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打掃的乾乾淨淨的青石甬路,瞧著兩邊花枝搖碎了一地金光,這長秋宮的精致,讓羅知薇的腳步微沉。步上高高的台階,腳下的台階全是用漢白玉鋪就,這滿宮裡只有長秋宮是獨一份的。門口鮫綃做成的簾子在陽光下閃著溫潤柔和的光澤,樂笙伸手打起簾子,羅知薇這才抬腳提著裙角邁了進去。
這是夜晚的寢殿,跟前殿眾人請安的大殿又是不同,只見地面全是用打磨的光滑的金磚鋪成,上面鋪著波斯來的地衣,帶著濃濃異域風情的花色,讓人一時有些看呆了眼。牆邊立著的博古架上,一格一格的擺滿了金石玉器,件件精美華貴。牆角擺著的三尺高,一整塊白玉雕成的大香爐,此時正升著嫋嫋白煙,香氣清新淡雅,濃而不豔,為皇后專用的牡丹香。
這香也就罷了,可是這香爐這般大,卻是用一整塊白玉透雕而成,當真是價值連城了。更不要說這香爐是出自名家之手,聽說足足雕刻了一年才完工。是皇上給先皇后專門尋來的,這般的尊貴如今卻便宜了夜晚。
內室的簾子,是用阮煙羅繡了鳳凰於飛,夏季用這樣的簾子,人看著也覺得清爽。這裡每一件東西都這般的精致,就是地上隨意擺著的一個痰盂,都是琺琅彩的。
樂笙掃了一眼羅知薇,嘴角勾起一個譏諷的微笑,但是轉瞬就不見了,打起簾子。羅知薇就加快腳步走了進去。一進去,就看到夜晚穿了一襲隨意的賞衣坐在臨窗的大炕上,頭髮綰成墜馬髻,簪著一支通體碧綠的燕雙飛玉釵。
“嬪妾見過皇后娘娘。”羅知薇墩身行大禮,言行舉止間沒有一丁點的錯處,規規矩矩。
夜晚眉眼帶著笑,“羅妹妹快起來,如今連你也跟我生分了不成?”
“嬪妾不敢。”羅知薇聽著夜晚這般親熱的聲音,心口上的大石又挪開了幾分。
“樂笙,給羅才人搬個座來。”夜晚笑道。
“是。”樂笙笑著應了,轉身就搬了一個錦杌過來,“才人請坐。”
“謝娘娘賜坐。”羅知薇笑著謝恩後,這才彎腰坐了,不過倒也不敢坐實了,偏著身子坐了一角。
“瞧著你倒是清減了一些,可是有人苛待與你?要是有盡管告訴我,這宮裡最是拜高踩低,那些個奴才都是兩副心腸,甜的苦的心裡門清。”夜晚的眼神帶著關切看著羅知薇說道。
“娘娘體貼,沒有這樣的事情,嬪妾苦夏,天氣轉熱胃口不佳,這才清減了些,並無大礙,將養些日子也就沒事了。”羅知薇忙道,面上十分感激,神情夾著些哀傷,“還是娘娘記得往昔的情誼,這宮裡有有誰能看到嬪妾胖了瘦了的。”
夜晚打量著羅知薇,只見她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蜜合色長裙,頭上的釵子還是剛進宮時帶的那些。后宮裡也並無很苛待宮妃,一年四季八節都是有定例的賞賜,就算是按照位份不同,賞賜不同,但是一年四季每季都有兩身新衣,首飾,逢大節還有另外的恩賜,就算是沒有恩寵,這日子也不會過的很寒酸。
自己跟羅知薇這許久不見,第一次見面卻穿著舊衣,帶著往昔的首飾……夜晚心中就譏諷地笑了。以前想不通的時候,也就罷了,現在剛有一點通了,再看著羅知薇這番做派,心裡真是膈應得慌,若不是還想從她嘴裡探聽些話,早就不耐煩跟她周旋了。
“你跟我之間的情分,那裡是旁人能比的,當初我們四人一同進宮,如今……夜晨已經去了,徐燦又是那個樣子,就只剩你我,原就該多多的親近才是。”夜晚幽歎一聲,面上帶著幾分的傷感。
“是啊,世事難料,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變化莫測,讓人措手不及。我也沒有想到夜晨姐姐跟徐姐姐最後鬧成那樣,要是我當初機靈一點,早些察覺出來兩邊勸和……可惜我多蠢笨。”羅知薇微微的垂了頭,聲音裡夾著自責。
“這哪裡能怪的了你,長胳膊拉不住短命的,都是自己的造化。”夜晚的神情帶了一層凜然之意。
“當初的事情我懊悔不已,今兒個卻是有件事情想要跟姐姐說說,我不想再犯當初的錯誤了。只是……這事事關重大,我聽到的也不見得能當真,可是不說有對不住咱們多年的姐妹情誼,只好厚著臉皮來一趟了。”羅知薇道。
“哦?”夜晚挑挑眉,羅知薇這是想要高密?不知道她會搞誰的密呢?夜晚還真有些興趣,於是故作不解的問道:“羅妹妹有話直說就是,我離宮這許久,很多事情都不曉得,你來跟我說說可不正是周全了咱們的情分,姐姐我感激的很呢。”
羅知薇抿抿唇,眉眼間帶著絲為難之意,好半響像是下定了決心,才說道:“這件事本來是想爛在肚子裡的,可是姐姐回來了,有對長公主疼愛有加,我這才冒著危險前來,還盼姐姐能為我保密。”
夜晚沒想到居然是跟玉嬌落水有關,神情便肅穆起來,“好,你盡管說就是。”
有風從雕花窗口透了進來,夾著濃鬱的花香,讓人心神俱醉。羅知薇不由的抬頭望去,窗外一顆青翠繁茂的石榴樹揉展身姿,搖碎了一地金光。細細碎碎的影子透了進來,映在人的身上,越見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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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我在茗湘閣覺得悶的慌,就帶著白靈出來走走,走著走著就進了禦花園。因為時光正好,禦花園此時百花盛開卻不是暑熱時節,出來逛園子的嬪妃漸多。我身份低微,不願見人就行禮,所以就躲著人多的地方,順著偏僻的小路蜿蜒前行。當時宮裡諸人已經知道姐姐要回來的消息,處處議論紛紛,我不願意跟人談及這些,索性躲遠一些,倒是落得耳根清淨。”羅知薇回憶起那天的事情,眼眸漸暗,似是不願意回想一般。
夜晚看著羅知薇的神情,不像是作假。人在說真話跟假話的時候還是有些不同的,夜晚不敢說閱盡千帆,可是多多少少眼上的功夫還是有幾分的。也不主動開口追問,就等著羅知薇自己往下說。你越追問,反而讓羅知薇這樣的人心中逐漸安穩,你越不問她才越慌張。而且,至少到目前為止,羅知薇說的都是真的,跟撫弦打聽到的一模一樣,她就更沒必要問了。
果然,羅知薇以為夜晚怎麽樣也得問兩句,比如宮裡人聽說她封後會有什麽樣的看法,這些人都說了些什麽。她已經準備好一肚子的話,誰知道夜晚居然一個字沒問,讓她還真有些驚疑不定,再開口就越發的小心了些。
“逛了有大半個時辰,覺得腳酸口渴,便讓白靈去給我取些茶水來,我就坐在花叢旁的青石上等著。誰知道白靈走了還沒多久,就聽到距離我不遠處有低沉的說話聲傳來。我本來就不讓讓人發現行蹤,索性也沒出聲,反而壓低了身子免得被人瞧見。等到說話的走進了,細細一聽才聽出聲音是杜貴人跟許才人,這兩人跟我一向不對盤,我就更不願意見她們了。尤其是杜貴人,每次見到我都是冷嘲熱諷,很是討厭。我位份不如她高,正面撞上了,只能啞巴吃黃連。
聽著她們越走越近,聲音壓得很低,我對這二人沒什麽好感,便想著聽聽她們在說什麽。於是壓低了呼吸聲,隱身與花叢中,聽著她們的腳步聲有些急促,漸漸靠近,就聽到杜貴人對許才人說道:你可打聽清楚了,真的在錦鯉池?許才人就回道:當然,我還騙你不成,咱們兩個現在可是一條線上的螞蚱。聽到這裡我就有些心驚肉跳的感覺,越發的不敢出聲了。這時許清婉又說道:錯過這個機會,還不知道下一回是什麽時候,眼看著那一位就回宮了,咱們的好日子就更沒有了,不靠著一位搏前程,日後這宮裡只怕連你我的立錐之地都沒有了。你要是害怕便回去吧,我也不強求。杜鵑聽到這話,就立刻說道:我有什麽害怕的,我跟她早已經是水火不容,走吧,少廢話。兩人的聲音越來越遠,漸漸地聽不到了,我心中好奇之極,不知道她們要做什麽,想了想就跟了上去,只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她們居然到了錦鯉池,將玉嬌公主推下了去。
當時我就嚇壞了,人跟傻了一樣,什麽都不知道了。後來還是紫丹的呼救聲讓我回過神來,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哪裡還有杜貴人跟許才人的影子,紫丹也把公主給救上來了,當時挺混亂的,我就不更不敢動了,怕別人把我當成凶手。我當時嚇壞了,轉頭就走,遇上了來找我的白靈,我沒說發生的事情,也不上喝茶,帶著她上了另一條路,然後正巧遇到了尤婕妤,於是我們就結伴回去了,這樣也能為我做個證明。因為這事兒。我好幾天沒睡好覺,晚上竟做噩夢。後來惠妃娘娘查這件事情,是誰把公主推下水的,但是我根本不敢去跟惠妃娘娘說這些話,因為那段時間杜貴人跟許才人跟衍慶宮走得很近。如今姐姐回來了,我要是再不說出來,真的是無顏見你了。”
夜晚聽著羅知薇的話,心裡明明白白的曉得,羅知薇的性子根本就沒有這麽膽小。親眼看到杜鵑很許清婉推了玉嬌下水,哪裡就能嚇成那般。當時羅知薇之所以不動,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她一個人根本就鬥不過杜鵑跟許清婉,再加上這兩人跟惠妃走得近,她毫無勝算,說不定還會被人潑了髒水在身上。與其自己成了替死鬼,倒不如退一步,把這個消息透露給即將回宮得自己,自己還得領她的情,她還不用涉險,果然是極好的算盤。
夜晚心中怎麽沒有怒火,要不是紫丹趕回來的快,玉嬌就要沒命了。她估量著,就是玉嬌真的活生生的淹死在錦鯉池,羅知薇也絕對不會看在所謂的姐妹之情的份上,冒著自己有危險的份上把人給救上來。越是想的這般的透徹,心也就越發的冰冷,這后宮人心如此,當真是令人寒心。到得今日,羅知薇也不過是拿這個秘密,當做是她的保命符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