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蕭瑜敲了敲門,隔著門說道:“安娜,小光爸爸回來了,聽說了你救小光的事,非常感謝你。只是現在太晚了,不方便再打擾你休息。明天他再向你當面表示謝意。”
安娜含含糊糊地應了聲好,側耳聽著外頭動靜。
父母腳步聲漸漸遠去。
這一晚安娜像剛住進來的那天晚上一樣,徹底失眠了。
頭天晚上,她是太過興奮。但是這天晚上,她是激動、緊張,外加幾分不安。
和老媽輕易就混熟了,但是老爸這一關,等著她的卻是未知。
再也沒有人比安娜更瞭解自己的老爸了:典型的護妻護女狂魔,對安娜母女二人寵的無微不至,對外人也看似謙和,但其實輕易不交朋友,洞察人心,非常精明。
也正是有這樣的特質,才能讓他日後經商也如魚得水。
她擔心自己明天會在老爸面前露出什麼馬腳。更是困惑,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向他們坦白來歷。
從她內心深處來說,她是非常想讓他們知道自己是他們女兒的,哪怕不能像以前那樣公開叫他們爸媽,只要心裡明白,對她而言也是一種巨大的幸福。
但是她又感到膽怯,不敢冒這個險。畢竟這太過匪夷所思了。
不說,她說不定還能像現在這樣和他們一直接近下去。
說了,有可能就毀了現在的一切。
……
第二天,安娜竟有點不敢面對老爸,拖拖拉拉一直到了九點多才終於出了屋。
今天正好星期天,蕭瑜也在家。她和奶奶覺著安娜身體還沒完全好,絲毫沒覺得她哪裡有什麼不對,看見她終於出來了,上前問了兩句,就喊正在院子裡修著自行車鏈條的安娜老爸進來。
安國強洗了把手進了屋,目光一落到安娜身上,看得出來,表情就微微一怔,大概也覺得她和蕭瑜有點像。
老爸就這樣站在了自己面前。安娜有點心慌,又有點激動,眼睛盯著地面不敢多說一句話。
老爸挺客氣的,向安娜感謝了後,就詢問她關於尋親的事。
安娜對此也做了些準備。起先還能應答,等老爸越問越深,涉及細節,知道說越多越容易露馬腳,就裝頭疼,推說一時想不起來了。老媽在邊上趕緊替她說話,說她那天為了救小光,頭被撞了下,醫生說可能會留後遺症影響記憶力,讓安娜老爸先讓她休息,等身體完全恢復了再慢慢幫她找父母也不晚。
安國強聽從了妻子的話,微笑著讓安娜先回屋休息。
安娜太熟悉老爸的表情了。
他露出這種微笑,安娜就知道他對自己其實已經起了疑心,只是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午後,老爸被個知道他回來的老朋友叫走了,晚上的時候回了家。
整個白天,安娜都是在忐忑裡度過的。晚上吃了飯,天黑下來,安娜推說想睡覺,早早就回了屋。奶奶帶著小光去鄰居家串門,外頭就剩下爸媽兩個人,隨後也回了屋。
安娜在屋裡待了片刻,想起上午和老爸見面時的情景,心情有點壞。
憑著直覺,她感覺老爸老媽這會兒應該在說自己的事。終於按捺不住,悄悄開門,躡手躡腳地來到了老爸老媽臥室的門口,見燈亮著,屏住呼吸湊到門邊聽起了牆角。
……
這會兒才八點,安國強和蕭瑜還沒有睡。
蕭瑜在批改學生作文,安國強邊上陪著,注視著妻子的側影,彷彿陷入了沉思。
蕭瑜覺得丈夫的沉默有點反常,放下紅筆扭頭看他,問道:“怎麼了?在想什麼?這趟回家就不大說話!”語氣帶了點嬌嗔的味道。
安國強微微一笑,示意妻子坐到自己邊上來。
蕭瑜乖乖地坐了過去,安國強摟住她腰,低聲說道:“小瑜,我考慮了下,這個叫安娜的姑娘,最好不要一直收留她在家。”
蕭瑜驚訝,睜大眼睛詫異地看著丈夫。
“為什麼?我挺喜歡這姑娘的,而且她還救了我們小光!她一個人無親無故,我們家也不是沒地方讓她住,為什麼不能收留?”
安國強示意她別急,解釋道:“不是我不願收留,而是我覺得有點問題。我聽你跟我描述你和這姑娘認識的經過,我覺得有點過於巧合了,她像是在刻意接近你。小瑜,不是我不相信人,而是我經常不在家,家裡就只有你和媽還有小光,這樣貿然收留一個有點奇怪的連來歷也說不清楚的陌生人,我不放心。而且留一個姑娘家這麼長期住在家裡,也不大方便……”
蕭瑜對丈夫一向信服,聽他這麼一說,躊躇了。
“可是……她真的很可憐……不知道為什麼,越和她相處,我心裡就越覺得她和我很親近……”
“這樣好不好,”安國強想了下,“讓這姑娘先繼續暫時再在家裡住一段時間,等她身體徹底恢復了,再讓她搬走。你要是開不了口,就由我來說。她救了我們小光,這份情我們自然不能忘。以後無論什麼事情,只要我們能做到,一定會幫她。但真的不方便讓她這樣一直留在家裡……”
安娜在門外,清清楚楚地聽到老爸說的話。
她知道從老爸的立場來說,他的謹慎是不無必要的。但是從她的角度來看,她卻覺得那麼的令她無法接受。
莫名地離開了原本那個熟悉的世界來到這裡,先是認識了那個叫陸中軍的男人,好過,吵過,為之怦然心動,也為之全情投入過,最後卻證明不過是荷爾蒙之間的相互吸引而已,別的什麼都沒有。現在連她一心懷著慕孺之情的父母也要將她從身邊推離,一瞬間安娜覺得心灰意冷,渾身血液凝固,委屈,又傷心,再也忍不住,懷著一種猶如接受末日審判般的強烈念頭,敲了敲門就推開而入。
蕭瑜回頭見安娜站在門口,神情古怪裡又帶了些悲傷和決絕,只道是剛才丈夫的話讓她聽見了,嚇了一跳,急忙站了起來迎過去,略微尷尬地解釋了起來:“安娜你別誤會,小光爸爸並不是那個意思……”
“蕭老師,小光爸爸剛才說我來歷不明,他說的其實沒有錯,我確實來歷不明。”
安娜極力抑制著想要流淚的衝動,注視著慢慢站了起來來到老媽邊上的老爸,一字一字地說道:“如果我告訴你們,我來自三十年後,我是你們三十年後的女兒,你們會不會覺得我是個瘋子?”
屋裡靜悄悄的。
蕭瑜呆呆望著安娜,沒有反應。
安國強比妻子先反應了過來,詫異地看著安娜說道:“安娜姑娘……”
安娜打斷了他。
“我知道你們不信,但請允許我暫時用爸媽來稱呼你們。爸,我知道你愛喝綠豆曲,以前我還小,你拿筷子沾了一下給我吮,被媽看見,罵了你一頓。以後你就再也不敢了。爸,我也知道你會做飯,因為媽媽手藝太差了,飯經常燒焦,每次你回家,都會做飯給我和媽媽吃。我和媽媽都喜歡吃你做的醬燒肘子,那也是你的拿手菜。媽,”安娜轉向已經呆若木雞的老媽,“外公外婆去世的早,你也沒有兄弟姐妹,你很愛我爸,在我爸面前就像個小女孩,動不動就掉眼淚,我爸也疼你。他是世上最好的男人。”
蕭瑜終於反應了過來,驚詫地看著安娜,吃吃地道:“……你……怎麼知道這些……”
“我說過,我是你們將來的女兒,所以我知道關於你們的許多事情。”
安娜唇邊露出一絲微笑,“我甚至還知道你們以前談戀愛的情景,都是媽自己告訴我的。她說你們是被人介紹認識的,第一次見面,我爸就看上了你,偷偷約你去看電影。一開始你不去,我爸約你約到第三次的時候,你才答應了,瞞著外婆坐了我爸的自行車去看。那天你穿了條藍色的裙子,我爸誇你好看,以後你就一直喜歡穿藍色裙子,媽你現在應該還保留著和我爸第一次約會時穿的那條裙子,因為直到三十年後,那條裙子也還在。你們當時看的電影叫牧羊人,看完後出來,才發現我爸停在外面的自行車被偷了。你們回來,媽你涼鞋的鞋帶斷了,我爸就背你走。回家後被外婆知道你們約會還丟了自行車,外婆還罵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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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睜大眼睛看著安娜。
邊上的安國強內心此刻比妻子也好不了多少,壓住掀起的猶如驚濤駭浪般的極度驚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面前這個和自己妻子有著肖似容顏的年輕女孩。
他非常確定,這種關於他和妻子從前約會的細節,除了他倆之外,別人絕對不可能知道得這麼清楚。
難道真的就如面前這個女孩說的那樣,她是自己未來的女兒,這些都是妻子告訴她的?
但是這也太匪夷所思,世上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事情?
“等一下……”
安國強定了定神,“我和你媽——”
他話說出口,覺得不妥,頓了下,也沒糾正,接著說道,“我們現在已經有了小光,以後怎麼可能還會生一個女兒出來?”
安娜原本不想提小光意外的,但是現在既然已經開了頭,索性就全都說了出來,連帶著把自己怎麼莫名來到這裡、之前半年一直在紅石井李梅姑姑家生活的經過也詳細說了一遍,只是略去了關於陸中軍的部分。
“這就是全部的經過了,不信你們可以去找李梅姑姑問。還有火車站派出所和我幫李梅處理後事的殯儀館的記錄,你們都可以去查!我從來這裡後的第一天起,就想著一定要回來這裡,除了救小光,也想和你們相認,哪怕我知道這不大可能,但你們真的是我在這裡唯一的親人,我真的很希望你們能認我……”
安娜說著說著,忍不住眼淚就掉落了下來。
蕭瑜望著安娜,眼睛慢慢也濕潤了起來。
“安娜,你真的是我的女兒,真的嗎?”她的聲音有點哽咽,“怪不得你和我這麼像,我也覺得你那麼親近……”
她的肩膀動了動,情不自禁地朝安娜走過來。
“小瑜!”安國強叫了聲妻子。
蕭瑜停下腳步,回頭望著丈夫,“國強,我覺得她說的是真的!雖然我不明白她怎麼會回來這裡,但她應該真的是我們的女兒,否則她怎麼可能知道我們那麼多的事情?我的感覺也告訴我,她說的是真的!她真的是我們的女兒!”
安國強注視著安娜,沉銀著時,安娜又說道:“爸,你可能沒聽說過DNA親子鑒定。不止你,現在國內絕大多數人也沒聽過。這是一種可以檢測父母與子女之間血緣相近度的現代醫療手段。國內目前還沒有。但在美國,現在應該已經能做了,我相信我們國內醫科大學裡應該也有人知道的。如果你能聯繫到人把我們的血樣送到美國去檢測,我到底是不是你們女兒,結果就能說明一切!”
蕭瑜似懂非懂,只是不住點頭,說道:“國強,你在北京不是認識很多人嗎,你去問問!”
安國強遲疑了下。
“爸,媽,到底要不要告訴你們我是你們的女兒,這件事我其實也猶豫了很久。不說我說不定我還能和你們接近,說了,你們要是覺得我是瘋子,以後我就真的沒機會再靠近你了。但是現在我還是說了……”
安娜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爸你一定要去問下好證明我的話。我明天先搬出去……”
“安娜你別這樣——”蕭瑜急忙走過來,使勁抓住了安娜的手,“我不想你搬走,你就留下來!”
安娜吸了吸鼻子,搖頭。
“爸媽,反正我已經把想說的話都給說出來了。你們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現在我是不能住你們家了。明天我就搬出去!”說完轉身跑了出去,回到屋裡,把門反鎖了。
外頭傳來蕭瑜拍門讓她開門的聲音,安娜沒有開。
敲門聲停了,大概是老媽見她不開,回去和老爸商量了起來。
安娜趴到牀上,越想越傷心,眼淚一直不停地掉。
那邊蕭瑜回到屋裡,責備依然沉默著的安國強:“都怪你!傷了她的心!她現在不理我了!國強我真的覺得她說的是真的!你明天立刻給我回去問那個什麼DNA的事。要是真的有,就去做,省得你疑心!”
安國強沉銀,終於說道:“我明天就回去打聽下。不過小瑜,這件事太過離奇了,就算以後真的驗出來她是我們的女兒,你也不要讓媽或者任何別的什麼人知道,我們自己知道就行。免得對她不好。”
蕭瑜聞言松了口氣,點頭道:“我知道的,你放心吧!”
……
第二天一大早,老爸到了安娜屋子門口,咳嗽了兩聲,說自己先回北京,讓她再安心住家裡,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安娜有什麼回應,無可奈何先走了。
等老爸離開了,安娜才起來,拒絕了老媽要她繼續留下來的請求,和送了小光去幼稚園剛回來什麼都不知道一愣一愣的奶奶告了聲別,就回了原來租的地方。
當天晚上,蕭瑜帶著小光來看她,再次要她回家去住。安娜態度堅決地婉拒了她。蕭瑜無可奈何,只好先回去了,只盼丈夫那邊能早點有回音。
安娜休息了兩天,等心情有點平復下來後,等待著的功夫,又回了服裝廠上班。中間老媽又來看了她好幾次。
一個多星期後,蕭瑜再一次來看她時,帶來了一個消息。說協和醫科裡有一個美國回來的教授證實了安娜的話。他知道這項技術,之前和美國洛克菲克基金支持下的一家醫療科研機構也有過這方面的交流,讓安娜提供血樣寄到北京。
安娜頓時燃起了希望,照要求提供了血樣,用特快寄到北京。寄出去後,就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兩個多月後,有一天晚上,已經十一點多了,安娜躺下去睡了,房東忽然過來敲她門,說蕭老師來找她,讓她出去下。
老媽是個非常有修養的人,時間這麼晚了,如果不是什麼特殊的事,一般不會過來打擾房東。
安娜迅速起牀,穿著衣服的時候,心裡就已經有了一種預感,應該是和之前送樣到美國去做的親子鑒定有關係。
她忍不住激動,又緊張,穿好衣服定了定神,走了出去。
門外,並肩站著老爸老媽兩個人。
老媽一看到安娜,就跟見了多年失散親人似的,撲過來就死死摟住了安娜,什麼也沒說,眼淚吧嗒吧嗒就掉了出來。
安娜心臟一陣狂跳。
狂喜之情從心裡迅速漫了上來。抬眼看向站在邊上的老爸。
老爸不再是幾個月前剛見到她時的那種客氣而疏離的模樣。此刻面帶微笑著看著她被老媽死死給摟住不放,目光是隱忍的寵溺和親切,好像還有那麼一點緊張的味道。
能在老爸臉上看到點緊張,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了,都回家吧。有話回去了慢慢說。”
片刻後,老爸抬手,輕輕拍了拍安娜和老媽的肩膀,柔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