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家薇狠狠捏著親子鑒定的手骨節泛白,悲慟地偏頭看坐後面的小七。
驚恐又害怕。
小七依舊平靜地看著遲雲岱的方向,一如既往的沉靜。
被告席位上,慕振東跟董川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兩人面面相覷。
受到親子鑒定衝擊的不僅僅是任家二人。
“我的述詞到此結束。”遲雲岱依舊保持之前的姿勢,交疊的手輕點,只稍微看向法官跟陪審團。
穿著法官袍跟律師袍的陪審團人員也反應過來。
原本普通的一場交通事故,誰知道會引出這麽大的倫理劇情,剛剛任晚萱的表現間接承認了她已經知道小七身份。
殺人未遂是坐實了,已經構成犯罪。
未遂會從輕處罰,但遲雲岱後面那一句確定任晚萱早就知道小七的身份,情節惡劣,判處四年有期徒刑。
任晚萱從第二次被抓開始,可能有想過被判刑,但唯獨沒想到的是被判處四年。
一瞬間腳底心都涼了,她目光一抬,下意識地看向任謙,“外公,外公!”
任謙呆坐在原位上,手腳癱軟。
他們任家花費了這麽多心血培養出來的任晚萱,竟然不是任家人。
任謙視線都有些模糊。
聽到聲音他下意識地抬頭,看向任晚萱。
“外公,你救救我,”家屬是可以第二次上訴的,任晚萱從未想過自己會被判刑,還是四年,她以為看到了希望,“我不想坐牢……”
她央求任謙。
任謙如摧枯拉朽的腐木,借著前面的扶手站起,瞬間蒼老了十歲,“晚萱,你……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任晚萱被定在原地,她張嘴,想要說話,卻沒說出來。
往後倒退兩步。
她這次被拷上手銬,踉蹌著被人帶下去時,又想起來董川跟慕振東,臉上驚恐一片:“董川,叔叔……”
慕振東回過神。
任晚萱是不是紀家人在他這裡不重要,他跟紀家人沒感情。
重要的是,誰才能給慕家帶來利益。
宋錫從上面下來,被慕振東攔住,詢問二次上訴,成功勝訴的可能性。
“抱歉,”宋錫搖頭,“這個案子我接不了了。”
“為什麽?”慕振東急忙問。
不遠處,遲雲岱摘下自己的徽章,不緊不慢地從台階上走下來,裡面小五跟毛坤一群人圍著白蘞跟小七。
他沒跟一群孩子湊熱鬧。
宋錫看到他走下來,連忙站直,“遲老師。”
律師團總共就那麽些人,遲雲岱自然記得這是律師團的一員,頷首,“我以前教過你們的。”
“我知道。”宋錫苦笑一聲。
遲雲岱說過,遇到一個資深且氣場很足的律師,就不要試圖拆解對方觀點,而是用更委婉的方式以達到說動法官、陪審團的目的,這樣會達到跟對方律師一樣的效果。
但遲雲岱完全斷絕了宋錫這個機會,以至於他方寸大亂。
遲雲岱要回去準備演講,跟宋錫說了一句,又跟白蘞打完招呼,離開法院。
兩人說話間,董川跟慕振東都沒出聲。
直到遲雲岱走後,宋錫才微微偏頭,看向慕振東,“遲老師在,我上訴一百次,他都能一一拆解我的觀點。”
說完,宋錫也抬腳離開,追尋遲雲岱的腳步。
二人走後,慕振東才看向董川,“這位遲律師,是誰?”
董川面色沉默,他看著宋錫離開的背影,已經知道遲雲岱的身份,不過沒說話,目光又落到白蘞那一行人身上。
心裡不安,不僅是任晚萱的身份,還有白蘞他們請出的律師。
他拿出手機給董老爺子打電話。
現在的董川已經不知道,這一次的選擇到底是對還是錯。
**
小七被小五推出法院的門。
任家薇也出了門。
接近十二點,外面太陽光晃眼,任家薇看著前方一群人的身體,張了張嘴,聲音乾澀,“阿蘞……”
她目光是落在小七身上的。
叫的卻是白蘞。
白蘞最先停下來,她站在原地,微微側身看任家薇。
毛坤上次在醫院見過任家薇,他對任家薇的印象要比任謙好很多,頂著一頭黃毛,雙手插在兜裡,靜靜看著。
“我……”任家薇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幾步,她終於看清小七的臉,“你的腿……”
小七卻很平靜,他早已花了很長一段時間來消化自己的身份,一如既往的平靜,禮貌:“謝謝您,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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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家薇小心翼翼,又飽含歉疚深深無力的表情,他有些無法回應,這種血緣關系太陌生了。
“好,好。”任家薇似乎低喃著說了一句,跟在白蘞的人,都格外的有禮貌,即便是這種時候。
她仔仔細細看著小七的那張臉,好像也不是那麽太意外,當初在機場第一次見面,她就曾被小七驚到,他的神態跟氣質,真的像紀紹榮。
“你叫毛小七是吧。”商場裡叱詫風雲的女強人,此時眼睛紅了。
毛小七。
小七。
她有試圖去想這麽簡單的一個名字是誰取的,他在孤兒院長大,是孤兒院的人給他取的嗎?
她想起來那天任謙對她說,他初二沒上完,他們想用出國留學高高在上的希望他跟任晚萱私了。
初二沒上完的他是痛苦的,卻被他們惡劣地用來作為條件,在他的傷口上撕下一道又一道的傷口。
她想起那天晚上白蘞反問她的那一句。
越想,任家薇越喘不過氣來。
法院門口。
接白蘞的車停下來。
是輛商務車。
後門打開,沈清從裡面露出臉來,她十分熟練的叫幾個孩子,“快上來,你們陳叔今天做了一手醬鴨,你們肯定喜歡。”
她又問起小七的腿。
小七露出溫潤的笑,“謝謝舅媽。”
這群人,都隨著白蘞叫沈清舅媽,他們幾個都幾乎是沒有父母的,白蘞也是相當於沒有,沈清跟紀紹軍在他們生命裡扮演了重要角色。
任家薇恍惚地看著沈清,這個她曾經覺得市儈的女人。
現在她卻無比感謝有她的存在。
她又試圖在想,若是沒有白蘞沒有沈清,她的孩子現在應該在哪裡,是不是已經被她跟任謙卑劣地聯手被迫簽下了私了協議?
黑色的商務車離開。
頭頂陽光清冷,任家薇精神已經恍惚了。
她伸手,打開手機,重新聯系紀邵榮。
**
小七的事。
直到晚上的時候,白蘞才告訴紀衡。
紀衡一個人坐在103的院子裡,拿著煙袋,垂頭慢慢抽著,指尖有些顫抖。
玻璃頂還沒拆開,裡面滿是煙霧。
薑附離從外面走進來,伸手按開頭頂玻璃的開關,頂層的玻璃向兩邊移開,露出一方天空。
院子裡的煙霧慢慢散開。
薑附離依舊一副沉冷的模樣,神情挺寡淡,只伸手,將一份資料遞給紀衡:“這是小七的部分資料。”
紀衡拿著煙袋的手瞬間停下來,他接過薑附離遞給他的文件袋。
小七在湘城的孤兒院,跟他們隔得這麽近,他沒有自己的姓氏,就跟著毛坤姓,因為排行第七,叫毛小七。
紀衡往下看,他看到小七從小就成績出眾,輟學時還有老師上門來勸說。
還有幾張從孤兒院帶過來的紙。
都是小七小時候的簡筆畫,因為畫得好看,被院長保留到現在。
沒人教導,沒上補習班,他依舊能畫出來很有靈性的圖。
他原本也該有一條家人精心鋪設的康莊大道,而不是一個人孤立無援,在初二的時候,因為攢不出生活費而選擇退學……
紀衡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將紙袋收起,低沉道:“謝謝。”
他現在終於知道那天早上,為什麽薑附離會突然跟他說那番話。
薑附離屈指,將鼻梁上的鏡框往上抵了抵,只風輕雲淡,“應該的,您想開點。”
他東西帶到,也沒繼續留下來敷衍紀衡。
去303。
今天的303大廳很安靜,明明是周五晚上,放假的張世澤也沒下來,而是賴在寧肖那裡寫作業。
薑鶴一個人穿著白色針織衫,坐在地毯上拚積木。
看到薑附離進來,他有些呆呆地抬了下頭,然後繼續低頭拚積木,像個小紳士。
薑附離自然懶得管他。
他知道白蘞在書房,直接推門進去。
白蘞站在半開的窗戶前,冷白的手指撐在窗台上,一慣懶散的姿態,正看外面的路燈,以及天上幾乎看不見的星星。
有些出神。
薑附離慢慢走近,沒問小七,只是站在她身邊,“你昨天去看馬院士了?”
“嗯?”白蘞回過神,微微偏頭。
303今天沒人打擾她,她穿得隨意了些,一身黑色的綢緞家居服,繡著暗紋,最上面一粒扣子沒有扣起,隱約露出清瘦的鎖骨。
“馬院士早上打電話過來,”薑附離看著她,慢吞吞開口,“他的小e早上少了兩顆螺絲。”
小e,馬院士很久之前自己做的機器人。
薑附離之前給小e更新過功能。
白大小姐“啊”了一聲,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看外面,眉眼被燈光印得極為好看,“他肯定是記錯了。”
薑附離看著她懶洋洋的眉眼,單手扣在她身後,略帶溫涼的吻壓下來。
“你剛剛在開窗散煙。”他開口。
白蘞稍頓,“胡說八道。”
**
翌日。
白蘞要去見王又鋒。
兩人約了上午八點半。
八點,白蘞去302,將兩顆沒裝上去的螺絲放到他書桌上。
離開時,碰到明東珩跟一個女人。
女人穿著一身勁裝,左邊膝蓋上綁著個槍套,頭髮全被扎在腦後,幹練又利落。
陳北璿目光也看向從302走出來的女生。
江京現在十度左右的氣溫,女生穿著海天藍立領上衣,衣領跟袖口都繡著兩圈白粉雙色的繁複花紋,米色盤扣規整地扣到最上面。
頭髮很長,半挽著,斜斜插著一根青色玉簪。
疏淡的眉眼,懶散抬眸,很溫和的氣質。
陳北璿明明在江大論壇上見過白蘞的照片,眼下看到她,愈發的恍惚,像是一種刻在基因裡的宿命。
讓她不由想起陳家宗祠掛著的那副白衣女子的畫像。
明東珩抬手要按302的門鈴,看到白蘞,他立馬放下手,“白小姐。”
“早上好。”白蘞目光從陳北璿身上掠過,向明東珩點頭。
明東珩看到她的穿著,“您是要出門?”
“對,小五來接我。”白蘞從樓梯間下樓。
等她走後,陳北璿才回過神,“這位,就是傳說中的白小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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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家。
慕振東一晚上沒睡,一早就去書房找慕以檸。
紀邵軍也在慕以檸的書房,跟慕以檸說任晚萱的事,任晚萱之前就被記入慕家族譜,如今她不是紀紹榮的女兒,這事兒他自然要告訴慕以檸。
慕以檸那天聽唐銘的話,就猜到這次開庭任晚萱他們可能要敗訴。
但實在沒想到,她竟然不是任家的親生女兒。
難怪當時白蘞那麽憤怒。
慕以檸思考半晌。
任晚萱是入了族譜的……
看得出來白蘞跟毛小七之間的關系,現在任晚萱身份暴露出來,再把她的名字放上去就不合適,白蘞他們心裡也會有疙瘩。
慕振東一進來,便聽到慕以檸跟紀邵軍說起族譜。
“這批貨物我們還沒拿到,這個時間點暴露她不是慕家人,到底有什麽好處?”他之前就不讚同白蘞起訴任晚萱,到底是外面長大的,不懂利益關系,現在白蘞他們將任晚萱的身份公布出來,他愈發覺得不可理喻,“任晚萱現在對我們研究所有多重要你也知道,這麽好機會,我們不把握住,你要眼睜睜看到最後三個研究所被回收?”
整個紀家,就湊不出幾個格局大的。
慕振東之前聽夏雲說過小七,初二輟學。
比起他,任晚萱更適合被擺在台面上。
他權衡利弊慣了,無論哪方面都理智得涼薄。
慕以檸要考慮白蘞,紀邵軍坐在她身邊,沒說話。
知道慕以檸在想什麽,慕振東直接看著她,一錘定音:“任晚萱現在還在慕家族譜,不會除名,最少要等到我們這次的合作敲定。至於毛小七,我不會同意他進族譜。”
他還是想保住任晚萱,保住就能帶給他最大利益,她跟一個曾經是孤兒的小七,很容易抉擇。
晚安晚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