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喜指揮著眾人將穢物打掃的乾乾淨淨,又將場中的地衣換了新的鋪上來,好一會兒才忙完了,這大熱的天大殿裡即便擺著冰盆,還是出了一身的汗。
二姑涼……忒會折騰人了。
許清婉這個時候也去換了乾淨的衣衫回來,坐在屬於他的位置上,神情雖然平靜,但是眼睛卻不時地望向慕元澈的方向。甘夫人說她長得最像先皇后,皇上一定會喜歡的,皇上對先後情深意篤,自己定會錦繡前程,可是哪曾想到出師不利就碰上了夜晚這麽個潑婦,哪裡有一丁點嬪妃該有的儀態。
最重要的是,皇上雖然生氣,竟沒有真的處置夜晚,這讓她的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抬眼看向皇上,原以為他會看自己幾眼,誰知道竟是片刻也沒,眼睛一直望著夜晚更衣的方向,不由得扭緊了帕子。她就不明白了這個夜晚究竟什麽地方這樣吸引帝王,這太不合理了。
就在許清婉心中猜疑的時候,夜晚已經回來了,只有她一個,連個伴舞的都沒有。
然則夜晚一出現,驚豔了眾人的眼。
只見她身著彩虹一樣美麗的寬擺長裙,頭上戴著飾有變幻無窮的翡翠花冠。手腕上,手指上帶著多彩耀眼的手釧跟戒指,中間還串著銀鈴,每走一步都能聽到清脆的鈴聲在這空寂的大殿裡回響。
“心應弦,手應鼓,弦鼓一聲雙袖舉,回雪飄搖轉蓬舞,左旋右轉不知疲,千匝萬周無已時。”夜晚輕聲開口,夜晚已經重新梳洗過,眼神比方才清亮許多,身子葉穩的多了,看著眾人凝視她的目光,夜晚毫無所懼,“這才是真正的百旋舞。”
許是夜晚眉宇間的自信太過濃盛,竟給人一種凜然不可親犯的感覺,不自然的眾人竟是不由得挺直了身子,隨意的靠做,好像褻瀆了一般。
夜晚看也不看慕元澈,眼神直落在夏銀月的身上,眼神平和中帶著深深淺淺的幽暗。夜晚的容顏雖不是最出色的,但是此時戴著翡翠玉冠,穿著七彩霞衣,眉宇間的清冷之色,竟會令人有一種高山仰止的卑微之感。
驕傲、尊貴是來自於血液的傳承,生活的淬煉,從來不是輕浮的一個眼神,一句話就能表達的。
這天下的女子論尊貴,誰能比得過酈香雪?
夜晚的驕傲,是累積兩世的沉澱。
無人可比。
夜晚輕輕拍手,奔騰歡快的樂聲在大殿中乍然響起,姣美的身姿旋轉起來象柳絮那樣輕盈,玉臂輕舒,裙衣斜曳,飄飛的舞袖傳送出無限的情意。樂聲愈急,只見夜晚兩腳足尖交叉、左手叉腰、右手擎起。全身彩帶飄逸,裙擺旋為弧形,當真是旋轉如風,竟看得眾人眼暈不已。鼓、笛、鈸的交替樂聲節奏越來越快,夜晚的身子像是要飛起來一般。
如果說方才許清婉的舞姿已經是激烈如風,旋轉優美,令人耳目一新。可是眾人讚賞的也只有舞姿而已。但是夜晚是不同的,她的舞因為動而美,心因為舞而飛。舞衣輕盈,如朵朵浮雲,夜晚並非不是美人,只是美人堆中算不得最出色的。可是此時此刻,玉冠下那尋常略微清冷的容顏,在彩衣的環繞中,透出別樣的豔麗,如盛開的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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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因為舞動,臉上的神情帶著大大的笑容,隨著歡快急速不停旋轉的舞步,那心裡散發出來的愉悅,能感染到周邊的人心情也跟著歡愉起來。最美的樂聲是隨心而唱出來的,最美的舞姿,能跟隨心的轉動而去舒展身姿,它是會令人感受到快樂的東西,只有真的沉入其中,才能超越凡塵,獨領風騷。
一曲舞畢,夜晚大口的喘氣,許久不曾舞動,體力竟是跟不上了,臉頰上一片氤氳的紅色。大大的眼睛閃著最耀眼的光芒,即便這明亮的燈光也不及其璀璨。
慕元澈緩步走下寶座,漸漸的靠近夜晚。
夜晚還在不停的喘氣,胸口起伏不定,瞧著慕元澈在她身前站定,心如擂鼓,竟是不能自己。
兩兩凝視,慕元澈只覺得恍若在夢中一般。方才許清婉起舞,只會讓他回憶起雪娃娃,可是夜晚是不一樣的,夜晚在跳舞,就好像是雪娃娃在跳舞。舞動中腳尖的交替,眉眼間因為舞動帶來的愉悅
,是無法言語的一種感覺,好似時空交錯,他的雪娃娃從沒有離開過他一樣。
就在他的眼前,咫尺可見。
可是,與此同時,慕元澈的心中還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這不是他的雪娃娃,是那個牙尖嘴利,斤斤計較,又愛記仇的夜晚。
如果說雪娃娃是陽春白雪般的明妹柔軟,那夜晚就是雪山封頂的尖刀。
偏偏這樣犀利的女子,讓他這般的丟不開放不下,****夜夜難以忘懷。
就如同他站在她面前,想要伸手拉起她的手,卻只覺得雙臂如千斤般沉重,只能這樣看著她,生怕她下一刻就好像憑空消失一般。
夜晚自是不知道慕元澈心中的糾結,真是心中還在氣惱,昂著還未養圓潤的小下巴,神情極為倨傲的說道:“嬪妾一舞完畢,不用皇上親自動手將嬪妾逐出去,嬪妾自己有腳。”
夜晚賭氣,轉身就走。
嚴喜跟雲汐、玉墨立刻奔了過來。
嚴喜已經是欲哭無淚了,他就說,他就說,二姑娘是個不能惹的主兒。沒說錯吧?誰作的誰受吧,尊貴的皇帝陛下,不是奴才不幫您,奴才不想上心眼比針鼻大不了多少的二姑涼的黑名單啊。
雲汐此時則是大大的松了口氣,然則心裡卻有個深深地疑惑,小主的百旋舞跟皇后娘娘簡直就是師從一家,若不是小主的臉不是皇后娘娘那樣貌傾天下的容顏,她一定以為是皇后娘娘並沒有離開。
雲汐看著夜晚,就像是看著某珍稀動物,眼神灼灼的。
玉墨後背上全是冷汗,心情是激動的,無法言語的,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世上居然還會有這樣的舞姿。伸手摸著胸口,還是恍然在夢中一般,她家小主就是厲害,哪是旁的阿貓阿狗就能
算計的,也不拿鏡子照照的,真是與有榮焉,太長臉了!
慕元澈頓時頭痛無比,這性子是誰慣得,這樣無法無天。夜簫跟黎氏肯定不這樣寵著夜晚,怎麽到了自己跟前就是長了刺的刺蝟,碰哪哪扎手。
伸手拉住夜晚的衣袖,夜晚用力的一甩沒有甩開,回過頭來怒目而視,“不是要趕我走嗎?”
“什麽時候要趕你走了?你沒聽清楚話,朕是讓嚴喜送你回去醒酒。”慕元澈解釋道,他是真的冤枉,就這性子,誰敢趕她?
“你分明就是有。”夜晚的眼眶頓時就紅了,這一晚上心思起伏太大,又是怕又是驚,又是傷心又是失望,心底深處還有著酈香雪的悲戚,一時情緒竟是無法控制,夜晚也不想去控制,頓時使起了
小性子。
慕元澈:“……”
嚴喜仰頭望天,奴才什麽都沒聽到,是絕對不會救場的,尊貴的皇帝陛下您保重!
雲汐上前一步,低聲說道:“小主也累了,不如奴婢先扶著小主回去?”
雲汐是想給慕元澈解圍,這樣在這麽多人面前說這些話總是不好的,回了芙蓉軒你們愛怎麽鬧就怎麽鬧去吧。
夜晚點點頭,怒道:“回去就關門,誰也不許開!”
慕元澈一臉黑線,沒見過敢在他面前這樣囂張的女人!
嚴喜:二姑涼威武!威武!!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麽寫,不知者無畏啊。
雲汐:……天下都是皇帝的,一道門能關的住嗎?表示森森的懷疑。
玉墨:當主子的都愛為難奴才嗎?回去找表妹研究研究這個關門的問題。
夜晚只覺得頭重腳輕,天地旋轉,眼前發黑,竟被某人攔腰抱起,大步離開。
嚴喜捂臉,哎喲,秀甜蜜會遭嫉恨啊,尊貴的皇帝陛下,您悠著點。
雲汐跟玉墨面面相覷,二話不說連忙跟了上去,只覺得臉頰微紅,夾著熱氣,今年夏天格外熱喲。
整座大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惠妃首先站起身來,笑眯眯的看著甘夫人,“今兒個甘妹妹辛苦了,本宮先告辭了,今晚上真是盡興啊。妹妹果然獨具匠心,最知道如何討得皇上歡心,本宮真是自愧不如。”
夏銀月完全沒有想到居然會是這樣的結果,此時面對著惠妃的嘲弄譏諷,不得不打起精神來應付,“惠妃姐姐真是說笑了,本宮也不過是希望皇上心情愉悅而已。”
惠妃看著夏銀月死鴨子嘴硬,得意一笑,“甘妹妹果然是后宮賢德第一人。”
惠妃跟丁昭儀相繼離去,其余位份低的嬪妃自然也趁機一起退下,不退下要等著甘夫人的怒火嗎?
出了宜和宮,惠妃跟丁昭儀的轎攆在路口分別,臨行前惠妃側頭看著丁昭儀,“這個雪美人真是不簡單。”
丁昭儀無所謂的笑了笑,“只要她是甘夫人的敵人就好。”
兩人相視一笑,分道揚鑣。
等到惠妃跟丁昭儀的轎攆離開後,尤婕妤跟阮明玉一前一後走了出來,身後不遠的地方便是傅芷蘭跟明溪月,再往後便是徐燦夜晨羅知薇等一眾人。宮中規矩,位份高者自然是先行離開,位份低者
只能等高者離開後才能前行。
阮明玉跟在尤婕妤的身後,默然不語,良久才聽到尤婕妤忽然說道:“宮中能人輩出,這日後怕是不得安靜了,沒想到今晚甘夫人竟是為別人做了嫁衣裳,這口氣怕是要憋在心裡了,以前她可是後
宮第一得意人。”
阮明玉聞言輕歎一聲,“沒想到雪美人如此多才多藝,著實令人心驚,這個不要說甘夫人,這大殿裡誰又不是震驚呢,居然連皇上都不知道呢。”
出了宜合宮,夜晚掙扎著要下來,慕元澈卻是不肯,執意抱著夜晚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