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平房裡外兩間屋,裡頭應該是睡覺的地方。外間有桌椅板凳,牆上掛了幾張皮子,角落一個鐵皮筒爐,煙囪穿過窗戶上方的一個口子通向外頭,這會兒爐子裡的煤球燒得正旺,上頭放了個茶壺,裡頭咕嘟咕嘟,水剛燒開。
安娜剛才憋著口氣爬到了這裡,原本就熱了,一進去,感覺更熱,便脫了外套,找了個牆上的釘子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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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中軍拿了兩個碗,走到爐子邊上,提起茶壺往碗裡倒水。一碗應該是給自己倒的,直接沖滿。另只碗先用開水燙了燙,轉過頭道:“口渴了吧……”
安娜剛掛好外套轉身,陸中軍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她胸前,定了一定,隨即迅速地挪開了目光。
“自己喝水吧!”
他把那只碗放在桌上,跟著走到窗戶邊,喝了聲急著要進來所以一直扒拉在玻璃外興奮地叫個不停的閃電。
閃電不知道為啥今晚不讓自己跟進來了,委屈地嗚嗚了兩聲,終於消停下去。
安娜剛到時,行李箱裡沒一件冬天可以穿的衣服。李梅姑姑後來回過味來,有點奇怪,問了她一聲。安娜推說冬□□服放另個袋子裡,在車站被人偷了。李梅姑姑相信了,後來陪安娜去買了衣服。
安娜現在裡頭穿的這件米色羊毛衫就是那次買的,當時咬牙花了十塊。說是內蒙羊毛衫。穿在身上的體感自然遠遠比不上純羊絨衫,但挺保暖,彈性不錯,套她身上,顯得她身材凹凸有致。
安娜確實口渴死了,完全沒留意陸中軍剛才那一刻的反應,自己過去倒了水,端起來吹涼。
陸中軍趕走了大狼狗,坐到條凳子上,沒話找話地道:“老丁是個老革命,以前為了保護縣裡一個老校長,腿被打殘了。如今一個人看著基站,也不樂意下山。每月固定送一次補給。有時候我去二所,順便就來看一下他。”
安娜哦了一聲,神情還是有點冷淡。
陸中軍也閉了口。兩個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啞巴似地相對關在這間不過十幾平米的屋裡。
空氣似乎變得越來越悶熱。
陸中軍忽然站了起來,“我還是去看看老丁回來了沒……”
安娜聞言松了口氣。
他剛開門,就聽見外頭一陣狗吠,老丁扛著槍,晃晃悠悠地回來了。
……
“晚上算你倆有口福,運氣不錯,掏了個野兔窩,逮著兩只,我正想回,一只野雞自己又撞我槍口上了,瞧瞧,這肥勁!”
老丁拎著串野兔和山雞,樂呵呵地走了進來。
老丁一回來,剛才屋裡的那種不自在氣氛立刻就消散了。陸中軍跟著老丁到了外頭,就著引過來的山水宰殺剝皮掏膛洗乾淨野味,拿了把刀,把野兔和山雞剁成塊,一塊放到一只雙耳大鐵鍋裡,倒上水和老醬油,往裡頭丟了一團野蔥和老丁從山裡采來曬乾的香菇,再撒幾搓鹽巴,蓋上鍋蓋,就這麼燉了起來,邊上又煮著一瓦罐的黃米飯。
鍋裡漸漸飄出肉的香味,等燉好了肉,湯汁也收了,打開鍋蓋,香氣撲鼻而來,混合著黃米飯的清香,饞的閃電在外頭又嗷嗷地使勁扒門。
老丁把大鐵鍋直接端到了一張矮腳桌上,招呼陸中軍和安娜坐過來,樂呵呵地道:“好菜要有好酒配。我這裡還有秋天釀的野蜂蜜酒,等著,我去拿來,讓你們嘗嘗。”
“老丁,你還藏了多少好東西,趕緊都拿出來!”陸中軍過去拿碗筷,笑道。
“哈哈,沒啦!就這是我的寶貝了。上好的玩意兒,一個秋天只弄了兩罐。我喝了一罐了,剩下那罐捨不得喝。晚上難得你們來,一起喝掉!”說著出去拿酒。很快抱了個密封的罐子回來,拍開封泥,一股混合了蜂蜜香甜的酒味便飄了出來。
“小李姑娘,你也喝一點吧!甜的!醉了也不怕,晚上正好睡一覺。”說著往安娜前頭的那個粗瓷碗裡倒了一碗酒。
琥珀色的酒液盛在青色碗裡,看起來挺佑人的。
安娜老爸愛喝酒,還只愛他老家產的一種綠豆曲土酒,在外應酬喝貴的,回家就喝土酒。安娜以前在家時,有時也會陪老爸上桌,老爸喝土酒,她陪著喝紅酒。也不是完全不能喝。見老丁第一個給自己倒了,急忙站起來道謝。
“哎,坐下坐下!肚子餓了吧,趕緊吃。”
老丁又給陸中軍和自己的碗裡斟滿酒,也坐了下來。
閃電不知道咋的,自己頂開門也晃了進來,瞅了安娜一眼,就趴到了陸中軍腳下,仰頭巴巴地等著剩骨頭。
陸中軍夾了個兔頭丟給閃電,閃電一口咬住,吧嗒吧嗒地啃了起來。
“哎,這可是好東西啊!比肉還有滋味,咋給狗吃了?”老丁有點心疼。
“它不整天幫你看門。犒勞犒勞。”
“得!虧了你,這狗今晚也有口福了。”老丁哈哈地笑。
陸中軍也跟著笑了起來,露出兩排白牙。
安娜看著他,忽然覺得他彷彿有點面熟,自己從前在哪裡見過一樣。只是這感覺一晃而過,再仔細回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這感覺挺難受的。安娜忍不住就又看了他好幾眼,使勁回想。
陸中軍似乎覺察到了她在看自己,視線瞥了過來,正對上她的目光。
安娜彷彿做賊心虛一樣,趕緊垂下眼皮,裝作若無其事地端起面前的碗,喝了一口酒。
果然,這酒甜甜的,十分好喝,於是又喝了一口,夾了塊鐵鍋裡的肉。
肉燉的非常入味,混合了蘑菇的鮮,極其好吃。
安娜不再看陸中軍了,就著碗裡的黃米飯,專心致志地吃了起來。
對面老丁和陸中軍一邊喝酒,一邊說著話。
兩人起頭說了些基站和派出所裡的事,漸漸就扯到了兩年前發生在西南邊境的那場局部戰爭。
“……小陸啊,”幾杯酒下肚,老丁稱呼也改了,“聽說你一槍崩了個俘虜腦袋,這才被下放了?到底咋回事啊?給說說唄!”
陸中軍笑了笑。
“也沒啥好說的,”他端起碗,喝了口酒,“當時我的小隊四五個人執行完任務返航,天氣惡劣迫降,遭遇了對方幾十個人包圍,我們利用地形和對方僵持了一天一夜,後來大部隊趕到,對方投降了,我的一個副隊很興奮,去繳械時,突然被對方伏在另個方向的一個狙擊手開槍打死了,正中心臟部位。隨後那個狙擊手才舉著槍出來投降。”
安娜停下筷子抬頭看向他,屏住了呼吸。
陸中軍臉色如常,淡淡道:“那傢伙走出來時,眼睛裡露出殘忍得意的眼神。我便到他跟前崩了他腦袋。”
老丁猛地一拍桌子,吼了一聲:“就該這樣!狗-日的,崩他腦袋一百次都不解氣!”
地上的閃電以為出了什麼事,停止啃骨頭,猛地仰頭豎著耳朵聽動靜。
“這也太可惜了吧!就為這個把你擼到這裡給我這個瘸腿老漢送物資?國家培養個飛行人材不容易,”老丁又道,“照你這情節,我看也沒啥,最多關上十天半個月的禁閉也就完了。你老子咋沒替你說個話?”
陸中軍彷彿不大願意再說這個,喝完碗裡的酒,笑道:“就這樣了!沒別的了。下來就下來,這裡也挺好。”
老丁哈哈大笑,“也是!你要不來,我還找不著人來陪我喝酒!來,來,再喝!”說著又給他滿酒,瞅見安娜碗裡的酒也快沒了,不顧她攔著,又給她倒了一碗。
“小李姑娘,別拘著!放開了吃喝!難得坐一起高興,來,來,老漢我獻醜,給你吼一嗓子助助興。”說完站了起來,清了清喉嚨,扯開嗓子唱起了智取威虎山:“……今日痛飲慶功酒,壯志未酬誓不休。來日方長顯身手,甘灑熱血寫春秋……”
老丁嗓子有點沙啞破音,但配著他的調,聽起來反而別有一番豪邁味道。
屋裡暖洋洋的,桌子底下的閃電嗚嗚地和著老丁的腔調。或許是兩碗酒下了肚的緣故,安娜漸漸覺得大狼狗也沒什麼可怕了。閃電跑到她邊上時,她甚至壯著膽子夾了塊骨頭去喂它。下意識地看了眼自己對面的陸中軍,見他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正看著,眼睛裡帶著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這忽然讓她感到不自然。
“呃……我吃飽了……丁大爺……你們慢慢吃吧……我去收拾外頭……”
她一站起來,身子便微微晃了晃,覺得有點頭暈。
野蜂蜜酒喝起來甜甜的,後勁其實非常大。
老丁知道她差不多了,趕緊叫陸中軍扶她去睡覺。
陸中軍立刻起來,扶住了安娜胳膊。
“誰要你扶了!”安娜甩開他手,“我自己能走!”
陸中軍略微尷尬地看了眼老丁,再次握住她胳膊。
“乖,聽話。”
他像哄閃電那樣在她耳畔低聲說了一句,帶著她往裡屋去。
安娜真不想讓他扶自己,但是有他在邊上撐著,走路好像是穩了點。最後晃悠悠地來到了一張牀鋪前,陸中軍俯身下去,扶著她躺下,撒開她胳膊要直起身時,安娜感到頭皮微微一扯,一綹長髮居然纏到了他衣服扣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