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那麽小的孩子,一個人在山莊裡住幾個月,冰清忽然有點沉默。她知道,這山莊裡不會真的只有容涼一個人,會有很多伺候的傭人,會有給她看病的郎中,這裡每天都會人來人往,可是那麽多往來的人中,沒有一個是他的親人。
那麽小就要忍受孤獨,冰清忽然真的覺得有點心疼,“你在這裡呆了那麽多的光陰,你帶我去走你走過的那些地方,好不好?”
“為什麽要走我走過的地方?”容涼頓住腳轉頭看著冰清,黑幽幽的眸子裡一閃一閃的星光,讓人忍不住的想要去沉醉。那微勾的唇角,就像是一壇深埋地下的陳釀,散發著馥鬱的芳香,吸引著她的靈魂。
冰清大約沒想到容涼會問這個問題,不由得一愣, 她只是想要下意識的去走一走他曾經走過的路,卻沒想為什麽?
是啊,她怎麽會這樣做?這樣的事情真不像是她會做出來的,少了些理智多了幾分衝動。忽然之間,冰清也有些茫然。眉心輕輕的蹙在一起,點漆的眸子幽幽暗暗。
容涼微微一笑,沒有繼續逼近,自己主動轉移了話題,笑著說道:“你是第一個想要重複我曾經走過的地方的人,清清,我很開心。”
“為什麽?”冰清只是條件反射的隨口反問,等問出了口,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這個問題好像跟方才的話有些異曲同工之妙,不由得臉色微紅,別開眼睛去,看著旁邊不肯將眼神落在容涼的身上。
“一個人想要重複去走別人曾經走過的路,是因為想要看那些風景,還是先要走他曾走過的地方,重複他的腳步?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去想的,如果換做是我的話,我走她走過的地方,只是想要更好的接近她,了解他,擁有她。”
冰清再遲鈍,也覺得這話實在是太有含義了,垂著頭不說話,卻是先一步往前跨出了一步,一抬頭卻有些尷尬,正處在一個岔路口,該往哪邊走?
冰清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抉擇,又不願意這個時候去看容涼,總覺得自己在他跟前就像是被看得十分透徹,站無可站,十分的局促。
容涼此時牽著她往右拐,邊走邊說道:“從這邊走過去,有一個小小的蓮池,這個時候沒什麽好的風景,不過等到菡萏盛開的時候,滿池的粉色花朵爭相盛開,就像是天上的五彩祥雲,特別的美。每年到夏天的時候,我都會來這裡住上一段日子。”
冰清聽著容涼的描述,眼前就好像是已經有了那種景象在腦海中,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那樣的美沒有盡頭一般,讓人心生向往。
“司徒家也有蓮池,但是並不是很大,花開的時候,我也喜歡坐在亭子裡靜靜凝視。以前的時候阿晚也會在夏天故意給我送信,讓我寫帖子請她做客。這樣的話她就能來我家賞荷,我們兩個可以靜靜地坐一下午,一句話都不說,卻又覺得什麽話都說了。”冰清憶及往事,神情又恢復了如常,眉眼間全是甜甜的笑。
只看著這笑容,容涼都能感受到那個時候的冰清是快活的,天真的,帶著對人生的美好幻想的。
人這一生總會有這樣的一個階段,對有的人或者事物,都有近乎於完美的幻想。可是,這種感覺會隨著不斷的長大而漸漸的消失,是很真實很殘酷卻又無法躲避的。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我少時最是喜歡這種高尚的品格,總覺得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就要清清白白,堂堂正正,挺直脊梁做個男人。”
容涼的聲音柔柔的,就像是三月的春風,如同情人的手,拂過人的臉頰。讓你的心靈也會跟著升華、沉澱,可是細細聽去卻又覺得心口有那麽一點點的堵塞,被什麽輕輕地撩撥,想要努力去壓抑,卻如同洪水過境,壓服不住。
冰清先是一愣,抬頭仰視著容涼,忽然就笑了,然後問道:“現在呢?”
“你先告訴我你在笑什麽?”容涼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麽好笑的,人初生於這天地之間,對於萬物都是抱著最虔誠的心態去感知,去體會,覺得什麽都是美好的,良善的。
兩人停停走走,很快地就走到了那片水塘。蕭索的末冬,水面上只有乾枯寥落泛黃微黑的荷葉杆,風吹水皺,涼風習習,遠遠望去,天水一線,讓人的心胸似乎也跟著開闊起來。那往昔的煩惱,都隨著風兒飄散去了。
冰清立住腳,輕輕地歎了口氣,這才回答道:“我笑是因為我們一開始帶著感恩的心面對著這個社會,面對著我們身邊所有的人,我們願意去相信這世上的人會跟我們一樣,帶著一顆良善溫暖的心。可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我們終將會體會到什麽才是真正的人生。”
容涼的眼睛帶著笑,他們竟是如此的心生默契,就連這些都是想的一樣的。
“知我心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清清跟我果然是心有靈犀,可見你我真乃是珠聯璧合。”容涼邊說邊笑,他的笑聲裡帶著清亮遼遠的舒意。
冰清俏臉一紅,“你也這般想?”
“是啊,我不是這般想,而是我的確是經受過。處在我這個位置,多多少少有些尷尬,身體孱弱,卻偏偏佔據著嫡長子的位置,這不是惹人嫌嗎?”
話不多,卻讓冰清聽出了這裡面的淒涼,脫口說道:“以後你永不會孤單,我會一直陪著你。”
話出口,冰清忽然兩頰泛紅, 咬著唇垂下頭,卻不敢去看容涼此時的神情。哎,多年冷靜自持的自己,居然會在這樣的時刻,被蠱惑的講出這樣不知羞恥的話來,當真是她人生中的異數。
“清清,我很開心。”
容涼的笑聲從頭頂上慢慢的傳了過來,那低沉壓抑的笑,慢慢的讓冰清的緊張慢慢的消退,可是卻依舊鼓不起勇氣去看他。
猶記得成親前,她還想著要跟這個男人保持距離,大家相安無事的過日子就好。可是眨眼間,不過數月的時光,懷了他的孩子不說,自己的思緒也很容易因為他的話而變得衝動再無章法。
夜晚說過,當你心動的時候,理智是永遠無法駕馭衝動的。
曾經不以為然,如今卻是深有體會。
不過,數月光景。
容涼沒有再說別的話,卻牽著冰清的手慢慢地走著,好似時光都會凝結在這一刻,幸福那樣的觸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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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清的眼角掃過身旁容涼的身影,她覺得自己好像有些地方不太一樣了,她不應該這樣一步步的受他吸引,進而有了今日的種種失宜。
這一下午,容涼帶著冰清走了很多地方,他慢慢的跟她講述自己小時候的趣事,會講自己捉弄家裡的下人,會講自己為了讓爹娘探望他而故意藏起身來鬧失蹤,會告訴她自己藏在什麽地方而不會被人找到……
小時候的事情那樣的多,他描述起來那樣的鮮活,冰清完全想不到,容涼小的時候居然會這樣的調皮,跟她認識的見到的完全就像是兩個人。
太孤單的時候,總會渴望家人的陪伴。容涼所做的這一切,也不過是想他的父母能多多陪著他而已。
可是,這個理想注定是不能實現的。容戩要忙著鞏固地位,容夫人要操持家業,他們有那樣的多不可放下的責任,家族的重擔在某定程度上,也許會比他們隨時都會沒命的兒子重要得多。
心頭酸酸的,冰清還是忍不住的問道:“他們來了沒有?”
明明自己已經猜到結果,卻依舊固執地想要從他的口中聽到答案。
也許自己的行為有些不妥當,也許她要的並不是一個答案,可是她還是開了口。
容涼笑眯眯的望著冰清,“你猜?”
每每這個時候,容涼都會轉移話題,來遮掩他不願去講述的結果。
冰清聽著這幾個字已經知道了答案,縱然已經料到了,可還是有些難過。其實不應該難過,她不是已經經歷過也明白過了嗎?
比如,她的婚事。
任何子女跟家族的利益比起來,都是值得去犧牲的。
忽然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悲戚,冰清覺得自己好像對容涼太冷硬了些,也許她可以嘗試著靠近他,相信他。
縱然這個世上,愛情是最虛無縹緲的,可是還是很想努力去抓住它。
自從那天容涼講述了自己的童年,憶苦思甜了一回,就發現冰清對他的態度不一樣了。好像兩人又回到了那段溫暖的時光,也許只需要一個微笑,一個眼神,他們就會明白彼此的需求。
到了莊子上,冰清也沒有再把容涼拒之門外。
這就好像是一個美好的信號,所有跟著來的東苑人都大大的松了口氣,主子和好了,作為奴才的才有好日子不是?
莊子上的飯菜也許沒有府裡的精致,但是勝在新鮮跟新奇,冰清的胃口也跟著好了很多,面上的笑容就如同雨後的彩虹,帶著炫麗的色彩。
在莊子上呆了半個多月的時候,玉墨帶著仆人住進了自己的莊子,第二日就送了拜訪的帖子過來。
冰清看著手裡的大紅帖子,笑著在棋盤上落了一子,這才對著容涼說道:“溯夫人的拜帖,沒想到她居然也會在這種時候到莊子上躲清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