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在恩將閑雜之人遠遠地驅走,又匆忙用帷幕將花林全部圈擋起來。裴蕭元親自帶人在樹下破土。挖地下去約一臂深時,他感到鋤頭彷彿碰到什麽金屬之物,發出叮的一聲輕響。
他立刻停下,拋開了鋤,命一同挖土的人也丟棄工具,改手挖泥。接著,他蹲下身去,小心地用手撥開了泥土。
借著火杖光照,他看見土下隱隱爍出幾點金燦燦的光。
他將那物件從泥裡輕輕抽出,在袖上擦抹去上面裹沾的泥土,辨認出來,是一枚女子用作發飾的金釵。他的心微微一緊,下意識轉頭,看見她果然軟跪在了一旁,頭臉深深埋在一片積滿殘敗落英的汙泥之上,兩個柔弱的肩膀在劇烈地抽動著,卻發不出半點的聲音。
他心隨之抽搐了一下,如遭一根刺鞭猛撻,胸口悶漲難當。他將手中最先起出的金釵放在鋪於一旁的素布之上,接著,迅速走到她的身旁,握住她肩,將她一張顏色慘白的臉,從泥地裡輕輕地托了起來。
“我先送你回。”他說道。
她猛烈搖頭,接著,自顧衝到泥坑旁,跪在亂土堆上,俯身下,和其余人一道,開始用手挖著泥土。
“嫮兒!這裡用不到你,你聽話,先回去吧。”
他已能預料,片刻過後,入目將會是如何的情狀。他怎敢叫她經受那樣的景象。他跟上,單膝跪在一旁,低聲苦苦地勸。她卻恍若未聞,也無半點眼淚,只睜大一雙眼,緊抿唇角,直勾勾地盯著土坑,手不停地挖著泥。
一片織著寶象花的殘錦一角,突然顯露在了一塊她剛挖出的泥團裡。那原本美麗而光彩的織物,在地下深埋將近二十年,脆若紙張。隨著泥塊松散,織物隨之片片破碎,消失無蹤。
她的雙手頓了一下,眼角發紅,渾身抖得愈發厲害。
“嫮兒!”
裴蕭元的心霎時也跟著跳得厲害,他再次阻止,卻被她猛地一把推開。
他從不知她力氣竟也會如此之大,遭她急推,不防之下,跌坐在了地上。
“你別來管我!”她厲聲道,頭也沒回,咬緊牙關,低頭繼續挖泥。
“送她回去!”
此時,一道低沉而嘶啞的聲音忽然傳入耳中。
裴蕭元轉面,看見皇帝和趙中芳立在了身後。老宮監那本就佝僂的軀體看起來愈發彎曲,神情充滿了悲傷。
一縷薄雲如紗,緩緩籠住春月。樹林驟然轉暗。
昏暗的月影裡,皇帝的面容如鑄,身影看去,站得異常得直。
“送她回去。”
皇帝再次發聲,聲若鐵流,一字一字地道。
裴蕭元猛從地上一躍而起,到她身後抱起人,從皇帝身旁走過。
她像是一頭徹底失了理智的受傷的野貓,皮膚冰冷,身體僵直,在他由雙臂和胸膛所構的禁錮裡拚命地反抗。悶聲不響地踢腿,打他,指甲胡亂撓抓他的皮膚。掙扎得太過厲害,他一時竟抱不住,失手滑脫,她摔在了地上。
她一聲不吭,一俟得到自由,飛快爬起,掉頭就往那花林再次奔去。他從後一步趕上,攔腰抱住,阻擋了她。接著,不再容她有任何的反抗,他輕而易舉地將她一把扛起,放在了肩上,按住她的腰臀,隨即繼續前行。
她被迫倒掛在了他的後背上,血液倒流,劇烈地衝刷著她的頭面,她的雙手失了憑托,登時無法發力。她嗚咽著,紅著眼,牙又一口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肩胛,唇齒間滲入甜腥的氣味,亦是沒有松口。
春夜的後半夜,宮廷裡漸漸漫起霧氣。
他彷彿無知無覺,任她咬著自己後背,雙目望著前方,在宮道兩旁那開始籠著淡霧的發著昏光的燈幢引導下,大步前行。
“裴蕭元你混帳!放我下去!你放我下去!”
不斷的劇烈反抗,消耗去了她的體力,在和他的對峙中,她終究還是落敗了下去,松了齒,對他的攻擊也變得無力起來,漸漸地,又徹底停止掙扎。終於,像條孱弱的吐盡了最後一口絲的玉蠶似的,她軟軟地掛在了他的肩上,只剩發出幾聲含含糊糊的哀求之聲。
“……你讓我下去。求求你了,我要回去,裴蕭元……”
聽到自己的名用如此破碎而絕望的語調從她口中呼出,他的心幾遭剺裂。他愈發加快腳步,將那片花林遠遠留在身後。
怕驚到小虎兒,他將她送到附近的紫雲宮,穿西殿,輕輕放在小隔間的長榻上。
她的臉孔本是慘白的,卻因方才一路倒掛,面頰上泛出了一層病態的潮紅之色,蓬松柔軟的長發沾著泥土和殘花,凌亂散在她緊緊閉著雙目的面臉之上。
裴蕭元亮起銀燭,坐她身旁,一點點地為她擦去長發和嬌面上的髒汙。她的身子緊緊蜷在一起,彷彿害了病似地,僵硬而冰冷,開始不停地打著擺子,發顫。他再也忍不住,和衣躺了下去,將這一副身子摟入懷中,用自己的體溫,去暖和她的皮膚。
“嫮兒,哭出來吧。求你了。哭出來,你會好過些的。”他撫著她冰涼而乾澀的眼皮,在她同樣冰涼的耳邊懇求著,便如她方才求告他那樣。她在他的懷裡顫抖了片刻,突然間,抬手掩面,抽泣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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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還存著幻想,幻想我的阿娘她還活在世上,只是我不知她人在哪裡而已——”
伴著她的嗚咽之聲,淚如潮水一般,從指縫間洶湧而出,洇濕了他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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