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馬小姐,你可來了!”
於庚面露笑容,看了顧長鈞一眼,停了手裡的牌,急忙站起來殷勤相迎。
顧長鈞轉頭瞥了一眼,隨即微皺了下眉。坐著沒動。
馬小姐便是時下紅遍上海的那位女歌星。款款走了過來,和於庚等人招呼,目光最後落到顧長鈞的臉上,用半開玩笑地語氣道:“好些時候沒見了,顧長官。今天你可成了我們上海的大名人啊!”
顧長鈞不置可否,並未作答。
於庚笑道:“紅遍了上海的馬小姐不但歌喉動人,更打的一手好橋牌。我又聽說長鈞兄和馬小姐有舊識,索性就把馬小姐也給請了來,作陪打上幾局。長鈞兄該不會怪我自作主張吧?”
他說話時,顧長鈞邊上一人站了起來,讓位于馬小姐。
顧長鈞笑了笑。掏出懷錶看了眼時間,拋下手裡的牌,站了起來。
於庚和另幾人一愣。
“長鈞兄,你這是?”
顧長鈞笑道:“于兄,實不相瞞,我出來時,留了太太一人在飯店房間裡,有些放心不下。又答應過太太會早回的。這會兒出來也有些時候了。前來赴牌約,本意是與于兄長久不見了,過來敘個舊,湊個趣罷了。可否允我先告辭?多謝于兄今晚的盛情邀待,心意我全領了。下回于兄到了北平,我再款待。”
於庚頓時尷尬了。
顧長鈞和馬小姐有傳聞,他自然知道,且去年馬小姐得罪了人,聽聞也是顧長鈞來替她擺平的。于庚便理所當然以為馬小姐是顧長鈞的“紅顏知己”了,這才自作主張地將馬小姐請了來助興。沒想到情勢急轉直下。馬小姐一來,他便要走了。
于庚瞥了眼邊上臉色微變的馬小姐,雖不明就裡,心裡卻後悔將她叫來了。見顧長鈞話都這麼說了,再強留恐怕更尷尬,只好作罷。順著顧長鈞口風給自己找臺階下,打著哈哈送他出去道:“原來顧太太一人在飯店裡等著。長鈞兄你當早說。那就不好再留你了,我們老同學,以後再找機會敘舊就是。”
……
于庚送走了顧長鈞,牌局也就散了,另幾個友人也走了後,回來見馬小姐還坐在桌邊,眼睛盯著桌上的牌不動,臉色難看。
於庚歸國投身軍界後,當初求學時的年輕人報國壯志漸漸被醉生夢死升官發財所取代。這會兒自己心裡依舊有氣。從前對馬小姐奉承,是看中她和顧長鈞的關係。現在也就不必客氣了。當著還立在旁的侍者的面就埋怨:“馬小姐,我以為你與顧長鈞關係非同一般,這才將你請了來的!沒想到如此掃興!你心裡既然知道顧長鈞不見你,起先為何還答應要來?你這不是令我在老同學面前難做人嗎?”
馬小姐臉色已經恢復了過來,譏嘲道:“看你也是一個大男人,就只看得到這麼點大。”比了下自己一個塗了鮮紅指甲油的指甲蓋。
“什麼意思?”
“我和他關係自然非同一般。不過最近鬧了點生分罷了。”
於庚半信半疑。馬小姐便站了起來,從侍者手裡接過自己的包和披肩。於庚上去替她把披肩搭上,手趁勢摸了把胳膊,湊到馬小姐耳畔低聲道:“既然你們沒和好,晚上那就……”
馬小姐看也不看他,甩過胳膊,扭頭就朝外走去。
于庚盯著馬小姐背影,等她出去了,罵了聲“臭□□”。
……
顧長鈞起先接到於庚邀他打牌的電話時,原就不大願的。只是礙于老同學情分不好拒絕,本就想著見個面就回。等馬小姐一到,更是不快,索性告辭回了。
他告辭藉口不放心留太太一人在飯店房間裡,於庚等未必就相信。只其實他自己知道,當時心裡想的,確實就是太太。
甚至馬小姐出現之前,他人在打牌,其實也有些心不在焉。
顧長鈞在回去的路上,不禁再一次地想起白天在機場裡,她對著記者說以自己的丈夫為榮時的一幕。
雖然知她也不過是應付新聞記者的提問說說罷了,那樣的場合之下,或許這也是為人太太的最標配回答了。但不知道為什麼,當時聽到這樣的話從她的口裡說出來時,他還是有些異樣的感覺。
回到飯店,他用鑰匙開門進去。
房裡燈熄了,但蕭夢鴻並沒睡著。聽到動靜開了牀頭燈。
顧長鈞停了下來:“我吵醒了你吧?”
“沒。”
蕭夢鴻看了眼時間。離他出去,才過去一個多小時。
這麼快就回了。她略感意外。但也沒問經過。只問他明天自己是否可以回去了。
二姐夫婦明早要走。但不是回北平,而是去鐘山繼續訪友。
顧長鈞道:“明天我這裡還有事,走不了。我後天才能走。或者你也再留下來?到時我陪你一道回去。”
憲兒很乖巧。晚上蕭夢鴻往家裡打了個電話,知道他已經睡了,白天也沒哭鬧。見顧長鈞望著自己,遲疑了下,最後點頭:“那好吧。”
……
顧長鈞進了浴室。
蕭夢鴻躺回去,聽著浴室裡傳出的嘩嘩水聲,閉著眼睛時,忽然聽到顧長鈞在裡頭叫了聲自己:“給我拿下衣服!我忘了!”
蕭夢鴻睜開眼睛。
他剛拿出來的折疊的整整齊齊的衣服果然忘在了牀尾,便拿了下牀走到浴室門口,推開些,伸手進去。
“拿去吧……”
她話音未落,門從裡開了。她拿著衣服的那只手被顧長鈞握住了,把她往裡拽了下,她沒提防,腳下打了個趔趄,人就朝前撲過去,反應過來時,已經被他接在了臂膀裡。
浴室裡彌漫著水霧。一陣熱氣。他的頭髮還濕淋淋的,水珠順著發尖往下滴落,打濕了她的額頭和鼻尖。
“你……”
她剛張開唇,被他往後推到了牆上。他一語不發,低頭就吻住了她的唇。
浴室裡的水氣漸漸散了,空氣也變得涼了。他身上的體溫卻更熱,喘息聲粗重。忽然抱起她出了浴室,將她放在了牀上,壓了上去。
……
最近半年以來,兩人終於再次睡在了一起。
如果非要用什麼正式點的說法來解釋的話,大約就是“天時地利人和”。
在被他拽進浴室裡親吻開始,她就知道要發生什麼了。或許人離開了熟悉的環境就容易變得放鬆,又或許,是被他那種隱忍了許久、忽然爆發出來的強烈情緒給打動了似的,潛意識裡,她彷彿也不想拒他了。
壓抑太久得到釋放,甚至後來還有了她的回應,他顯然很滿足。完了還帶了點強行地把她摟在臂膀裡,不讓她翻身和自己分開。
一種久違了的親昵氣息在兩人中間彌漫著。
蕭夢鴻有些累,就任他摟著,閉著眼睛時,忽然感到他動了動自己,好像有話要說。
“你白天對那些人說,以自己的丈夫為榮,我差點就相信了。”她聽到他在耳畔忽然這麼說了一句,語氣有些隨意。彷彿想到了,信口說出來的。她便睜開眼睛,對上他注視著自己的目光。
“那你就相信好了。”
“算了吧,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語氣半真半假的失落。
蕭夢鴻咬了咬唇,想了下,輕聲道:“也不算全是應酬的話吧……雖然你這個人大部分時候都很討厭,但那會兒……我覺得你還行吧。”
顧長鈞翻了個身,將她再次壓住:“沒騙我?”
蕭夢鴻咬了咬唇。
“騙你的。”
顧長鈞一愣,忽然笑了,抬手就去撓她的癢。蕭夢鴻笑的上氣不接下氣,連聲求饒才算停了下來。
兩人在牀上這麼笑鬧,這麼久了,倒是第一次。
“我媽,最近是不是有跟你提再生孩子的事?”
過了一會兒,安靜了下來,她聽到他在自己耳畔又問。便嗯了聲。
顧長鈞柔聲道:“這並不是我的意思。我回去了就跟她說,叫她以後務必不要再逼你。憲兒一個是有些孤單。我也很想再要個女兒的。但我也沒想讓你現在就懷孕生孩子。我的意思是,我們像別的夫妻一樣,順其自然。要是有了,再生,你覺得呢?“
他說話時,用一邊臂膀支起身體,俯視著她。
蕭夢鴻和他對視了片刻,道:“謝謝你不逼我。我也不想讓你一直空抱期許。實話說,至少最近幾年內,我是沒打算再要孩子了。”
顧長鈞一怔。彷彿有些不情願。終於還是勉強道:“那就再看吧……你實在不想生的話,就算了。”
蕭夢鴻朝他微微一笑:“謝謝。”
“萬一要是有了呢?”片刻後,他似乎不甘心,又問,“我當然不會再勉強你的。但我是說萬一。”
“不會有的。”蕭夢鴻道,“我避孕了。”
之前她去找過此前認識的那位元醫生,放置了從國外訂購的現在已經出現的內置避孕環。適應的還很不錯。
顧長鈞彷彿吃驚,“什麼時候的事?”
“生完憲兒兩個月後。”蕭夢鴻道。
顧長鈞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他鬆開了摟著她的那條胳膊,慢慢地坐了起來。
“你做這種決定前,是不是應該先和我商議過的?”
他背對著她。語氣有點極力克制住的不快。
“公平點好嗎。你替我做各種決定的時候,也沒有徵求我的意見。甚至包括生憲兒這樣的事。”蕭夢鴻望著他的後背道,“我知道這種事原本是該經過丈夫同意的。但當時,我並不覺得你會支持我的這個決定。所以我自己做主了。反正你剛才不也說隨我了嗎?這樣不正好。”
顧長鈞背影繼續沉默著。
“是不是到了現在,你還在怪我強行讓你有了憲兒?”他忽然轉頭問道。
蕭夢鴻也慢慢坐了起來。
“我很愛憲兒,並不後悔生了他。但這和我們是否繼續生孩子是兩回事。你不要混淆起來。”
他頓了下,視線落到她的腹部,盯著看了一會兒。
“回去了,你就給我去拿掉那玩意兒!”他忽然說道。
說出“那玩意兒”的幾個字時,神情是厭惡的。
蕭夢鴻一怔。語氣也冷了。
“不可能的!難道我還指望你以後每次都自己主動避孕?”
顧長鈞神情漸漸地涼漠了下去:“你真就這麼厭煩我,才不想給我生孩子的?”
蕭夢鴻歎了口氣。
“我覺得我們根本就沒法好好地說話。更沒法好好地生活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我們怎麼就還一直過了下去,過到現在。算了,我不想和你再為這個吵了。我睡了。”
她說完,躺了下去。
“你放心吧。既然你這麼不想生孩子了,以後我是不會再碰你一個手指頭了。”
半晌,她聽到他冷冷地說了一句。
……
第二天早上,送走了二姐夫婦後,蕭夢鴻給飯店前臺留了個口訊,讓顧長鈞回來後轉告他,自己收拾了東西,也提前離開了。
除了兩看相厭之外,陪他再多待一個晚上也沒什麼意義了。
他們從來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好過。每次用不了多久,就又會因為各種各樣的事而發生爭執。
一次次的妥協,又一次次的爭執。
她真的是乏了。不知道他是否也和自己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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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快到站了。
蕭夢鴻站在月臺上等著火車到來,忽然聽到側旁有人叫了自己一聲:“德音!”
是個男人的聲音。彷彿以前在哪裡聽到過似的。略微顫抖著。奇怪的,說不出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