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芳宴,是洪州獨有的傳統,常在中秋月圓之夜舉行,原是丈夫為妻子舉辦以示恩愛。後來逐漸演變成官府主辦,只要是已婚夫婦皆可參加,以祈求婚姻美滿,生活和樂。
而章仁提到的那種,是當地風月場所的玩法。
蘇陌憶當然不可能帶著林晚卿去。
兩人出門的時候天色已經微暗,月光潑地如水,比肩繼踵的人影落於其中,濯濯似新出浴。微風裡有一些沁人心脾的甜香——是桂花的味道。
夜風晃動花燈,人影隨之搖曳。
然而與周圍夫妻恩愛場面格格不入的,是兩人的沉默。
蘇陌憶是略帶雀躍的緊張,林晚卿是心不在焉的忐忑。
“哎喲,這位夫人。”
正在兩人不知所措的時候,林晚卿身側的一個小攤上傳來一聲招呼,是個年過半百的老婦。
她和她的丈夫在一起,身前的攤位上,是各式各色的絹花。這些絹花雖說材質不甚名貴,但好在巧奪天工。
林晚卿就多看了一眼。
那老婦人見他們駐足,笑著迎上來,打量著兩人道:“兩位可是要去參加開芳宴的?”
林晚卿搖頭,蘇陌憶點頭。
兩人對視,又尷尬了片刻。
老婦人看著他兩笑了笑,將手裡的一朵絹花遞給蘇陌憶道:“你家娘子生得這般好看,去了開芳宴定是要豔壓群芳的,只是可惜了,做這麽素淨的打扮。”
天氣太熱,林晚卿將帷帽摘下拿在了手裡。
她愣了一下,想解釋,卻被老婦人打斷了。
“郎君這是怕自家娘子過於耀眼,被人覬覦吧?”她繼續說到,“女孩子家都愛漂亮,成了婚也不例外,郎君這般小氣,也難怪你家娘子與你置氣。”
“我們……我們不……”林晚卿要解釋的話哽在喉嚨裡,看向蘇陌憶的眼中就帶了點求救的意思。
蘇陌憶此刻也是紅著張俊臉,不知所措地摸了摸錢袋子,要把那絹花給買下來。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馬蹄和呼喊,林晚卿反應過來的時候馬車已經近身,蘇陌憶慌忙拉她,一個旋身,堪堪躲過了那匹高馬。
路上響起陣陣叫罵。
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意外,兩人倒是躲開了老婦人的逼售。
蘇陌憶要再回去,被林晚卿拉著袖子拖走了。
“買一朵也不礙事,”蘇陌憶眼神躲閃,手抓著錢袋子不放,“你帶上會好看的。”
林晚卿的呼吸停滯了一瞬,推脫道:“這些小販貫會看人臉色的,若是你掏錢了,她定會狠狠敲你一筆。”
說著話,她的目光掃向周圍,停在一側的糖水攤位上道:“還不如買點好吃的。”
“哦,”蘇陌憶點頭,行過去找了張凳子坐下。
小販笑嘻嘻地張羅,蘇陌憶點了兩碗冰鎮荔枝羹。
天氣雖已入秋,但熱意未退。再加上開芳宴的熱鬧和人流,林晚卿早已是出了一身的細汗。
荔枝羹一上來,她便專心致志地吃了起來。
蘇陌憶在一邊靜靜地看她。
她吃東西還是那麽專注,眼睛會因為愉悅而微微眯起來,長長的睫毛就會在這個時候抖一抖,像兩把小刷子,刷在他的心口上。
“大人?”林晚卿吃了一會兒,發現身邊的人從頭到尾都沒什麽動靜。
蘇陌憶的手一松,杓子哐啷一聲落到碗裡,險些濺自己一身。
“你怎麽不吃?”她問,澄澈的眸子在華燈下晶亮亮的。
“我……”蘇陌憶故作鎮定地將自己那碗荔枝羹推給她道:“我不喜歡吃甜食。”
“哦,”林晚卿點頭,“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是真的熱壞了,一碗下去確實覺得清爽很多。再說荔枝羹真的不便宜,她也不想好端端地浪費吃食。
蘇陌憶又坐了一會兒,忽然道:“我方才看著有個地方賣話本子,正好可以給皇祖母帶一點。你先吃著,我去去就來。”
“哦,”林晚卿點頭,見他袍裾一撩,往方才兩人的來處去了。
林晚卿順帶打量了一下周圍的街市。
這裡大約是最熱鬧繁華的地方,各類小店鱗次櫛比,商品貨物種類繁多。
最引人注目的還是街對面的一棟三層聯排紅樓。石青的屋簷下掛著一排瓜形紅燈籠,燒得熱鬧非凡。
她不禁有些好奇,隨口尋著那小二問道:“那裡是什麽地方?”
小二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回到,“這是我們這裡最有名的醉花樓,今晚是有胡姬的表演。”
林晚卿一聽便懂了,笑著向小二道了謝,又埋頭專心吃荔枝羹。
“就是她!抓住她!!!”
遠處傳來一陣人聲鼎沸,林晚卿怔忡,抬頭便見幾個身形壯碩的男子從醉花樓裡走了出來,身後還拖著一個什麽東西。
看了片刻後,她才發現那是個衣衫不整的女子。
她身型苗條,不算特別高,但看著也不是柔若無骨的中原女子身量。
心裡的那點好奇不禁被激起,林晚卿放下手中的杓子,戴上帷帽,往人群中行了過去。
待到走近了,她才發現,那些男子手裡拽著一條長繩,那女人是被五花大綁起來的。
由於驚嚇,那女子顫抖地想用手去遮擋自己的身體。
白膚、碧眼、高鼻——是個胡姬。
那些男子就這麽拽著她走,絲毫不顧及旁人詫異的眼光。
“官差大哥……”林晚卿忍不住出手攔住其中一個男子,問道:“這是出了什麽事啊?”
那男子看了看林晚卿,頗有些不屑地解釋道:“這女人是個殺人犯,我們現在要拉她去見官。”
說完頭也不回地一把推開林晚卿。
她被推得趔趄幾步,卻反手抓住了推她的人,“殺人可不是小罪,你們抓人也得有證據。”
那人終於停下來,將林晚卿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當差之人,都貫會識相的。
他見林晚卿雖然穿得素淨,但衣著都是上好的料子。再看看她這副趾高氣昂的神情,在洪州這塊地兒,跟官差說話能做到此番不卑不亢的,怎麽都得是個官夫人的身份。
思及此,那人瞬間便收斂了氣勢,對著她客客氣氣道:“這是樓裡的小廝親眼所見,怎麽還能有假?”
“是麽?”林晚卿挑眉,還要再問,只見人群之後有一個人屈身跑了過來。
那官差指著他道:“就是他看到的。”
小廝還是一臉驚魂未定的模樣,臉色煞白,也不敢直視林晚卿的雙眼。他躬身一拜,繼而顫顫巍巍道:“方才小人去三樓雅間送酒,看見這個女子從香雲閣出來。之後沒過多久,就聽見去香雲閣唱曲的姑娘尖叫,小的跟其他人趕過去的時候,看見裡面的王員外已經死了。”
“那王員外的屍體呢?”林晚卿問。
“官府驗過之後已經先行帶走了,”那官差道:“我們只是來奉命抓人。”
林晚卿追問,“那你如何證明她就是凶手?”
那官差一怔,面露不解道:“不是都說了有人看見她從死者的房間裡出來麽?”
林晚卿看了那官差一眼,轉而行到那胡姬的身側,輕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胡姬顯然是恐懼至極,她見林晚卿行過來,便顫抖著將臉別開,不敢看她。
林晚卿只得兀自打量起她來。
她的衣著就是青樓裡常見的舞姬服侍,上身一件短馬甲,酥胸半露;下身一件雲紗裙,纖腿微現。
全身上下幾乎一眼能看透。
“敢問官爺,”林晚卿道:“那王員外是如何致死的?”
“頸部致命傷,左右兩側耳根橫向貫穿,一刀斃命。”
“嗯,”林晚卿點頭,默默牽起那胡姬的手。
方一觸到她,那胡姬就像是被火燙著了似得,驚恐地將手往回縮。林晚卿一把抓住了她,柔聲安撫道:“別怕,我就看看。”
胡姬這才漸漸放松下來,將顫巍巍的手放到林晚卿的手中。
她看了一會兒,又問那位官差道:“那王員外年歲幾何,身高幾尺?”
官差想了想,道:“今年三十有六,身長八尺。”
“呵……”林晚卿不輕不重地冷笑了一聲,放開了胡姬的手,“根據官爺的敘述,王員外是一名正值壯年的高大男子,對吧?”
“是。”官差點頭。
林晚卿不說話,笑著圍繞那名官差轉了一圈,又問到,“死法是頸部利刃傷,一刀斃命,對吧?”
“對。”官差繼續點頭。
“嗯,那就好說了。”林晚卿拍拍手,行到官差身後站定。
在眾人一片的不解之中,她忽然腳下一個躍起,向著那官差的後背一抱,然後以手為刀,朝他脖子上比劃過去。
“你做什麽?!”官差大驚,抓住林晚卿的手一個閃身,轉眼就將人提溜到了身前。
林晚卿卻不以為意地笑道:“我是在告訴你,她不是凶手。”
“什麽?”官差不解。
林晚卿行過去,將胡姬拉到自己身側,“我與她的身量相差不大,而官爺身高大約七尺。雖說官爺是公差會些拳腳,但我也會些花拳繡腿。方才我只是試了一下官爺所說的殺人方式,發現由於身量、體型和力量的差異,我根本無法近身。”
她說著話,行到胡姬身邊,牽起她的手道:“這位姑娘身上的衣裙沒有半點血跡,若是割喉殺人,血液會噴濺而出,就算躲在受害人身後,凶手的指甲縫裡也應該留下血跡。可是你們看看她的手,什麽也沒有。”
那幾名官差一驚,湊近了察看,果然是不見半點血漬。
“可是……”那名小廝囁嚅道:“我真的看見她從王員外的屋裡出來……之後,歌姬就進去了……”
“哦?”林晚卿挑眉,目光落在胡姬臉側一道半退的壓痕上,“敢問貴樓的舞姬是否需要佩戴面紗?”
小廝一怔,點頭道:“確實要戴,可是這又有什麽關系?”
“當然有關系,”林晚卿道:“從她臉上還殘留的面紗壓痕來看,你看見她的時候,她是不是戴著面紗?”
“這……”小廝有些遲疑,但耐不住眾人逼視的目光,只得承認道:“確實帶著面紗,可是我真的看見了,就是她。”
林晚卿聞言笑了笑,“那就好辦了,我們只需要讓所有舞姬都戴上面紗,在你面前走一圈,若你能認出人來就算了。若是認不出人來……”
林晚卿故意頓了頓,語氣染上凜冽,“那你就是誣陷良民,罪當笞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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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廝聽得一愣,當即腿軟跪了下來,哭道:“啊?!不不不!我沒看到!我什麽都沒看到!官爺饒命!官爺饒命!”
突如其來的反轉,讓在場之人都變了臉色。
幾個官差商議之後替那胡姬松了綁,垂頭喪氣地走了。眾人圍上來,對那名小廝紛紛指責不已。
功成身退的林晚卿吐吐舌頭,趁機溜出人群。
月下花燈,點映明月。
燈火闌珊的地方,林晚卿看見不遠處,一身月白長衫的蘇陌憶。
他手裡拎了個布包,裡面裝了些書。
林晚卿心情很好,蹦躂過去,正要開口告訴他自己方才為民伸冤的“戰績”,卻見他面色冷肅,沉聲道:“你方才的推論,只能證明目前的證據不足以說明她是凶手,卻不能證明她無罪。”
“你這不是為民伸冤,只是感情用事,還有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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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吵架啦!怎麽合好呢?當然是嘿嘿嘿…
胡姬之前有出現過,你們肯定不知道她是誰!!!她之後還會出現,是後期比較重要的一個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