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秋宮上上下下的人,此時都垂頭肅穆的站在一旁,李明德平常笑咪咪的面上,此時籠著一層寒冰,看著安於世的神情複雜而又沉默。
諾大的長秋宮,除了隔著窗子傳來的笑聲,再也沒有其他的任何聲息。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一旁的李明德看著安於世終於還是小聲的歎息一聲,“我說你小子還是老老實實的交代了,你跟著娘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娘娘念著舊情,這才給你一個辯駁的機會,不然的話你現在已經是一具屍體了。小安子,你跟我師徒一場,咱們之間的情分也不比尋常,做師傅的提點你一句,人不能忘本。”
安於世眼眶紅了,扭過頭看著李明德,哽咽道:“師傅,我真沒有害過娘娘,那噬心真的跟我沒啥關系。我安於世雖然是個沒了子孫根的人,可是還有顆良心。”說到這裡啜泣一聲,抹把淚繼續說道:“師傅對我恩重如山,我銘記於心。您知道這長秋宮只能有一個掌事太監,不願意斷了徒弟的前程,就托撫弦給娘娘遞話想要找個養老的地方,您主動去了長秋宮後院貓著,沒事從不來前院,徒弟都知道是為了什麽。有些話說了太矯情,誰不願意往上爬,我也願意往前爬,可是您是我師傅,是給了我一口飯,給了我前程的大恩人。我安於世再混蛋,不能一朝得志,就忘恩負義,所以才托了撫弦姑娘給您遞話,可是一直沒有回音,我去找您您從不見我,我心裡更是不安,師傅不搭理我可比我死了還難受,在這宮裡沒有比師傅再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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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德對於安於世還是很有感情的,聽到這裡也紅了眼眶,“王八犢子,一張嘴倒是會說道。你聰明勁兒都落在嘴上了,你這心眼怎麽也不長一長,事到如今被人端了底,蓋了這麽大頂帽子,冤死你沒人心疼。”
聽到李明德這話,安於世著眼淚都止不住,師傅還願意罵他,指點他,就是沒不要他,這口氣算是順暢了。臉上帶了點笑容,討好的說道:“這不是有師傅嗎?我就知道師傅是一定會撈著我的。”
“滾犢子的。”李明德都要氣死了,這混小子就是三天不挨打,就要上房揭瓦。
“師傅,我真沒有背主,我是您一手教出來的,要是做那背主的事情,您頭一個不饒我,我哪敢啊。”安於世覺得自己冤枉死了,什麽都不知道,忽然間毒害皇后娘娘跟皇子公主的罪名,哢嚓,落在他頭上了,這可真是要了老命的事情了。
李明德對這個徒弟還是有幾分了解的,不過這個時候卻是冷笑一聲,緩緩地說道:“小安子,你還記得之前我是怎麽教你的?主子跟前,做奴才的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隱瞞。我來問你,你跟許才人是同父異母的事情,為什麽不說?這樣的事情,沒人提起來,一輩子不是個事兒,可是就像這回被人掐住了命脈,這就是你的死穴。要是皇后娘娘跟前你早早地把事情給說明白了,娘娘不僅不會疑你,還會護著你。可是如今這樣大的事情你瞞著娘娘,娘娘惱了你,你這條命也就不值錢了。要不是娘娘宅心仁厚,記著往日的情分,你現在就是趴在地上的一灘爛泥,還能體體面面的跪在這裡?”
“師傅,不是我不說,而是我不知道怎麽說。而且我早就當自己不是許家的人,我跟著母姓跟許家有什麽關系?自從許才人進了宮,我可沒有跟流雲軒有絲毫的往來。”安於世拍著胸口說道,“但凡我要是有一絲一毫背叛主子,便讓我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呸,張口死了活了也不嫌晦氣。”李明德啐了他一口,“你自己的清白誰說都沒用,你得自己拿出證據來,現在人家浣衣局的小太監一口死咬著你,你就是一頭撞死在這裡也是背主的玩意兒。死了白死,你要是有點出息別哭哭啼啼的,拿出真本事,給娘娘看看,也不枉娘娘信任你一場。”
“娘娘真的還給奴才一次機會?”安於世簡直不敢相信。
“雲汐、撫弦幾個都給你說情,雖然你小子太滑頭,不過人緣還不錯。惜福吧!”李明德緩緩的站起身來,瞬間像是蒼老了十歲,轉頭看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安於世,“小安子,宮裡的奴才命如草芥,就算是冤枉的,那也是白死了,奴才的命不值錢,在主人眼睛裡不過是個站著走路的畜生。娘娘宅心仁厚,不拿奴才當玩意,越是這樣越不能寒了娘娘的心。你是怎麽被人算計的,就好好的施展你的手腳出這口氣,可別人被人踩在腳下,給你機會自己個還不能翻身,可就不能怨別人了。”
安於世咬咬牙說道:“師傅放心,是我自己不經心被人算計了,要是不能出了這口氣給自己討個公道,我就一頭撞死在石板上,再也沒臉在長秋宮當差了。”
李明德這才點點頭,伸出腳踢踢他的腿,“起來吧。”
安於世這才慢慢地站起來,跪的時間長了猛不丁的站起身來,腳下一軟差點跌回去。站直了身子,安於世這才看著李明德說道:“師傅,這件事情是經您的手查出來的,如今徒弟是兩眼一抹黑,還請師傅指點指點,好歹給徒弟指條明路。若不能將謀害娘娘跟陷害我的踐人抓出來,我這輩子就白活了,便是死也不能瞑目。”
李明德拍拍安於世的肩膀,“有句話說哪裡跌倒的哪裡爬起來,你從哪裡跌倒的再從哪裡爬起來就是。”
李明德甩甩手進了殿跟夜晚稟報去了,安於世一個人站在院子裡低頭思量,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嘴角勾起一個咬牙切齒的笑,這才轉身往外走去。
“都說明白了?”夜晚抱著戀晚正在哄著她睡覺,一手托著她的頭一手環著腰穩穩的抱著,輕輕的拍著後背,慢慢的搖晃著。
“是。”李明德言簡意賅,他跟新上任的皇后娘娘並沒什麽主仆情誼,話少才是最妥當的。
夜晚點點頭,瞧著戀晚已經睡熟了,繈褓裹著的小臉蛋紅撲撲的煞是可愛。輕輕的交給一旁的奶娘,抱到偏殿安睡。這才坐下看著李明德說道:“你是先皇后跟前伺候過得,雲汐跟本宮提過,說是李公公是這后宮裡能人,頗得先皇后信任跟重用。安於世人機靈,差事辦的也不錯,就是人還年輕有些毛躁,一不下心就被人捉了把柄,還需要歷練歷練。李公公是他的師傅,本宮跟前也缺一個老成持重的大太監,只好再勞累公公辛苦幾年,等到安於世能獨當一面了,到時候公公是繼續留在本宮跟前當差,還是要出宮榮養,本宮都隨你得意如何?”
李明德唬了一跳,沒想到皇后居然會這般說,忙跪了下去,磕頭道:“為主子盡忠是奴才的本分,萬萬不敢當辛苦二字。小安子對娘娘是極忠心的,這次也是他不小心,不過娘娘放心,這次摔得重了,爬起來才能站得更穩。奴才一定好好地教導他,不敢令娘娘失望。”
見慣了宮裡的利益傾軋,倒是沒想到李明德跟安於世這對師徒,倒還真的有幾分情誼,這般的為對方著想。
“李公公應了是最好不過的,既然要捉到那幕後的人,看來李公公還要演場戲才是。”夜晚淺笑。
響鼓不用重錘,李明德立刻就明白過來,笑著說道:“娘娘厚恩,這般善待自己的宮人,小安子知道了一定會對娘娘感激不盡。”
“這也是公公教導的好。”夜晚看著李明德,這幾年真的顯老了,等到宮裡安穩了,還是讓他好好地頤養天年才是,免得整日的卷進這些漩渦,沒得不安生。
安於世被長秋宮趕出來的消息瞬間就傳遍了整個后宮,李明德成功擠走了自己的徒弟,當上了長秋宮的大總管。聽說安於世背著包袱去了浣衣局的時候,一臉恨恨的朝著李明德吐了口唾沫。
惠妃正在接見司徒冰清,聽著冰琴說著剛聽到的事情,不由得一愣,“安於世被攆出了長秋宮,李明德當上了長秋宮的大總管?”
“正是,就剛剛的事情,看到的人不少呢,聽說安於世還狠狠的朝著他師傅吐了唾沫。”冰琴應道。
惠妃的眉心輕輕的蹙起,“怎麽會這樣呢?你可打聽到了是因為什麽事情?”
冰琴壓低聲音說道:“聽說是當初娘娘在北原城難產就是安於世下的手,但是皇后娘娘念在安於世鞍前馬後多年,沒有要他的命,只是將他趕到了浣衣局去了。不過浣衣局可不是好地方,倒還不如償了命痛快。”
惠妃如碧波般的眸子輕輕一閃,似是蜻蜓點水,手中握著的五彩並蒂蓮花紋的茶盞輕輕的放在桌上,眼角掃過正垂著眸喝茶的司徒冰清一眼,這才歎息一聲說道:“沒想到會出了這樣的事情,那安於世是娘娘跟前的老人兒,怎麽就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真是令人想不到。”
冰琴聽著主子的話,接口說道:“若是旁人自然不會讓安公公做這樣的事情,只是……”冰琴說道這裡似是有些為難,不過還是飛快的說道:“聽說安公公是許才人同父異母的兄長,雖然安於世沒有供出許才人來,可是安公公一個內監怎麽可能會無緣無故的謀害皇后娘娘,所以便是安公公什麽都沒說,可是許才人肯定是脫不了乾系的。奴婢回來的路上,就聽說許才人已經去長秋宮就見皇后娘娘了,可能就此事要解釋一番。”
“一個小小的才人,哪裡來的膽子謀害皇后娘娘。”惠妃冷笑一聲,“這事兒跟衍慶宮沒什麽關系,看好門戶,約束宮人。”
“是,奴婢遵命。”冰琴忙應道,立刻就轉身去了。
惠妃幽幽的歎息一聲,這才看著司徒冰清說道:“這宮裡的事情就是沒個消停的時候,讓人真是厭煩的很。倒還不如你們在宮外自在的好,別人都看著這宮裡好,卻沒看見這宮裡的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