時辰。
祭祖這日,徽帝和太子率領一眾皇室宗親和重臣,由禁軍護衛,浩浩蕩蕩地啟程往郊區的靈隱山行去,不到辰時便已經到了山腳下。
為了彰顯對祖先的尊敬,從山腳到寺廟的這段路不能乘車,需得步行。於是徽帝在皇后和太子的攙扶下,緩慢地往寺廟裡行去。
眾人拾級而上,山腰上廟宇巍峨。
待徽帝走到廟門口,門口站著的住持方丈一身袈裟、佛法莊嚴地對他行了一禮。
隨著一聲“阿彌陀佛”,山腳下忽然起了一陣騷動。
徽帝駐足回望,只見一個身著甲胄的將軍從通道一側快速跑上,俯身在吳汲耳邊說了句話。吳汲的臉色霎時變得難看起來。
那將軍匯報完畢,便領命走了。
吳汲神情凝重地行過來,對徽帝拜道:“神威將軍方才來報,說是在山腳下發現小股叛軍,已交由隨行禁軍處理。但為保證陛下的安全,還請陛下帶領宗親大臣們速速去到廟中的佛堂歇息。臣即刻調動殿前司,定護衛陛下周全。”
“叛軍?”徽帝聞言心中一凜,原本蒼白的臉色浮起一絲病態的潮紅,他當即掩唇咳起來,警惕地看著吳汲道:“怎麽會有叛軍?”
宋毓逃回了易州,故而原本要在靈隱寺布下的埋伏也就沒了意義。
如今徽帝一顆心都懸在宋毓可能的反攻,倒是沒有想到金陵城內竟然還有人想反他。
他的眼光冰冷且探究,一寸寸掃過面前的吳汲,對他的不信任已然到達頂峰。
好在皇室宗親都在,他若想在太子當政後把權,必不敢貿然對徽帝不利。
所以,饒是徽帝知道當下來看,把持殿前司多年,與之最為熟悉的吳汲是守衛靈隱寺的最佳人選,他還是一把抓住了吳汲的手,緩語道:“小股叛軍不足為懼,愛卿還是與朕一道,前往佛堂躲避吧。”
“嗖——”
話落,一支飛箭忽然不知從哪裡射出,破開山間迷霧,朝著人群直飛而去。
原本幽靜的山林,一時間喧鬧乍起。
綿延不斷的喊殺聲從四面八方湧來,驚起林間簌簌飛鳥,殿前司被殺了個措手不及。
“護駕!”
“護駕!”
驚叫聲一疊趕著一疊,如起伏綿延的山巒,悠悠地傳出去。
花揚將長弓往背上一掛,臉上寫滿興奮,“這幾個月老娘真是閑得蛋疼,終於可以活動活動筋骨了。”
她跳起來,“嗖”地抽出腰間軟劍,盯著顧荇之道:“我先去,待會兒你好好壓軸。”
言訖回眸,留給他一個意氣風發又妹態橫生的眨眼。
顧荇之:“……”
他真懷疑這女人之前對他發的那通脾氣,並不是氣自己不帶她,而就是單純地想做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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